休谟先生张罗着,让仆人们把弗里曼的尸身抬走,再命人打扫楼道。
我看到,他对弗里曼的离世悲痛不已。
看到我和王巨君,他用哀伤的语气对我们说:“弗里曼是我的家人,他的离开对我来说是巨大的损失。我们都很爱他,他是个好人。”
我和王巨君也点头,安慰他说:“请您节哀,保重身体。”
爱丽丝也说:“爸爸,弗里曼走得很安详。十年来,您一直善待他,这就足够了。”
突然,马克·吉布森插话说:“休谟先生,说不定我能复活他哩。”说着,他冲那三个驼背的老头使了个眼色。
“我们能做到的。”一个说。
“这并不难,生命不过就是一堆数据载入一个设备,没有什么稀奇的。”另一个说。
“他说得对。”第三个说。
爱丽丝皱了皱眉,说到:“怎么能这么说呢?生命是无比神圣的。即使最伟大的神明,也无法随意操纵生命。”
“哎呀妈呀,她就是你女儿爱丽丝呀~”一个驼背老头说。
“长得真吓人~我理解你说的,想要拯救你女儿的诉求了。”另一个说。
“他说得对。”第三个说。
“哼!”听了这话,爱丽丝生气地转过身,摇着轮椅回书房了。王巨君赶忙跟上她,追着她进了书房。
我听到马克·吉布森在劝慰休谟先生,说到:“您是读过《翠玉录》、精研卡巴拉的。
说透彻了,生命不过就是那么回事而已。
肉体如同汽车一样,弗里曼的状态不过就是生命力离开了肉体,也就好比是司机离开了汽车。
我们只需要把弗里曼的灵魂召唤回来,重新安装进汽车里就可以了,这真的不难。”
老泪纵横的休谟疑惑地看着马克·吉布森,又看了看围观的我。
我突然觉得自己孤零零站在这里,十分尴尬,赶忙对休谟先生说:“休谟老师,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您忙家务事吧,我不便打搅了,抱歉。请您多休息,注意身体。”
离开的时候,我回过头,看到马克·吉布森指挥着人,把弗里曼的尸体抬向楼道的另一侧。
我知道,那恐怕是通向地下洞窟的暗门。
回到宿舍,门被从里面锁上。
我拧了半天,霍鹰才从里面把门打开。
原来他正躲在屋里擦枪。
我把刚才的见闻告诉他。
他问我:“要不要咱们干脆简单处理,给马克·吉布森脑袋上来一枪,然后咱们就回去?”
“我总觉得似乎这么做不妥。
但到底哪里不妥,我也说不上来。”我纠结地说,“也许是我们不应该作为刽子手,执行夺走别人性命的行为;
也许是还是应该多探究一下马克·吉布森还有什么隐藏的秘密吧。”
总之,今天已经做过一次刽子手的我,有些意兴阑珊。
“嗯,也许你的想法是对的。”霍鹰说,“但我估计,如果我们不趁其不备刺杀他的话,到最后恐怕又少不了一场混战了。”
“尽量还是不要混战的好,那三个蜥蜴人相当的厉害。”我说到。
一直到吃完晚饭,王巨君才从休谟家回来。
一进宿舍门,他就欢快地说:“爱丽丝又给我烤了纸杯蛋糕。”
说着,他又掏出一个大纸包,里面果然是香喷喷的纸杯蛋糕。
霍鹰笑着说:“王胡子,
你俩这恋爱谈得,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
我问王巨君:“老王,你又聊出点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没?”
“有,那必须有~”王胡子高兴地说,“我听爱丽丝说,休谟先生听信了马克·吉布森的说法,在小河边建起一个规模小一些的实验室,用来测试设备的可行性。
而马克·吉布森正在宅邸下方的地下洞窟中,组装一些更为古怪的机械设备。
马克·吉布森告诉休谟先生,想要治好爱丽丝,就需要建成现实流体化设备。
他认为,爱丽丝出问题的地方,在于她所处的现实是流动的,不是稳定的。
现在需要把爱丽丝固化到某一个现实中,所以,马克·吉布森正在安置现实流体化发生器。”
“就是咱们当时见过的那台大炮?”我问到。
“具体的我就不知道了,设备到底是什么样我也没看见。
但可以确认的是,马克·吉布森一伙儿正在前院地下搞事情。”
“可是现在神游的话,靠近不了休谟大宅啊。
这所宅邸有个很强大的魔法阵,连那个雷格巴老爹那个级别的神祇都进不去,何况是我。”
“这个我还真不清楚。下次我再去跟爱丽丝问问。”王巨君说到。
“那可真是太好了,你打听打听,有什么办法。”我说,“另外,你见到马克·吉布森的那块绿色贤者之石了么?”
“那我哪能见得到?真要是见到了,还不给你荣回来?”王巨君说。
想想也是,这就得托江南燕办了。
大萌这几天和江南燕天天出去,哄骗那个总经理,耍得他团团转。
甚至乔安娜又伪装成小公主,出场了两次。
这丫头看来特别享受演出的过程,用霍鹰的话形容,就是个“天生的骗子......”
“不是骗子,”乔安娜一手叉着腰,另一只手竖起一根手指,骄傲的说,“是诈骗大师!”
他们玩得很开心,我却有一点隐忧。
对于如何回到百年后,我还是有点担心的。
尽管我确实可以看到,连接百年后我们躯体的命运银丝,比连接当下这个躯体的银丝更粗,更结实。
可如果按照原来的设想,斩断当下这根银丝,是不是就真的能做到回到原来的躯体中,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毕竟没有做过。
晚上,我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进入震动的状态。
我对即将发生的一起充满疑惑。
我试着去理解时间,生命与命运的关系。
我又想起爱丽丝小姐说过的话,她形容我一会儿有智慧,一会儿又不像有智慧的样子。
我理解她的意思,我确实有一些经历,但缺乏系统的知识,没有形成经验,更没有人指导。
我暗暗下决心,回到百年后的世界,我一定去德云老师的图书馆,认真系统地学习神游出体,御梦潜行之类的理论和方法。
我被脑子里装满的胡思乱想裹挟,进入梦镜。
一刹那,我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座古老的石桥之上。
石桥悬于无尽的虚空之中,两侧没有尽头,粗糙的石砖铺在脚下,没有任何装饰的石栏杆立在一旁,这一切仿佛都是被历史遗忘的遗迹。
此时,夜色如幕,笼罩着整个世界。
我感受到了浓烈的潮湿气息,大气中充斥着无形的压力。
桥下,沉睡着一条漆黑如墨的河流,它静默无声,却散发着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
我的心脏猛地跳动,脊背冒出一层层冷汗,我感到恐惧在蔓延,如同黑暗在夜色中舞动。
突然,脚下的石桥如同被巨力撕裂般断裂,支离破碎的石块像撒向四方的碎片。
失去支撑的我,瞬间掉入了那条仿佛要将一切吞噬的黑河之中。
在水中,我无法呼吸,拼命地挣扎着,如同落入陷阱的小动物般无助。
河水无情地吞噬着我,仿佛是地狱的门扉在召唤。
在那一瞬间,死神似乎向我招手,无尽的恐惧浸润着我的灵魂。
然而,在河水的裹挟下,我居然感觉到自己被冲向岸边。
就在我已经准备放弃挣扎的时候,一股神秘的力量仿佛将我救回了生死边缘,将我拉回到了现实。
逐渐地,我意识到,我竟然醒了过来。
脱离了黑暗的梦境,我发现自己正站在教室的正中央,下面坐着无数的看不清人脸的人。
我突然发现,我是浑身赤裸,一丝不挂的。
震惊之余,我突然意识到,原来我还在梦中。
这个想法一旦升起,整个场景再次变化,万事万物都如春雪般融化,坍缩,消弭。最终我发现在自己正站在一个纯白无光的环境中。
这个环境是完全没有色彩的,没有变化,没有波动,只有无尽的白。
一身白衣的小光,满脸笑容的坐在一个白色的正方体盒子上,这回他脚上穿着的,是一双白色的运动鞋。
“我找了你好久,你这家伙居然跑到这个时间点来玩了,真是不好找。”他说到。
见到小光,我突然有一种微微的感动,真的感觉离开原来的世界好久了。
“你不是知道我一直在努力探寻如何穿越百年时光的嘛,德云老师的路还是你给我指的,方法还是你提点我的。”我对他说。
“你说得倒是对的,”他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你做得很好呀,实现了你的想法。事情进展得如何?”他问我。
“只能说走一步看一步吧。”我说着,突然想到一件事,我问他,“我遇到一个有趣的人,是个女孩子,名叫爱丽丝·休谟。
她和你一样,在不同的人眼中,形象是完全不同的。
心思越单纯、越善良的人看来,她就越美丽;心思越恶劣、内心越黑暗的看到她,就看到的是恐怖和丑陋的形象。”
“这有什么奇怪的?”小光歪着头说,“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的吗?”
“为什么说所有人都这样呢?我觉得不是呀,比如我看王胡子,和小鹰看王胡子,都是一样的。”我问到。
“你怎么知道,你眼里的王胡子,就和霍鹰眼里的王胡子,是一个模样的?”小光反问我。
“这个……”他这么一反问,我倒是答不上来了。
他说得对呀,我又不知道小鹰眼里的王胡子,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总归差不太多吧,是个高大的男性,胡子拉碴,老气横秋的样子……”
“同样是胡子拉碴,张飞和李逵长得就不一样嘛。”小光笑着说,“人们常说,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那……要是画出来,画像应该能说明问题吧。”
“画像不还是由每个画家主观操作的结果吗?”小光继续反问到。
“那照相呢?”
“哎呀,这个问题吧,你应该这么看,”小光拉着我,坐在另一个白色的正方体上,慢慢地解释说,“你想一想,你到底是怎样理解‘看见’这件事的?”
“用眼睛看见的。”
“眼睛是由感光细胞组成。
这些感光细胞收集到电磁波,转化成为生物电信号,通过神经系统传导到大脑中。
脑神经元细胞接收到这些生物电信号,解析这些数据,设计出一个模型,架构起一个形象,渲染成为一个人性。
这个过程完全是‘机械’的过程,如同电脑操作的过程一模一样。
“你不觉得这点非常有意思么?
你的大脑明明就待在黑漆漆、一点光都见不到的脑壳中,只能从脑壳前面的两个小洞看到反射进来的光影——甚至这都不是影子,而是被过滤、加工、转化之后的电信号。
然后,居于这个无光无色的洞窟中的脑子,就生出一些想法,一些看法,一些态度,喜爱也好,厌恶也罢,都是这个被锁闭山洞中的家伙,从墙上的斑驳的影中获得的结论。他根本就没见到真相。”
“你说得,好像是柏拉图在《理想国》中谈到的洞中观火比喻?”我问到。
“是的。先贤大哲们试图用各种各样的比喻、假说和故事来向世人揭露真相。
遗憾的是,人类被语言这个枷锁束缚,无法自由挣脱,只能片面猜测另一个人使用有规律的声音作为媒介、传递出的词汇和语句背后的体验。”小光说,“
你看到的爱丽丝的形象也好,我的形象也好,王巨君的形象也好,都是你的脑袋在漆黑一片的洞窟里,基于传入的数据加工而成的。
当然,如果你的大脑加工方式与别人的方式基本一致,获得的信息源数据也基本一致,你俩看到的形象自然基本一致。
但一旦你们每个人获得的信息源数据不一致,加工过程也受到其他因素干扰的话,结果肯定是千差万别的。”
“你这么说,我有点懂了。”我说到,“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其实我们每个人看到的世界,只能说是‘大同小异’的,并不能说是完全相同的。
这是因为我们每个人获取信息的源数据,比如视觉、听觉并不完全相同;
而同时我们每个人加工数据的能力也不相同,比如我们每个人所受的教育、思维的逻辑、好恶与欲求都各不相同——
这最终导致我们每个人眼中的世界都不是真相,而都是‘自以为是’的主观映像?”
“你理解到了关键点。那么,我问你,假如你想获得世界的真相,要怎么做呢?”
“尽量减小主观的影响,尽量加强客观的……我想不出什么合适的动词来描述。
因为主要描述了,就似乎是主观的。只能说, 尽量客观吧。”我回到到。
“你说得非常好。”小光说,“现实,与梦境,有什么区别呢?
其实没有太大区别。
现实与梦境,不过都是主观的外化,感受的幻觉集合而已。
只不过所谓的现实,可能逻辑连续性更强一些;
而所谓的梦境,只不过是更多地表现为无逻辑的跳跃性而已。”
小光停顿了一下,又说到:“所以,你看到的爱丽丝的形象,只不过是她在这个宇宙中客观的存在,在你脑子里幻化出来的结果而已。
唯一的区别是,她的形象比别人的稳定度低一些,变化度高一些而已。
这是因为她的本体是一位来自更高维度的宇宙的生物,而此时爱丽丝不过就是投影;
投影嘛,自然稳定度没有那么高。
然而,王巨君的形象,难道不也是一样的幻化的结果么?
只不过就是王巨君的形象,稳定度稍微高一些而已。这一高一低之间的差别,甚至都不是很大的,毕竟依然还是人的形象嘛,又没幻化出什么别的物种来。”
“这件事让你一说,好像就变得很简单的样子。
明明是极其罕见和不可思议的事情……”我笑着对小光说,“我又想起很久之前你对我说的,要客观的观察,不要轻易下结论;
特别是要学着接受一起不可思议,要学着‘见怪不怪’。”
“对呀,见怪不怪是很必要的呀~”小光笑着说,“世上哪有什么怪事,不过就是人心自己幻化出来古怪的虚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