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盛王军再次给黎关守军送来了一餐铁弩宴,箭势之盛,直压得将士们抬不起头来,也让修鱼寿没了瞄准夏侯晟的机会。铁弩箭攻势之后,盛王军没有即刻攻城,而是撤回了敌方驻营地。
此种攻城手法,精骑队再熟悉不过,修鱼寿和连晋争夺鳏城时就用过一次。先以箭雨造势,却并不急着攻城,敌人在这种干打雷不下雨的打法下,会因疲于应对而渐渐地松了戒备。之后,再于某次的箭雨后突然发起进攻,便会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除非他们有着和对手旗鼓相当的兵力,否则,无法可破。
雪水裹着糜烂的尸体,带走了浓浓的血腥味儿,也带走了将士们的士气。盛王夏侯晟的反水,已经乱了精骑队的军心,他又把精骑队熟悉的作战方式搬了出来,于他们无异是雪上加霜。
此时,一个苍老的声音,越过将士们的头顶,唐突地跃进了修鱼寿的耳朵,“承王殿下,给我们一些兵器吧!”
修鱼寿正蹲在申章锦身边,看着给他换药的侍医官发呆,一时间没有注意到这声请命。
“将军。”申章锦努力张了张嘴,看向了不远处的一群百姓。
修鱼寿恍然间顺着望了过去,便看到了一张张满是渴望的面庞。
他不由站起身道,“都赶紧回去!铁弩箭不是普通的箭,你们不能杵在这儿!”
“王爷!”一声之下,百姓们跪了一地。
修鱼寿不知道下一轮铁弩箭什么时候会射进来,一边命人扶他们起身,一边急道,“我们绝不会把你们交给敌人,你们只要躲好就行了!”
“我们不想躲了!”
一位六十来岁的老者,颤颤巍巍地站起了身,走到修鱼寿面前,一字一句道,“孩子们为大家伙儿做得已经够多了。这一次,就让我们为孩子们做点事儿吧!”
修鱼寿知道自己想错了,他们不是怕死,是将士们此时表现出的无助和绝望,唤起了他们的疼惜。
“他们不是孩子。”
没等老人回话,修鱼寿便扬声喝令,“全军集合!”
修鱼寿已然意识到他们不能再坐以待毙,否则这些百姓也会和将士们一起陷入煎熬。
三声短促的号角令下,黎关守军稀稀拉拉地集结完毕。七万守军,如今仅剩七千余人,他们满是狼藉的身心,修鱼寿能理解,可他不能容忍百姓们为此把他们当成孩子。
“指着你们的盔甲告诉我,你们是什么?!”
将士们都明白修鱼寿此话的用意,却没有一个人应声。
“好!”
修鱼寿嘴里呼出了一口热气,带着异常冰冷的口吻,吼道,“现在,你们可以把武器和盔甲交给这些百姓!他们,向本王请缨,要保护你们这些没用的孩子!”
众将满目惊愕,尤其是精骑队的老将们。此时的他们,心中生出了一种熟悉而厌恶的感觉。当年精骑队未临沙场时,天尧城的百姓也曾把他们视为摆设似的存在,比孩子更不中用。
忽而一声脆响,硬邦邦地砸在了盔甲上,将士们见了排头将领的架势,纷纷握紧右拳,狠狠地捶在了左胸的硬甲上。一波又一波的钝响,如浪潮般自军队前排推向了队尾。
“精骑队!”
“杀!杀!杀!”
“承王军!”
“杠!杠!杠!”
七千将士,自发而出的吼声撼天动地,震落满树积雪,随之而来的是漫天的哄笑声。巡防军素来对内不对外,此次出征是情非得已。修鱼寿和精骑队的将士们都没有想到,这些巡防军居然把自己当成了郡王军,喊出了地方驻军的吼杀令。
军营中连日的颓靡,终在这一篇哄笑声中烟消云散。
“众将听令!”
一声之下,各部将领齐身跪地。修鱼寿决意于当夜突围,就算精骑队留不下一个活口,也要尽全力护百姓周全。
“精骑队能打的,全部随我出正门。其他的随巡防军一道,护送乡亲们走南门。活下来的,是赚的,死了的,是下去陪弟兄们了。谁都不许怨,记好了!”
“是!”
滋滋篝火,在夜晚送上了阵阵饭香。军营里所剩无几的口粮,和百姓们带来的粮食混在一起,煮成了他们突围前的最后一餐。
“孩子,你多大了?家里还有什么人?”
“我十七了,家里就奶奶一人。”
“可怜,来多吃点。”
“不可怜,我还有这么多兄弟呢!”
精骑队铁骑营探兵五队骑兵,张武生,十五岁当兵,十六岁考入铁骑营。黎关突围任五队先锋,身中数箭而不倒,手握长戟卒于马上。
“这孩子长得真机灵!哎,好久没见着我儿子了,不知道他长成啥样了。”
“你还有儿子呢?”
“废话!谁跟你们一样,光杆子就来当兵了!我到精骑队那年,我儿子刚出生,还没听到他喊声爹呢!”
“爹!”
“哎!这干儿子我收了,哈哈!”
精骑队铁骑营对抗一队领带,上官霖,十九岁入选精骑队,二十一岁任铁骑营分队领带,黎关突围带一队杀入重围,遭乱刀重伤落马,临死怒喝,众敌兵围而怯步,遂持剑跪立而终,卒年二十五岁。
“多吃点,吃饱了多杀几个贼兵,赚够本!”
“大婶,别堆了!吃撑了哪儿还打得动啊!”
精骑队前锋营六队管带,司徒云,十八岁入选精骑队,十九岁考入铁骑营,二十三岁因伤退出,任精骑队分队管带,黎关突围带六队解铁骑营重围,四面遇敌被乱枪挑下马,终持枪而亡,卒年二十五岁。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一人吃饱,全家不愁。”
“哟,这敢情好,无牵无挂!哎,可怜哥的小媳妇儿喽!”
“那等下出城,你躲哥哥后面,哥罩你。”
“得,指不定谁罩谁呢!”
精骑队铁骑营前锋二队骑兵,严子珩,十七岁当兵,十九岁考入铁骑营,黎关突围任二队先锋,出关遇袭落马,遭重锤击伤,后挥刀夺敌首级,终握刀柄跪立而亡,卒年二十岁。
精骑队铁骑营前锋二队骑兵,花弈,十七岁当兵,十九岁考入铁骑营,黎关突围任二队先锋,出关遇袭,见严子珩落马遇险,遂下马相救,砍伤数十敌兵,终遭乱枪毙命,背靠严子珩持刀立亡,卒年二十岁。
“将军娶亲了么?”
“这一辈子都给军营了,哪有那功夫!”
“将军要不嫌弃,就娶了我家这闺女,也不至于到死都......”
“大娘,您这是把闺女往火坑里推呢!得,本将要是能活下来,就应了这门亲!哈哈!”
精骑队铁骑营前锋四队领带,柏劭桐,十六岁入选精骑队,二十一岁任铁骑营分队领带,黎关突围带四队杀入重围,右手被断,吃痛落马,后单手挥矛,力击敌骑兵战马,斩数十骑兵,至死不跪,卒年二十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