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骧踱着步子,走到花园中。围着池塘的石栏有半身高,他将酒杯放在石栏上。
头顶的彩灯明亮的映着水面,反射着暖暖的光,水面波光粼粼。
看到远处有制服仆人端着酒,他招了下手。
“我从来没有想过,陶骧会听从家里的安排成婚。”柔媚到骨子里的语调,轻飘飘荡了过来。
陶骧晃了下颈子,懒洋洋的。
拿了两杯葡萄酒,依旧放在石栏上。
黄珍妮款款的朝陶骧走来。她显然已经跳了很久的舞,此时云鬓微斜,一身淡淡的酒气,同香水味混合,有种*不清的味道。她站下,离陶骧很近,笑着看他,问:“怎么不说话,我说的不对吗?你大可以反驳我,同我议论一下。”
陶骧他微笑一下,略低头,在黄珍妮耳边说:“珍妮小姐……”
他声音极低,听在黄珍妮耳中,是说不出的让人心旌荡漾。她不由自主的“唔”了一声,伸手便拉住了他的衣襟。
陶骧由着她,说:“忘了这是在哪里。”
黄珍妮咕咕的笑着,说:“这里是哪里?上次你也这么说。只不过上次是在孔府,我未婚夫的家。这次是在你未婚妻的家,程府。”
“看来你明白的很。”陶骧看自己的礼服前襟,被黄珍妮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攥着,用了此时她能使出的所有力气。
“我当然明白,在我和你之间,永远有个障碍。”黄珍妮脸上的笑仿佛被寒气冻住了似的。她呆了一会儿,松了手,说:“无穷无尽的障碍……就算没有他们,还有别的……比如,你不爱我……不肯爱我。”
“我不爱你。”陶骧说。
黄珍妮笑了。
还是被寒气冻住的笑,美丽的面孔有些线条扭曲。
她把陶骧手里的酒杯拿过来,一饮而尽。
“别喝太多酒。”陶骧劝她。
“你竟然连借口都懒得找……你这个人,连借口都懒得找……陶骧,你不怕遭报应是吗?”黄珍妮笑的浑身发颤。
“珍妮,我没骗过你。”陶骧低声道。
“是啊,你没骗过我,是我自作多情。那金润祺呢?她和程静漪摆在一处,你选谁?”黄珍妮问。
陶骧不答。
黄珍妮冷笑,盯着他的眼,道:“从前,我以为你不过是介意我过去。所谓朋友妻、不可戏,冠冕堂皇的说出来,就像了正人君子。谁不知道呢,从根儿上,男人都一样。出来玩时,恨不得个个女人都是淫娃荡妇,娶回家的,还是得要那样纯洁处·女。不过,那程小十你敢娶吗?难道你不知道她都做过什么?她就算是有万贯家财做陪嫁,也不过是个逃婚不成、*过世才逼不得已委曲求全嫁你的女人。这样的女人,你敢娶?你不怕她有一天离开你?你不怕她有一天知道你们的阴谋算计,杀了你?”
黄珍妮舌尖上仿佛淬了毒,恨不得舌剑一出鞘,便见血封喉。
陶骧从容的听着她一句比一句更狠毒的话语。
“珍妮,程小十是怎样的人,我起码比你清楚。”陶骧将领结整理好,又恢复了那一板一眼的模样。
“清楚?你有没有开玩笑?”黄珍妮忽然间想起那日在舞厅,她那样当众给赵无垢和程静漪难堪,借着酒力,撒着酒疯。不是没有怨气的,就算她不在乎孔远遒这个人……可是程静漪冷静的出奇。那对黑沉沉的眸子,那低沉而柔婉的声音,那毫不示弱的话语,即便没有和她正面交锋,她也领教了程静漪的厉害之处……黄珍妮笑着,说:“还是……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对你来说无关紧要是吗?至少她是个大美人。就是个木头美人,供在案上,也能看一阵子不腻烦,是吗?”
她讥讽的笑着,点烟。手有点颤抖,还是陶骧拿过打火机,替她点燃了烟。
“你要的不是她。”黄珍妮吐了一口烟。烟雾在寒冷的夜色中,都是抖抖索索的。
“别揣测我的想法。”陶骧微笑。
“至于金润祺那个女人,当然比不得程小十。没有程小十,金润祺也没有资格成为你的太太。为什么,你比我清楚。”黄珍妮低沉的声音极具穿透力。
陶骧拿了杯酒,碰了下她的杯子。
“只有今晚。”他说。
黄珍妮着酒,渐渐平静了下来。她有好半晌不言语。
“但是程静漪……你清楚?别开玩笑了,你会清楚?你不清楚女人,别看你从来不缺女人。你根本不懂女人是种什么东西。横竖你都要死在女人手里,就和程小十结婚吧——刽子手要是个比我美的女人,我至少没那么难过。”黄珍妮把酒饮尽,刻毒的说。
“大喜的日子,别咒我。”陶骧说。
“既不是我结婚,又不是你结婚,什么大喜?对我来说,无异于大丧。”黄珍妮瞪着眼睛。
“那你还来?”陶骧问。
“我为什么不来?索雁临是我二姐十多年的同学,正经的闺中密友。人家既瞧得起我黄珍妮,下了帖子,我自然捧这个场。再说,我需要躲着谁吗?抢人家未婚夫的人都不躲着,正在厅堂之上肆意尽欢,炫耀幸福。我躲?犯得着嘛?”黄珍妮又一杯香槟喝下去。半晌,才幽幽的说:“我也不爱他……从订了婚开始我就知道,若有一天嫁了他,我是不甘心的……没办法将就的事。即便不是他悔婚,我也会。因为我不爱他,也不能过同*异梦的日子,我会疯的……你们男人不能理解,爱呀爱的,整天在嘴上。就算是里面那个孔远遒,他曾经为赵无垢绝食过,也不能说他就是爱情至上的男人。顶多算是个肯负责任的。责任,远比爱情对男人来说重要。可女人不一样,这里,和这里……心和眼睛,要印着同一个人的影子的时候,才会快活。不然,活着还有什么趣儿?”
陶骧啜了口酒。
树枝被风吹断,落在水面上。
金色的柔柔的波光被打断了……
“你把我当麻烦了吧?”黄珍妮笑着问。
“女人对我来说,永远不会是麻烦。”陶骧说。
黄珍妮弯而细的两道眉高高的扬起,大笑起来,笑的全身发颤。
陶骧由着她笑。
花园里还有其他人,隔着花木、隔着水、隔着山,还有其他人,但是他不在乎。
“太自负了,达令。”黄珍妮笑着,用手指去擦着眼角的泪,烟气却熏了眼睛,泪更大滴地滴下来,面上的脂粉胭脂混在一处,本应是很难看的,在她脸上,却有些率性的可爱。
陶骧笑了下。
是有点纵容的笑。
黄珍妮看到,摇着头,手指尖蹭到眼中流出来的最后一点泪,弹了出去。
陶骧甚少露出这样的笑,但这样的笑,在今晚之前,也曾经因为她露出来过……那是她沉溺的开始。
这是个让人又爱又恨,又拿他没办法的人。该绝情的时候,总毫不犹豫。她是爱他的,但是她并不是个愿意走死路的人。
此时心里倒忽然有个念头,有一天这个男人被谁任意的践踏着他高傲的自尊心,就像他曾经对她做的那样,即便是可以原谅的,只因为他不爱,那么她也会觉得非常痛快……黄珍妮笑了笑。
“达令,你只是没有遇到对手。我等着看,看你怎么自己吞下这句话。”黄珍妮擦着脸上的泪,拿了小镜子补妆。
隔了水池,远远的有个高而瘦的影子,站定了。
“杜公子是个很不错的人。”陶骧说着点了烟,“名门之后,儒雅斯文。和我们不同,既不是禄蛊,也不是草寇,而是才子。他会懂你。”
黄珍妮怅然的叹了口气,望着陶骧,说:“但是从今往后,无论谁问我,这辈子最爱的男人是谁,达令,我都会说,是你。”
“你只是不甘心,珍妮。对你来说,我不过是一个猎物。”陶骧看着她。
黄珍妮笼着身上的披肩,走近了陶骧。她吸了吸鼻子,微笑,没有像往常一样,拥抱陶骧。她说:“猎物……我诅咒你这辈子再也遇不到一个猎人,像我那么疯狂的爱你、想要得到你、也想要毁掉你。”
“谢谢。”陶骧说。
“不必客气。我走了。”黄珍妮说着,迈着步子,走的摇摇晃晃。
“慢些走。”陶骧说。珍妮喝了不少酒,此时她已经醉了七八分。但他没有去扶她,在前方会有个人等着她的。
黄珍妮走了两步,却又回身看他。
“达令,如果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