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章 疾鹏君
鹦鹉边说边围着陆离的头顶转了一圈：“你自己知道吧？”
陆离示意鹦鹉落下来，以免将屎尿落在他身上，道：“人人都说举头三尺有神明，这个就是神明所居的紫府。”
“吖？”鹦鹉大惑不解：“你这个紫府是一座山，要说神明所居倒也有几分意思。不过寡人一路飞来，还见有人头顶是鸟兽的，这如何解释？还有啊，为何你和寡人三子喜都有这个，旁人却都没有。”
陆离道：“鸟兽也是一样。等元神飞举之时便会化作元神的坐骑，也算是紫府。古仙修行多是体悟大道自然，所以头顶紫府多见星空、山峦、海岛。后人修行多得自祖先血脉，所以鸟兽越来越多，这是因为他们先祖所崇拜的图腾灵物不同。”
鹦鹉道：“我蔡国乃是文王之后，血脉之中应该是熊、罴、麒麟或是火凤吧。为什么喜的那个是一头大角羊呢？”
“喜随他母亲多一些吧，所以更得姜姓灵物所眷顾。”陆离回避了自己的紫府来历，只是说公子喜的事。
蔡侯果然心生不悦，道：“这小子！真是有愧先祖！没有紫府就没法成仙么？”
“紫府啊，怎么说呢。”陆离轻轻挠了挠头，道：“并非不能成仙，只是成仙之后无法依凭，最后仍旧要再入中阴界转世成人。只要有了紫府，元神有所依止，等于开辟了一方天地，就不用再入世修行了。”
“也没什么用嘛。”鹦鹉不以为然道。
“其实用处很大。”陆离道：“文武王伐商纣时，古仙各立一派，相互杀戮。他们的境界法术，乃至法宝都相差不多，为何有的仙人战力非凡，有的却是不堪一击？这就因为紫府有差别。”
“紫府到底是怎么来的？”鹦鹉奇道。
“我们这个世界是哪里来的？”陆离反问道。
“盘古大神开天辟地……”鹦鹉道。
“是了，”陆离点头道，“盘古其实就是‘天道’的元神，我们这个世界都是天道的紫府。因为‘天道’有这样的规定，所以无论神、仙、人、妖兽，都能再开紫府，演化世界。
“神是先天之灵，所以生而有紫府，他们帮助先民领悟天道，开启修行之路，故而受人族所崇奉。许多山民和异族因为环境使然，受到了妖兽的启发，也开启了紫府，所以他们便会崇奉妖兽，即便这些妖兽会以他们为食物。”
陆离说罢，突然仔细端详了鹦鹉，道：“说起来，这具身体原本应该入住的主人，就是你在中阴界看到的那只大鸟，应该就是妖兽。”
“妖兽？笑话，寡人怎么从未见过？”鹦鹉弯头用喙理了理羽毛，觉得舒服了许多。
“妖兽在上古时候一直跟神、仙、人争战，被屠戮得差不多了。成汤伐夏桀的时候，世上还有妖兽，但都生活在大山之中，人族与他们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陆离叹了口气：“看来这些妖兽是真的要回来了。”
“喂喂，你为何什么都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鹦鹉叫了起来。
“哦，对，你还不知道呢。”陆离认真道：“你死之后，我被任命为蔡国灵台令了。”
“寡人说的不是这个！还有，不要‘你你我我’的，太放肆了！”鹦鹉挥动着翅膀。
“那我该怎么称呼你呢？肯定不能叫你名讳吧。”陆离挠了挠头。
“称寡人‘主公’！”鹦鹉理直气壮道。
“我现在是从你前妻——前世的妻子手里拿俸禄，怎么能叫你主公呢？”陆离头脑十分清晰：“你能养得起我么？”
鹦鹉语塞。
君臣关系有时候真是堪比最直接的买卖关系。世卿世禄的铁则在这个世道已经渐渐被人摒弃，臣子出售智、力给君主，君主回馈以金玉宝物和权力地位。当真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你就不能有些荣誉么！”鹦鹉叫道。
“我家祖上如果知道我效忠一只鸟儿，可能会把我从族谱中除名。”陆离寸步不让。
“好吧，咱们回避这个让人不悦的话题，你可以称寡人的谥号。”鹦鹉退了一步：“他们给寡人上了什么谥号？”
“哀。”陆离道：“往后史书中都会称你为蔡哀侯。”
“哀？哀侯！不！”鹦鹉砰地倒在地上，双爪朝天虚抓，放声哀嚎道：“寡人不要‘哀’字，不要哀！景侯都要比哀侯好！你们这帮忘恩负义的东西！你们一个个都是佞臣！你们诽谤寡人！”
“其实还好呀，‘恭仁短折’为‘哀’，说明朝臣们觉得你本质是仁义的，可惜未能树立功业嘛。”陆离道：“你也的确算是‘短折’，才四十多嘛。”
“‘德之不建’也是‘哀’呀！”蔡哀侯哀嚎着：“凭什么说寡人德行不好！凭什么！凭什么！”
陆离偏着头想了想，道：“话说回来啊。你在位的时候，好像的确没做什么好事呀。反倒是修宫殿楼台动用了不少民力，整日里田猎、饮酒……”
“住嘴！你个佞臣！住嘴！”蔡哀侯翻身而起，在空中盘旋两圈，尖锐鸣啼，发泄心中的郁闷。
陆离盯着鹦鹉飞舞的姿态，心中暗道：“雏鸟有些难认，等长大些不知是模样。不过先君夺了上古妖兽的转世之躯，以后恐怕会惹来麻烦。”不过想到有一头妖兽还没来得及转世就被干掉了，陆离心中多少有些宽慰。
要引导妖兽转世的巫术绝非每天都可以来个三五回的，说不定这头被抢了身体的妖兽在三五百年之内都无法再入人间了。
也多亏蔡侯是周室宗亲，到底是有着凤鸟精血的家族，否则未必能抢到这具身体。
“寡人要换个名号。”鹦鹉发泄够了，终于落了下来：“快帮寡人想个名字。”
“叫疾鹏如何？”陆离道：“我看你飞得挺快的，而且你说它的元神本就十分巨大。”
鹦鹉微微垂下头，情不自禁地用弯喙理了理胸前的羽毛，良久方才抬起头：“那就叫疾鹏吧。日后你得称我为疾鹏君！疾鹏君！”
陆离点了点头：“你也别到处说自己是国君了，万一有人硬说你是我养的，而我私下常自称国君……那我可是倾东海之水也难洗清白了。”
“放心，寡人知道。”疾鹏君一昂首：“那些凡俗之人真是有眼无珠，如此明显的事都看不出来。哎，对了，寡人该如何对雅子证明寡人就是寡人？”
“这个……有什么事只有你们两人知道的么？”陆离道：“说与她听呢。”
“她以为寡人是寡人饲养的鸟儿，还想拉寡人一起给寡人殉葬呢！就算寡人说了，她大约也只会以为寡人跟寡人说过。”疾鹏君吐出一连串的“寡人”，说话倒是更顺溜了。
“这样啊……”陆离想了想：“那就没办法了。不过我觉得，如果你喜欢赏花，何必一定要将它折下来呢？作为一只鸟，远远看她的喜怒哀乐，不也是一种幸福么？”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呢？”疾鹏君偏着头，像是看白痴一样看着陆离。
陆离无所谓地挥了挥手：“权当我自言自语。咦，有人来了。”
疾鹏君冲天而起，天上盘旋一周，又落在了陆离肩上：“是个亚祭带着一个内侍上来了。”
灵台亚祭是灵台令的助手和副手，如今的亚祭更是做了五十年灵台令的老人。因为陆离的一飞冲天，他从令变成了亚祭，但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陆离对人间的爵位丝毫不曾放在心上，由此也不觉得自己抢了人家的位置有什么不妥。他顾念那位亚祭年迈体衰，也不管肩头的疾鹏君，大步下山去了。
两相相遇，那内侍先向陆离行礼，道：“令君，太后召见，请即刻入宫。”
“哦？什么事如此急切？”陆离并不喜欢自己卷在风暴中心，尤其是他在世子欢和公子欣之间，谈不上喜欢谁更多些。
“雅子夫人追随先君而去了。”那内侍低声答道，像是在卖好陆离。
“喔！”陆离有些吃惊，太后不是已经令人送了白璧加以安抚么？雅子夫人也实在是太想不开了。
“雅子！”乍闻噩耗的疾鹏君重重一蹬，振翅疾飞，往宫城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