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口子跟吃了炸药似的一大清早的吵了一顿,罚了差不多所有贴身侍候的奴才,陆礼不得不面对马添香,儒雅的脸上铺出一层薄怒,冷声道:“怎么个意思,是不是也觉着没脸见人,打算剪了头发做姑子去?”
“是我没脸见人还是你们陆家人的脸皮厚的赛过城墙?”马添香不示弱的吼回去,迎着陆礼看似单薄却深邃如深潭的眸子不服气的扬高下巴,端的是小女儿闹性的倔强模样,又像是强制抑制住的微微哆嗦着唇瓣,刚才咬了半天的唇瓣,此时莹莹润润的红,冷然中生生带出一抹清艳来。
陆礼眸子一沉,有些不自然的咳嗽了一声,别开头,幽幽沉沉的道:“你还有理了?第一天出门就去了倌楼,那是妇人该去的地儿吗?你倒好,不但去了,还一夜未归,别让我说你本就有相好的在里面,伤了陆家的体面是小,只怕是小乔对你的一片真心要碎了一地渣子都不剩!”
添香脸颊一热,在心里过滤多遍的主意一口咬定,即便心虚也不能表现出来,是以,只脸色稍稍变了变便强硬的冷笑道:“小乔什么心意不用你操心,只那位三夫人确是难以亲近。”
闻言陆礼不置可否的抿住唇,其实他早就知道乔氏在外面的债务,本也没打算袖手不管,可乔氏不是去找亲儿子帮忙而是转个弯到了周氏那求情,别说他帮乔氏得不到什么好处,就是得了好处却连着周氏在里面参合,他便冷了一半多的热情,昨晚乔氏请马添香去东倌楼见面,他派出去的剑客一路跟踪一路回报,乔氏见了马添香说了什么,在场还有什么人,都做了什么,事无巨细,他一清二楚,只后来出了岔纰,但之于剑客实属能力不及,并非未尽职责,所以他即便心里生气也不能处罚,这气没撒出去,今儿一早就把憋在胸腔里的怨气都丢给了马添香。
先是对这几日看着愈发不顺眼的瑾乐一番打压,后看马添香不知认错还先闹起来,立时更恼,真想不计后果的把人拖下去收拾服帖了再说。
陆礼虽沉默了,可马添香看的出他脸色更沉了,眼珠子都在上霜,冷森森的让人不敢直视。
先垂下眼,目光移开,落在手里的剪刀上,也不知想到什么,眼眶一热,一剪刀下去又捋下一缕头发,然后颓然的丢在地板上,仿若心灰意冷的道:“你是万事灵通,不信你不知道乔氏现在的烂摊子,自己不帮忙也就算了,还旁眼冷观的看着我掉下圈套,看着我受欺负,合着你的妻子就是用来试探的,水深水浅的淹死了不打紧,没淹死算命大!”说着她把剪刀往镜案上重重的插进去,凭借手上的力道,那剪刀就那么寒光幽幽的立在上面,映着她漠然般快要湮灭于迹的脸。
明知道她说的都是实话,陆礼面皮微热,却嗤笑道:“苍蝇不叮没缝的蛋,怨的了别人?”
“我本就是有缝的蛋,你我的协议能促成也是这倒缝来的,你心里明白,我一直就没忘了小乔。”添香收起怨妇的面孔,慢慢浮现出自傲的神色,道:“陆礼,如今我真是看不明白你了,你之前口口声声说只需要一个妻子,别的不去管,才几天?现在竟操心到别人心事上来了,别说你爱我,说了我也不信,可你总要给我个理由,你这么酸溜溜的到底在恼什么?”
可怜陆礼十多年修炼的修养和隐忍的功力,今朝被一个女人一连窜炮轰的哑口无言,脸颊两盼露出两朵可疑的红云,随之慢慢扩散,最后连耳根子都红了个彻底,就见他突然转身,恼火的一把将镜案上的剪刀抓到手里,吓的身前坐着的添香汗毛尽抖,一动不敢动的盯着他。
陆礼拿着剪刀捏在手里紧了又紧,修长的手指露出青白的骨节,仿佛在咯吱咯吱的压着响,添香甚至能感觉到他气息浑沉的鼻息,随着胸膛来回起伏,想必是真的气坏了,全没有了平日里儒雅温润公子爷的形象。
“说的真好,倒小瞧了你这张伶牙俐齿!”陆礼把剪刀砰的往案上一拍,也不顾是否扎伤了自己,恨道:“你记性好,许是更清楚的记着我许你的尊容富贵,也别假惺惺的剪头发做姑子,你没那福气,就留在陆家受罪吧!就用下半生,咱们好好的琢磨琢磨何为夫妻之道!”最后四个字可说是咬牙切齿。
眼前人影一晃,陆礼已经大踏步的向外走,瞅着他阴森森冒着寒气的背影,添香实打实的又一阵心肝颤,这家伙只怕真是块玉,外润里凉,哪日惹碎了,她必定是非死即伤!
折腾了一早上,又惊又怕,又累又罚,比起国.共两.党交锋还要心力俱疲,也没心思吃饭,只打发了瑾乐给和风、玉顺送了上好的金疮药膏便一扭头倒床睡去,估计是怀着孩子的关系,这么险山恶水的环境她竟能一睡到天黑,足足睡了一整天。
晚上用饭的时候不曾想陆礼回来了。
比起走的时候此刻他又是一副人人称口的谦谦君子风姿,洗了手,坐到她对面,添香忍着肚子咕咕叫,就听他没事人似的道:“乔氏瞒不住小乔,此时只怕是母子都吃不下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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添香挑挑眉,淡淡然的没开口接话。
“我是想帮忙,小乔不允,你知道他的脾气,决定的事很难改变。”陆礼闲聊般的温温和和的说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相处的要有多和谐就有多和谐。
添香配合的点点头,轻声道:“我自是了解的。”
也不知道自己这句话哪里说错了,陆礼闻言脸色黑了一大半,温和的语气也淡漠了下来,“乔氏求你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吧,和我说没用。”
她习惯性的去捋辫稍,结果摸了个空,头发剪短了,还参差不齐,便只能乖乖的任由瑾乐梳了个紧致严肃的头型,插了一对镶宝珠的簪子,不但没因剪头发松快松快头脑反倒勒的头皮疼。不由的一阵怅然,都说孕妇怎么舒服怎么来,自己借由子剪了头发只怕也舒服不起来。
这一丝怅然适时的把陆礼多云的脸色彻底拉黑,瞅着她阴沉的抿着唇角。
瑾乐硬着头皮上前张罗开饭,为两位主子布菜,添香是真饿了,顾不上让人琢磨不透的陆礼为何一再沉脸,反正她得先填饱肚子。
饿是真的挺饿,可菜不对味,就像是吃过哈根达斯就对街边卷筒唏嘘不已一样,舌头在口腔里卷了卷,很是可怜的对着满桌子菜食不知味,她觉得她除了要想办法解决乔氏的问题外,最要紧的是先解决食欲。
陆礼同样没什么胃口,见她根本没吃多少,脸色沉的快成黑龙潭千年不见清透的水,他不是没见过怀孩子的妇人,大多都是丰腴有余,白里透红,可眼前的女人却瘦的连下巴都变尖了,鸭蛋脸成了标准的瓜子脸,还外带一脸愁云惨淡,不禁把好容易压下去的气又拱了上来,不咸不淡的道:“到底是陆家的饭菜不得食还是我这儿的饭菜不如你意?一桌子也没你合口的,还要那群灶上的废物做什么?看来得发落几个你才能吃的下!”
添香一愣,随即摆手,“别别别……和灶上的厨子有什么关系,是我自己吃不下。”
“为什么吃不下?”陆礼像较劲的链条,只等着抓女子的错处,好一解胸中郁闷。
添香看了眼不是蒸就是烤的菜色,喃喃道:“真想吃西红柿炒鸡蛋。”她就这么点要求,可惜这时代没见着西红柿,也没人会炒菜。
“那是什么?”陆礼紧盯着问。
“就是把鸡蛋打在碗里,搅拌均匀,然后锅里放油,丢进去翻炒再……。”她说着说着突然眼睛一亮,虽说吃荤油不好,可陆礼后园不是有几排葵花嘛,怎么就没想到葵花籽油呢?
想到这儿她猛的抬头,捉住陆礼微怔的目光,咽着吐沫道:“把你那些葵花给我吧。”
“葵花又是什么?”
瑾乐适时的插了一句嘴,“就是后园的大盘花。”
陆礼面色冰冷的拂袖而起,一字一顿道:“不——给。”
“…………”又生气了,亲爱哒,你怎么又生气了?!添香真心想问这句话……。
本以为陆礼气的要命,会趁着早上出去办事说身子已大好的借口会去处理一些事务,不想晚上掌灯的时候就病歪歪的回来了,陆礼才坐下,孙婆子也跟着进来传话,立在那儿,眉角眼梢都带着对添香的不屑,扳着一张颇为正气严肃的脸孔,道:“大夫人说了,少妇人到底年纪轻,不知道心疼爷们,大爷身子未大好就放心大爷出去料理事务实为少夫人的过错,念在少夫人身怀有孕,又不好处罚少夫人,不如就事抵事,大爷今儿没做完的或是急着做的就由少夫人去做,直至大爷痊愈。”
“这……这算怎么说的?女人如何能料理外务?”添香不觉间便喃喃出声,她说是这么说,实则在想,周氏这么大方的让自己涉及陆家生意,是何用意?顿时惊疑的不敢应下来。
孙婆子嘴角泛着冷然,道:“这话说的,我们主母料理外务还料理的少吗?少夫人这话说的欠妥当,真应了大夫人的想的,少夫人应多磨砺磨砺。”
添香立即道:“正应着我年轻,未曾磨砺,若冒然插手怕耽误了事情,还请大娘……。”孙婆子打断她的话,隐有不耐,“做媳妇的婆婆说什么便听着就是了,还真没有像少夫人这样左右推搪的,知道的说少夫人怕耽误正事,不知道只怕都说少夫人不孝婆母,那就是说到哪都不甚好听了,少夫人身为主子,说话前请慎思。”
“……”饶是马添香再能说会道也不如孙婆子这样的正经古代女人懂行情,能一针见血的挑出诸多关键来,何况这位还是老油条。
看着孙婆子昂首挺胸的退下,添香倏然回头盯住陆礼,这会儿腹黑的家伙正眯着眼睛装出一副快要断气的模样,只眼底精光闪亮,静谧而幽深。
屋子里就剩他们俩,和风、玉顺被打的在自己房里养伤,瑾乐下午说了句葵花的名字后亦自动自觉的不在陆礼眼前露面了,照添香的话说,安全第一;此时两人眼对眼的酝着气,进来丫鬟掌灯也并未留意。
“大爷、少夫人,奴才瞧今儿夜里怕是要下雨,恰奴才今晚值夜,就在耳房候着,爷和夫人有什么吩咐只管唤奴才。”
添香一愣,同样的在陆礼的眼眸里也看到了一闪而逝的冷光,她随即转身,既恭敬说的又周到的丫鬟不是紫歆还能有谁?
“不是叫你看着中鼎亭吗?怎么来这儿了?”她的疑惑直接问出来,陆礼则面无表情的继续装病。
紫歆不急不忙的道:“是大夫人说少夫人身边没有得力侍候的,逐吩咐奴才先回来侍候少夫人。”
又是周氏?她到底要干嘛?自己在她那儿表明决心是跟着她站一队的,安排差事给自己可以说成是培养自己人,那么又放一个紫歆进来是为了监督她不成?
紫歆微微一笑,笑容还是那么诚恳,甚恍惚的让添香觉得她还是那个会跟自己耍小性儿的憨厚奴仆,可经历这段时间以后,她已经不能相信谁是真的衷心,就算是和风、玉顺很多事也不能让他们知道,此外还要防着瑾乐,就算陆礼承认是他的人,那又怎样?难保陆礼不也是在算计自己。
她突然觉得活着太特么累,抽搐着嘴角,摆手道:“你是我跟前使唤惯了的,凡是你分内的事自行斟酌去吧。”
这时紫歆的嘴角才抑制不住的得意翘了翘,转身缓缓退下。
安静这个词其实很微妙,各种各样的安静会让人有各种各样的感知,此时屋子里很安静,陆礼的气息却变得有些急促,添香顿时觉得这种安静不好受,像是有无数小嘴冲着她身上每个毛孔吹气,一下一下的把毛孔吹开,然后肌肉紧缩着,心拎着,耳朵这会儿也发挥了异常的敏锐度,她好像能察觉出陆礼的气息与心跳不成正比。
似等了半个世纪,就听陆礼闷声道:“天不早了,歇下吧。”
丫还有没有比这男人脸皮厚的,前脚把人出卖,后脚就能没事人的将人搂紧被窝稀罕?
可惜添香不是他,没他那腹黑的道行也着实没那个心情,不禁哼哼了一声,转头去了小书房,隔着花架子,铺纸磨墨,润开笔头,沉沉的默写三十六计,现在要写的是三十六中的上屋抽梯,于是越写越憋气,不论是周氏还是陆礼,没一个厚道的,她投靠了谁将来都指不定落个卸磨杀驴的结果,***,她不能在这儿混了,得想办法去幽州找小昭。
要不是怀着小昭的孩子,她还真就想明天就行动,唉……。
隔着花架子,陆礼悠闲的躺在那儿,歪着脑袋漫不经心的看着女子一脸苦大仇深的神色,不由的心情愉悦的扬起嘴角,都说敌人的痛苦就是我最大的快乐,可他明白添香不是自己的敌人,可不知为什么见了她苦恼他就是高兴,女子有莲花白一样的肤色,莹白细腻又透着股清新雅丽,睫毛卷曲悠长,笑的时候在眼睑初拉的很长,带出妩媚灵秀之姿,苦恼时就褶皱的像晒焦了的柳叶,极生动逗趣,她的眉毛长的有几分英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对眉毛所以她看起来自有一股傲气,鼻翼秀挺,唇瓣丰盈,此时看唇色是淡淡的菡萏浅红,可他知道,只要一个清浅的吻,那唇就红的像夏日的嫣淬,他未曾见过传说中的淬子,可却坚决认为,那淬子定不如自己眼里的女子有颜色。
许是感觉到他久久不去的打量目光,女子身形向一侧挪了挪,仅留给他一小条侧脸,如此只能看见她懒散的系了红绳的头发,确实剪短了,落在耳际的碎发细细松松的碎散着,虽不失俏皮可毕竟少了几分温婉,他有些可惜的蹙了蹙眉。
“周氏的用意你可懂?”他淡淡的说着,其实是想她听见这话把正面转回来。
此时添香表现出了极为谦虚的态度,依旧留给她背影,口气有些焦虑的道:“不晓得。”
“哦?”他不信。
添香也想了很多,可她才对周氏有几分了解?所以拿不准。
“你想想乔氏的事。”陆礼依旧淡然若水的调子,高高在上,爱搭不理的做派。
“你的意思是……”她愣了愣,分析道:“把外务交给我管两天,不是因着要培养我染指陆家生意,而是想近一步逼迫我帮乔氏,而她不会不知道这事儿你不已经不打算揽上身,我却来管,夫妻之间就算没有微词,心里也会不舒服几日,就像平日里吃不下的东西愣是吞下去,毒不死却也恶心一阵。”
陆礼瞥来一计赞许的目光,而后慢悠悠道:“只怕周氏也有让你染指陆家生意的意思,这样她正可浑水摸鱼,实权就永远揽在手里,拖拖拉拉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计策只怕不适合她。”添香摇头。
“哦?怎么说?”陆礼来了精神劲儿。
某女很不地道的闷声回道:“以她的岁数还能活多久?和进土半截子的人争权真就不是我擅长的,只盼着你比她活的久些我就知足了,再说了,人死什么也带不走,大夫人也够想不开的。”
此话落下,那边半点声音没有,人家不回应了,她只得瘪瘪嘴偷偷的以示不满,然后继续规规矩矩的默写三十六计。
如今陆礼暂把外务交给了自己,乔氏定然会直接求自己在管外务期间做些手脚把她的事情摆平,这样既不劳动陆礼又不算搭了自己一个人情,在乔氏眼里,只怕搭一个痴恋自己儿子的媳妇的人情不用还,不但不用还,将来她用起这宜儿媳妇会更加得心应手。
添香越想心口越憋闷,这就好像是昨晚自己被人打晕了差点又被欺负的事一样,她没凭没据根本没办法在乔氏面前质问,就怕还得惹一身***,然后彻底得罪了乔氏,随后而来的怕是小乔更深的怨愤和不平衡,那她和小乔何时才能冰释前嫌,重新开始?她不愿意把事情复杂化,长叹一口气,看来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答应乔氏的事还得办,以后乔氏宴请还得……嗯,斟酌斟酌,也许可以换个地方,例如西城倌楼,据说小四不混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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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k在亲们面前债台高垒啊,慢慢还,争取明天就开始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