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瑟瑟, 浓云已渐然散去,秋日和煦的阳光自空中洋洋洒下。地上覆着一层又一层枫叶,又有许多叶子经不起风的撩拨, 被吹拂着缓缓起舞, 几分悲戚地缠绵旋转着掉落。深红浅黄, 颜色深浅不一地交织成一副美丽的秋图。
时至晌午, 琢禾才自迷林中返回。一入院门便瞧见吴大婶扯着容止墨的袖子不住地说着什么, 而容止墨精致白皙的面容上带着几丝烦躁与焦虑,正频频探头朝院外张望,见琢禾迈步而入, 不禁喜上眉梢。
“娘子!娘子!”急急挣脱了吴大婶的纠缠,容止墨快步上前迎向琢禾。
琢禾忙伸手扶住他, 眸光流转间压下眼底的那一丝怨怼, 唇边恰时地漾起一丝笑意, 柔声道:“怎么?是不是饿了?”
容止墨还未曾回答,一旁的吴大婶便抢白道:“容家娘子, 这正该是吃饭的时候,怎的没给容大夫准备呢?要不是我刚好经过这里,容大夫怕是要饿上一顿了!容家娘子回来的正好,赶紧和容大夫一道去我家吃饭,省得你们俩花力气再煮!”
看着吴大婶略含责备的眼神, 琢禾抿嘴一笑, 也不推却, 柔声道:“既然这样, 就麻烦吴大婶了。今日是我粗心忘了时辰, 都怪我,都怪我!”
容止墨见琢禾连连自责, 纯净的眼眸中隐着一丝心疼,忙开口劝慰道:“不怪娘子!不怪娘子!”
吴大婶见此也不好多言,只得讪讪一笑。
琢禾与容止墨跟在吴大婶身后朝村中走去,一路走来不少村民对着她二人笑得颇为暧昧。只不过琢禾正因清风的那一番话而心不在焉,所以并未察觉出其他人的目光为何与往常这般不同。
容止墨垂首默默地走在琢禾身侧,不时悄然抬眸,黑白分明的眼眸清澈如溪,莹粉的唇微微动了几下,带着几丝委屈,终是忍不住问道:“娘子,今早,你……”他本想问为何一大早便不见琢禾身影,侧目却望见她一脸恍惚的神情,便怯怯地咽下了余下的话语。
琢禾自是明白他想问些什么,却又不能据实相告,只得伸出手去轻然握住容止墨微微握拳的右手,安抚般轻轻摩挲着,低声道:“今日一早起身之时便觉得有些胸闷,便出去走了走。那时你仍在熟睡,也不好叫醒你。只是走着走着便忘了时辰,便耽搁到现在才回来。”
顿了顿,偷偷看了眼一脸认真的容止墨,又轻笑着问道:“怎的?可是饿着了?还是一大早不见我,以为我抛下你离开,被我吓到了?”
容止墨微垂着眼眸,闻言微窘,白皙的面颊立时绯红一片,懦懦道:“我……不是……娘子,胸闷,可还好?”
琢禾敛了笑,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容止墨,唇边漾着一个极浅极浅的弧度,淡淡道:“无妨,你不必担心。”
容止墨点点头,握紧琢禾的手掌乖顺地跟在身后,再不发一言。
此时正是家家户户一起吃饭之时,整个村子里弥漫着饭菜诱人的香气,与一家人的浅谈笑语之声,一道飘荡着从门缝间往外溢出。炊烟袅袅,将深秋的一派萧索牢牢覆盖,温馨暖意和谐得让人不禁嫉妒。
吴大婶的丈夫常年在外不归,家中只余吴大婶与独女兰儿二人。这个兰儿琢禾也是见过的,长得眉清目秀,讲话亦是细声细气。虽不像大户人家千金一般大气,却也称得上是个温婉贤淑的小家碧玉。尤其生在这种乡野之处,更是难得。
三人走进吴大婶的家中之时,兰儿已摆放好了碗筷,见琢禾走了进来,忙笑着上前亲昵地搀住了琢禾的手臂,抿嘴笑道:“阿琢姐姐可来了!娘说了好几次要请姐姐与容大夫来家中做客,这回可算是如愿了。”
琢禾亦是淡淡一笑,还未来得及作答,左手边便传来一声轻哼,紧接着与容止墨相交的手紧了紧,似是有一丝淡淡的委屈与酸味顺着手指蔓延至了心房。
兰儿面容僵了僵,只一瞬便恢复了笑脸,嘴角旁的梨涡若隐若现,“阿琢姐姐,容大夫,快坐快坐!今日娘做了好些吃的,你们可别客气!”
琢禾璨亮的眸光在容止墨气鼓鼓的面颊与兰儿温婉的笑脸上打了个转,随即便装着若无其事地入了座。
而她一坐定,容止墨便迅速地紧挨着她坐了下来。
农家人的饭菜并不讲究什么精致,只要能入得了口,填得饱肚子,偶尔能食些山珍野味,已是称得上丰盛。今日饭桌之上摆满了鱼肉,奢侈得与屋子四周陈设毫不搭调。琢禾只消一眼,便窥出了其中奥秘。
今日这一餐,怕是有些来头。
餐桌之上无人言语,一开始时兰儿还会柔柔说上两句,却因琢禾不耐的敷衍与容止墨的无视,使得她更为尴尬,只得悻悻地闭了嘴。而吴大婶则埋着头自顾自地吃饭,时而撇着眼角偷偷斜视琢禾两眼,似有什么话想对琢禾讲,却又难以启齿。
饭后,兰儿死拉硬拽着容止墨去替小狗子看腿。而琢禾则自告奋勇地留在吴大婶家中,帮着吴大婶清洗碗筷。
看着吴大婶不住飘向自己的眼神,琢禾终于忍不住问道:“吴大婶这是怎的了?可是有话要对我说?”
吴大婶憨憨一笑,湿漉漉的双手在自己的裙摆上抹了一遍又一遍,思忖了半晌才犹豫着开口道:“我……”话才欲出口,却又急转而下,胡乱地扯出一句:“容家娘子与容大夫的感情可真真是让人羡慕!”
琢禾冲吴大婶轻轻一笑,解释道:“大婶怕是误会了,小墨与我之间并非夫妻之情,那时他爹爹猝死,我怕他无人照顾,才将他带在身边。”
吴大婶双眸一亮,却又皱眉道:“可容大夫确实是唤你娘子……”
琢禾刚要伸入水中的手不由得一缩,似是被带着寒意的凉水所惊,不自然地轻咳两声,说道:“大婶您也应该看得出来,小墨虽精通医术,但平日行径却与小儿无异。当初他爹爹教他唤我作娘子,怕是连他自己都不曾明白这‘娘子’二字究竟是何意。”
吴大婶闻得此话顿时眉开眼笑,连连点头道:“容……阿琢的意思是,你与容大夫只有姐弟之情?”
琢禾微微蹙眉,却仍是点了点头。
“如此甚好!阿琢觉得我们家兰儿怎么样?她性情温婉,又对容大夫一往情深。我之前还生怕阿琢不许容大夫娶妾,兰儿又是个死心眼的脾气,愁得头发都白了一半!今儿个知道阿琢并不是容大夫的娘子,我也就放心了!容大夫与阿琢始终是男女有别,阿琢何不替容大夫寻一房妻室,也省得落人口舌。”吴大婶一时之间喜不自禁,一股脑地将心中所想全数说了出来。
琢禾垂下眼眸,低声道:“只要小墨同意,我也没有意见。”
吴大婶一听这话更是笑得合不拢嘴,恨不得当下就让兰儿与容止墨拜堂成亲,好遂了自己宝贝女儿的心愿。“好!好!不如我们定个日子……”
“我不要!”
吴大婶的话还未完,便被人大声打断。
琢禾微微转过头,看着站在屋外的白衣少年。兰儿站在他的身旁,脸上欣喜的笑容还未来得及收去,便被容止墨的一声大喝僵硬在了嘴角。反应过来之后,少女的眼眶渐渐开始发红,带着几丝嫉妒与怨恨的眼神不甘地剜了琢禾几眼,转瞬便捂着嘴呜咽而去。
“兰儿!兰儿!哎呦!这究竟算个什么事儿!”吴大婶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腿,忙追着兰儿离去。
一时间,只剩下琢禾与容止墨二人四目相对。
容止墨温润的双眸那么清澈却又如此哀伤,清晰地没有一丝杂质脆弱浮现在他的脸上,整个人透出刺骨般那么浓烈的哀伤,让琢禾顿时心惊不已。
“娘子……”
容止墨怯怯地唤着,讨好般上前扯住琢禾衣袖,声音哽咽道:“娘子……小墨不是笨蛋。小墨知道的,娘子就是小墨的妻子。爹爹说过,娘子就是小墨要一生一世永远相伴,不离不弃的人。小墨明白的,真的明白……”
琢禾看着容止墨诚恳而纯净的容颜,神色有一丝恍惚。
容止墨见琢禾并不理他,以为琢禾真的不想再管他。自今日一早不见琢禾之时便产生的那一丝恐惧,如今已是发酵成了一团巨大的阴影,沉沉地笼罩住了他的心。他再也不管不顾,牢牢地将琢禾拥在自己怀中,呜咽着用自己柔嫩的侧脸一点点地磨蹭着琢禾的侧脸。像是害怕被抛弃的小动物,独自立在风雨之中做着垂死挣扎。
“娘子……娘子……娘子……娘子……娘子……娘子……娘子……娘子……娘子……娘子……娘子……娘子……”
一连串的探寻般的呼唤,听得琢禾哭笑不得。伸出手去抚上那一肩如绸缎般的乌发,低低叹息一声,道:“莫怕,我不会离开小墨。娘子……不会离开小墨。”
容止墨闻言将琢禾抱得更紧,自喉间发出一声委屈至极的低泣。见琢禾承诺不会再离开自己,心放下了大半,便又放肆起来,将一颗大脑袋在琢禾颈间不住地来回磨蹭,似是在抱怨琢禾不该有那种想法。
琢禾被他的发丝弄得一阵瘙痒,费力将那颗大脑袋搬离自己的颈间,一眼便看见容止墨氤氲着雾气的双眸,一脸委屈且茫然的表情。强忍着笑意,板着脸道:“好了,不许胡闹!我有事要跟你讲!”
容止墨点点头,一脸认真地听着。
“小墨,你可知是谁害的你家破人亡?”
见他摇头,琢禾又道:“如今,容止家的生意已是无法在继续经营的了。不过你爹爹死前,曾对我说过,他早已预料到会有此劫。因而在暗地中已为你留了后路,你可拿着信物去找他所托之人,那人会将你爹爹所留之物交给你。小墨,你好好想想,可要出去拿回你爹爹留给你的东西?”
容止墨紧皱着眉,犹豫再三问道:“娘子,可会陪着小墨一起去?”
琢禾弯了弯唇角,笑道:“那是自然的,我当初答应了你爹爹要照顾你一辈子,你适才也说了你要与我不离不弃的,不是吗?”
容止墨松了眉,鼓起勇气直视着琢禾的双眸,“好!娘子,待我们拿回爹爹的东西,便回来,再也不走,可好?”
琢禾凝视着容止墨如水隽秀的容颜,那双含着期盼与祈求的双眸,让她的心渐渐变得柔软,反手握住他的手掌,似是承诺般低语道:“好……”
心中似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蔓延伸展开来,不知为何想要出谷的念头在她的心中愈发的强烈。那一种嗜血般的渴望让她感到害怕,她究竟在期待着什么?究竟在执着着什么?她的身体轻轻颤抖着,不由自主地朝容止墨怀中靠去,寻求着依靠与解救。
紧靠在容止墨胸前的侧脸,弧度仍然美好地让人移不开视线。而那双漆黑的眼眸中,却划过一丝刻骨的恨意,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