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还未亮,灵犀与念画便催促着琢禾起床。
琢禾本就嗜睡,还魂之后更是大部分时间在榻上度过,何时尝试过起得这般早?自然是不乐意睁眼,裹紧被子任凭二人如何威胁恐吓,就是不愿起床。
待二人将死赖在床上的琢禾拖起来,梳妆完毕,前来领路的小太监已在阁外小睡了半晌,精神焕发地瞧着琢禾被二人架出宝蝉阁。
小太监一路领着琢禾直奔上书房,琢禾踏进房门,环视一圈,里面人已到得七七八八。
史太傅并未因琢禾异国公主的身份,而对其另眼相看。将其安置到紫夏暄溪身后的位置上,便不再过问。
琢禾坐在自己位子上,从紫夏暄溪口中得知,原来这上书房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首先,须是重臣子女或世家子弟;其次,进上书房须先考核,顺利通过,且资质过人者才允许与皇子们一道学习。
琢禾苦着脸心中暗叹,紫夏女皇也太看得起她了,这儿全是精英中的精英,哪有她的容身之处!
正懊丧不已,门外又走来两个少年。
年纪略大者身着明黄色长袍,眉间轻佻,赫然是紫夏国太子。而另一个少年,手执折扇,嘴角沁着煦如春风的笑意,狭目流转间透出似真似幻的诱惑,虽是一袭暗色长袍,却比那道明黄色的身影更加夺目。仔细一看,竟是那日在鸢尾丛中的少年!
“皇弟今日也这般迟?”太子身形微侧,将紫夏璟池挡于门外。
紫夏璟池精致的面容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缓缓道:“臣弟昨日一时不慎,竟被轻尘姑娘灌醉,无奈只得留宿长歌坊中,今日一早便急着赶回,幸而未曾迟到。”
琢禾双手托腮,津津有味地看着门口二人对峙。听见那暗袍少年如此大方地说出自己因流连烟花丛中而一夜未归,不由有些诧异。又仔细看了看少年的脸色,却并未有一丝羞愧,反而是隐含着讥诮,心中更加好奇。
太子状似恼怒般呵斥道:“皇弟怎的如此任性!日日去那污秽之地还不够,竟一夜未归。母后前些日子还吩咐我在政事上多指点皇弟一二,皇弟怎的这般不争气!若让母后知晓,定要重罚于你!”
少年看着太子的反应,笑容愈加灿烂,“皇兄替臣弟保密不就行了。”
太子冷哼一声,一甩衣袖率先走进上书房,自琢禾这一角度看去,恰好将太子唇边缓缓绽出的笑意收入眼底。
琢禾将思绪从太子的笑意中收回,这才迟钝地发现上书房中的一干臣女面上皆带着羞怯的笑容,含情脉脉的目光纷纷聚集在她的身旁。琢禾纳闷地转过头,却对上一张含笑的俊颜,墨黑的双眸中光华百转,依稀可见自己微带讶异的神情。
“你便是从风兮国来的琢禾公主?”紫夏璟池轻摇折扇,一股淡淡的脂粉香味从衣摆间散出,白皙的脖颈上隐隐露出几个昨日贪欢后的印记。
琢禾还未回答,紫夏暄溪便抢着责问道:“璟池哥哥,你昨日又去了长歌坊?你明明答应过暄溪不再去那种地方,为何出尔反尔?”
偏显稚嫩的语气,却含着浓浓的不满。紫夏暄溪一双玛瑙般的瞳仁,紧紧盯着紫夏璟池,一动不动。
紫夏璟池懒懒一笑,拿着手中的折扇轻敲紫夏暄溪的小脑袋,“暄溪,若是想知道璟池哥哥为何喜欢那长歌坊,可要快些长大。”
话虽是对紫夏暄溪而说,视线却仍对着琢禾,一副等着你回答的样子。
琢禾点头道:“正是,你是二皇子,紫夏璟池?”
紫夏璟池轻笑着用折扇轻轻抬起琢禾的下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赏,“果真是天下绝色,连轻尘姑娘都要逊色三分。”
琢禾对此举并无异色,享受于调戏之中向来是她的恶趣味之一,尤其是如此美男子,更加显示出自己的魅力非凡。不过她倒是对紫夏璟池口中的轻尘姑娘有几分兴趣,风尘女子向来为世人所耻,而堂堂二皇子提起这个轻尘,却毫无鄙薄之意,倒与世人有些不同。
琢禾刚想开口,紫夏暄溪红着小脸一把推开托着下巴的折扇,似羞似恼道:“璟池哥哥,莫要如此对阿琢姐姐,阿琢姐姐可不是那些青楼女子。”
紫夏璟池眸中闪过一丝错愕,却瞬间即逝,唇边的笑意漾得更深。
上书房外响起一声钟鸣,史太傅轻咳一声,开始上课。
“得忍且忍,得耐且耐,不忍不耐,小事变大。事以密成,语以泄败。相论逞英雄,家计渐渐退。贤妇令夫贵,恶妇令夫败。一人有庆,兆民永赖。富贵家,且宽厚,而反忌克,如何能享;聪明人,宜敛藏,而反炫,如何不败。见怪不怪,怪乃自败。一正压百邪,少见必多怪。君子之交淡以成,小人之交甘以坏。视寝兴之早晚,知人家之兴败。寂寞衡茅观燕寝,引起一段冷趣幽思;芳菲园圃看蝶忙,觑破几般尘情世态……”
史太傅摇头晃脑,讲得头头是道。琢禾却是两眼迷蒙,脑袋如啄木鸟点头般。再转头看看紫夏璟池,侧脸伏在手臂上,睡得正香。长睫低垂投下一片细密如羽的阴影,一缕发丝慵懒地搁在唇边。
不知为何,琢禾对于这二皇子心中始终有几分顾忌。虽然二人并不熟识,且紫夏璟池看上去也并非是阴戾之人。但琢禾似乎能从那双妖娆的双眸中,看出一丝丝疏离和冷漠。若被他的狭目盯着,更是觉得犹如在深潭中,冰冷淡定,却让人无法不深陷其中。
“我可好看?”恍然中,有人轻声开口,带着隐隐的笑意。
琢禾敛起落在紫夏璟池脸上涣散的视线,正瞧见他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眸,带着惺忪的睡意,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二皇子自然是面若冠玉,无人能比。”琢禾单手托腮,侧着脸与紫夏璟池对视。又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笑嘻嘻道:“不过,比我还是差那么一点点。”
紫夏璟池微愣,随即轻笑,“那……与公主的清言哥哥相比,又如何?”
琢禾脸上的笑意顿时僵在唇边,美目警惕地打量着紫夏璟池,“你怎知清言哥哥?”
紫夏璟池脸上的笑意更加妖娆,将脸埋入衣袖中,低声不知说了一句什么。
琢禾听不清楚,便凑过脸去,复问道:“你说什么?”
紫夏璟池又抬起头来,如玉璧般无暇的面庞上衬着几根墨发,冲琢禾浅笑道:“太傅叫你。”
“什么?!”琢禾心里一慌,忙站起来,果然瞧见史太傅一脸铁青地盯着自己,不由心虚地低下头,自然不忘狠狠地瞪了一眼紫夏璟池。
史太傅早已注意到角落里的二人交头接耳讲个不停,根本未把他放在眼里,一时急怒攻心,便冷不防叫琢禾起身回答问题,没想到琢禾只顾着质问紫夏璟池,丝毫未曾听见。这下子史太傅更觉难堪,当下怒火又旺了起来。
“公主好耳力啊!”史太傅闷哼一声。
琢禾耷拉着脑袋不敢反驳,四周窃窃声不断,又有几个容貌姣好的女子不住地斜眼看她,不外乎是眼红自己能与二皇子成为同桌,且嫉妒自己能与二皇子说说笑笑。从古至今,女人向来如此,一瞧见有其他女人靠近自己的目标,当即张牙舞爪,小绵羊立刻变身大灰狼。怕是再过几天,几个胆子较大的女子该来警告自己离二皇子远一些。
如此冷静地剖析这些女子,琢禾忽然感觉好笑,一时大意竟笑出了声。如此一来,史太傅的脸色变得比锅贴还要黑上三分。
“公主倒是好心情,不如作诗一首,如何?”史太傅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
琢禾毫不畏惧,琉璃般的双眸闪着灵动的光芒,随手理了理碎发,道:“既是如此,琢禾便献丑了。”
嘴上如此镇定地说着,心里早已乐翻了天,幸好是架空,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啊!
史太傅又是一声冷哼,道:“公主请。”
紫夏璟池微仰着脸,目光凝视着琢禾,唇边抿笑,看上去心情颇好。
“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一茎孤引绿,双影共分红。色夺歌人脸,香乱舞衣风。名莲自可念,况复两心同。”
琢禾缓缓吟出诗篇,狡黠笑道:“史太傅,不知今年宫中荷花开得可好?”
史太傅没料到这公主竟有如此才华,怔了半晌才悻悻道:“坐下吧。”
插曲过后,琢禾干脆学紫夏璟池那样,趴下脑袋,一觉睡到了下课。其间史太傅并无再找她麻烦,琢禾也乐得轻松。
下课后,琢禾找了个借口打发了领路的太监,便在皇宫内四处游览起来。
紫夏皇宫内的建筑并非气势磅礴,反倒是多曲水楼台,颇有江南水乡的意蕴。初夏的气息已悄悄在殿宇的各个角落间蔓延开来,假山石旁的栀子花悄然绽放,碧绿的树叶中拥着一簇簇洁白的花朵,仿若留恋人间未曾化去的白雪。
琢禾歪着脑袋,想着法子要挑一簇最漂亮栀子花,带回去送给云清言,想必能讨得他欢喜。
刚刚摘下一簇,却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琢禾一时慌乱,忙躲入假山后的山洞中,大气也不敢喘一声。躲好方才纳闷起来,自己又没做坏事,为何要躲起来?然而外边已有谈话声响起,此时出去更是说不清楚了。
“二皇子,昨日……为何不来赴约?”是一个温温柔柔的女声,带着几分娇嗔。
紫夏璟池的声音如春风般和煦,“我昨日有事,真是抱歉。”
“你胡说,你……你为何又去找那青楼女子?”女声有些激动。
紫夏璟池微眯着双眸,嘴角的浅笑一尘不变,“那又如何?南姑娘,我似乎从未答应去赴约吧?”
少女瞪着双眼,一脸的不敢置信,厉声质问道:“你……你为何如此对我?我已帮你办成了那事,所以……所以再无利用价值,可以一脚踢开了,是不是?”
紫夏璟池听完此话,轻笑道:“南姑娘怕是有些误会了,我何时要你去办什么事情?”
少女闻言眼眶骤然通红,纤细的双手死死攥着衣角,哽咽声中夹杂着抑制不住的痛苦:“好……好……是我笨,是我蠢,从今往后,我南湘不会再来纠缠二皇子!”
决绝的话语过后,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是少女飞奔着离去。
琢禾蹲在山洞中已是两腿发麻,痛苦不堪。又得竭力屏着呼吸不让外面的人发现,更是吃力不已。心里默默念叨着,期盼紫夏璟池快些离开,也好让自己解脱。哪想到跑走了一个少女,又来了一个紫夏暄溪。琢禾哀号一声,却仍不得不小心藏好。
“璟池哥哥,那不是南将军的女儿?她来找你做什么?”紫夏暄溪不解地看着少女飞快消失的背影。
紫夏璟池目光飞快地扫过栀子树旁的假山石,眼角掠过一丝笑意,柔声道:“暄溪,你先去我宫中候着,我过会儿便去陪你玩。”
紫夏暄溪一脸欣喜,“璟池哥哥可不许骗我,我这就去你宫中等你。”
紫夏璟池点了点头,看着紫夏暄溪一蹦一跳地拐过回廊,手中的折扇轻轻摇摆着,一抹抿在嘴边的笑意,温柔似水。
琢禾在洞中等得心焦,明明没有听到紫夏璟池离去的脚步声,但外面却已经没了响动。正犹豫着要不要探出头去看一看,就听见一个戏谑的声音响起。
“怎么,还打算在洞里藏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