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日罄冉一直呆在温泉别馆,蔺绮墨似是一下子变得很忙,往往夜半才会来看她,行色匆匆,神情微倦。罄冉见他劳累便也不多过问他的事情,只每晚相依着默默坐上一会儿便觉得异常温暖。
两日来察觉到体内真气慢慢恢复,心中总算不再那般七上八下,便也依着蔺琦墨的意思在温泉别馆暂时住了下来。倒不是她担心战英帝果真派人来刺杀自已,而是想让蔺琦墨安心口
眼见蔺绮墨忙碌,罄冉想青国对麟国的战争怕是不远了。然而再观凤烘,却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心存疑惑。
凤模这些天似是很闲,每日都呆在温泉别馆,倒似他不是青国的皇帝,只是过着闲云野鹤的散人。偶尔有亲随找到这里,他也是低声吩咐几句,从不离开。
唯今已是腊月寒冬,正千的阳光却是难得的温暖,罄冉让人在院中高大的香樟村下支起了躺椅,其上铺上厚厚的白狐毛毯,懒懒的依着躺椅有一下没一下的翻着手中的兵书。
阳光自衬叶间落下,碎散在面上,暖洋洋在眼下打出斑驳的疏影,随着眼睑晃动着。眼皮越来越沉,没一会儿罄冉便不知不觉的沉入了睡梦。
凤烘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女子懒懒的窝在躺椅上,身体陷入白色的绒毯中。
月白色的短上衣,领。银色丝线绣满了祥云,映着那清丽脱俗的娇容,高雅清贵。
罄冉平日喜穿简单的齐地裙,今日她却穿着一件淡蓝的拖地长裙,裙摆从十八幅,层层叠叠。腰间用绢丝宫绦束着,沿着腰线垂下两个环结,其上两枚小玉随风轻舞,交织着飞舞的裙摆发出清悦响声。
凤烘脚步一顿,目光便凝滞在了那一方天地再不能移开口片刻他唇边逸开一抹舒缓笑意,这才向罄冉走去。似是怕惊醒了她,他的脚步放的极慢,白色的纱袍扫过地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在罄冉一步开外站定,凤烘深深凝望着睡梦中面容恬美的女子。平日里罄冉眉宇间总是或清冷高华,或英姿勃然,于人前她永远都是神采精华的,便是站在朝堂上,也无一人能压下她的气势,有其风采。
凛冽的目光,习惯微抿的唇,总是让她的面容有着一丝刚毅的弧线。然而此刻,凤琰才发现,她的脸型其实非常柔美,皮肤更是极好,细腻的婉然晶莹透明的美玉。
光洁而饱满的额头,眉却是舒展从容的,隐约间仍带着英姿清华。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素来清冽的双眸。两颊被阳光晒得微红,淡淡的蕴开,蔓延至恬淡的唇角。
凤烘禁不住又靠近了一步,望着躺在眼前熟睡的罄冉,只觉四周静谧,似乎一切都已虚无,此方只有他和眼前的她。
内心有一股莫名的燥动不断冲击着胸口,他终是抬手抚上那早已镌刻心底的容颜,指尖传来美妙的触感。凤烘唇角笑容越发温柔,似着了魔一般,呼吸也渐感急促,俯身间心跳加快。
将面容凑近罄冉,那清浅如兰的呼吸更是诱惑着他不断靠近。他的手轻柔的戎过她的面颊,长眉,眼帘,鼻尖,渐渐来到那微微勾起的唇角,抚上那妩媚的色泽。
柔软的触感让他的手轻轻一抖,情难自控的便吻了上去。
双唇触及她的,那美妙的触感让凤烘禁不住一颤,血液为之一凝。似是怕惊醒了睡梦中的人儿,他的动作极轻,蜻蜓点水,浅尝即止,然而便是这样,他已克制不住沉醉其中,无法自拨。
侍女水颜抱着毛毯出来时,便恰恰看到这么一幕。她脚步顿住,惊得瞪大了眼睛。陛下竟偷吻了姑娘,此刻,陛下俯身双臂撑在躺椅上,目光尚未从姑娘身上移开,一动不动的盯着沉睡的姑娘,眼中柔情无垠,那痴迷的目光让水颜险以为自己是看错了。
凤横却与此时猛然回过头来,凛冽的目光直逼水颜,眉宇间凝着的一层寒霜令水颜抖索一下忙低了头,本能的抱紧怀中毯子,快步便下了台阶。
察觉那冰寒的目光越发冷冽,水颜无错的顿下脚步,也不敢抬头,心思斗转,再次抬步脚步已是清浅。
待她走近,凤烘抬手止住她,接过她手中毛毯,轻摆了下手口水颜忙低头退去,身上已是惊出一层汗来。
凤烘俯身,小心地抬起罄冉压在书上的手,将她右手虚握的书抽出口见她不曾醒来,松了一口气,将手中毛毯轻轻抖开,小心地摊在了躺椅两边椅靠上,这才慢慢压下,盖在了罄冉身上。见她睡容恬淡,他微微一笑,拉了矮凳在她身边坐下。
又望了会儿,凤痪低头,摊开手中书页,静静翻看了起来。
凤腆慢慢翻着手中书册,心思似是并未放在书册上,翻页时每每抬头去看罄冉,半响笑笑便又落向书页。再抬头时,却发现一缕发丝俏皮的自罄冉高束的发带中脱落,随风舞动在她的面上。
凤娱笑笑,放下书,抬手挑起那一缕黑发。却不想,便在此时,一阵风起,他手指挑着的发丝一下子掠上了罄冉长长的睫毛。凤琰忙捏住那发,然而却见罄冉睫羽颤拌,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动作一顿,捏着发丝的手便停在了那里。
罄冉的神情有片刻的迷蒙,待看清面前情景,她一惊,忙向后躺了下,撑起了身体。
手中的长发如一缕游沙,随着她躲避的动作自手指间溜走,一同带走的似是还有心中的期许和渴求。凤琰的手似有片刻的凝滞,待罄冉坐直身体,他才舒缓一笑,慢慢收回了抬着的手,笑道。
“看来是琰莽撞,惊醒了佳人。”
迎土凤琰温和得似要滴出水般的请亮眼眸,罄冉的心莫名一颤,忙抬手整理了下发丝,目光移向他腿上放着的兵书,道:“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什么时辰了?”
凤琰却淡淡一笑,并不回答她的话,只抚着手中书,挑眉笑道:“前朝李子光批注的孤本《经解录》,世人趋之若鹜,均想据为己有,不想竟在你这儿。”
罄冉一愣。这两日待在这里月的很,她便在前日让商琦墨带两本兵书来,这本书是蔺琦墨昨夜刚带来的。
罄冉淡淡一笑,眉梢挑起盯向那书页,沉声道:“李子光将军是前朝最知名的将领,批注令人倾服,可惜其批注的兵书本就不多,后又因战火或遗失或损毁,只这一本《经解录》保留了下来,闻名于世,令世之爱兵者视为稀世珍宝,均想得之。当此乱世,这书也就被传得神乎其神,其实那些传言都当不得真的。不过其中有些见解,确实值得一看。”她话语微顿,抬眸望了凤烘一眼,微微蹙眉,又道:“李将军批注,言‘国之存亡,人之死生,皆由于兵。圣人以兴,乱人以废。废、兴、存、亡,皆兵之由也。”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凤炭一愣,对上罄冉清冽的目光,微笑道:“兵者,虽系杀伐,然亦可止杀伐,拯万民。其所以为凶器,乃人之所致。若出仁爱之心,刖兵者亦为仁器。”
他清朗的声音带着几分舒缓笑意,让人听之动容。阳光洒在他本就清俊的面上,越发显得气度雍容,睿智温和。罄冉微怔,半响才移开目光看向山色起伏的谷峰,蹙眉低声念道。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踟蹰。伤心泰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凤琐本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的翻动着手中书册,她的话虽是极轻,可凭借他的武功修为,却听的清清楚楚。虽是其间有些地名之类不太了然,然而意思他却是明白了。
握着书册的手骤然一僵,凤烘舒展的眉宇也蹙了起来,眸中深思浓溢,半响他才抬起头来看向罄冉。
阳光早已西斜,晖光透过枝叶垂笼在她清丽的面容上,那纠结在一起的眉仿似生了根的藤,在他的心中蔓延,繁杂至深处。她的眸中写着清晰的悲悯和伤痛,仿似不能承受这兵戈杀伐的乱世。眸底的坚定和清愤,却又为那黯然的面容凭添了铮然。忽而,她眼梢挑起,盯向凤琰,一瞬不瞬,又道。
“既然陛下以为兵者,出仁心则可拯万民。那罄冉斗胆,便请陛下记住今日之话,若果有一日,陛下能一统江南,还请陛下念及苍生,以仁爱为治,莫再徒增杀戮。”
罄冉语气诚恳中带着几分森然,迎上她的目光如剑,凤琰唇角微动,忽而仰天长笑,逸采神飞,片刻他收了笑意,肃然看向罄冉,目光炯炯然,沉声道:“卿一介女子尚能为民请愿,凤唤堂堂男儿,煌煌君王,岂能失信于民?冉儿若不放心,但可留在青国,看我一统江南,鉴我宽待赫民。何如?迎土他的灼灼目光,罄冉双眸微眯,半响才展眉一笑,只道:“凤大哥说笑了,诚如凤大哥所言,我只是一介女子,可当不起凤大哥这话。我相信,凤大哥此刻既如是说,便万万不会失言。”
凤烘见她还是不愿呆在青国,眉宇微蹙,还欲再言。却在此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凤痪眉间折痕更深,回头去看,却见凤戈大步入了洞月门。
目光轻闪,凤烘神情忽而一亮,眉宇舒展,唇角滑过笑意。他抬手至住凤戈,这才回身对罄冉笑道:“太阳西落,小心点莫要着了凉,早些回屋吧。
罄冉撇了眼远处的凤戈,只淡淡一笑,点了点头,起身便向屋中走。行至门前,回头正见凤烘步履匆匆出了院门,她微微挑眉。
这两日只要是在她这院子,不管是何事,是何人来请,凤烘都是雷打不动从未离开过,偶尔低语几句,也是极快。却不知这次是发生了何事,竟然令他如此的行色匆匆。
这厢,凤旗出了院子并未走远。绕过两道抄手游廊,直直便进了观星楼,他抬手止住跟随的凤戈,快步便登上了高阁。
未曾上得顶楼,便朗声笑道:“四郎此番令凤琰好等!”说话间上得楼阁,入目蔺绮墨白衣悠然坐在桑案旁,手中一盏清茶,神色轻淡望着他。见他上楼并未起身,只将手中杯盏缓缓放下,点了下头。
凤横却也不见怪,笑容不减,大步走至桌案另一侧,爽然撩袍便坐了下来,目光落在商琦墨身前放着的乌木长盒上,他目光微动,又道。
“四郎愿信凤烘,实是幸甚!”
蔺琦墨却并未抬头,也未开口应答,只执起茶壶为凤娱倒上茶水。
“多谢四郎。”凤烘笑着举起茶杯,微抿一口,放下杯子直盯蔺琦墨。
对于他的目光,荫琦墨似是分毫不受影响,细细品着杯中清茶,半响才缓缓放下茶盏,笑道:“君山的青叶香,有市无价,在子恪这里果真喝得好茶。”
他见凤琰微笑着便欲启。”却忽而收敛了笑意,双眸微冷,率先开口,又道:“子恪莫要高兴的太早,先看看这个。”说话间,他从怀中掏出一份宗卷递给凤谈。
凤琰一愣,点头接过,展开一看,面上笑容已是不见。他抬头望了蔺琦墨一眼,迎上他沉静的目光,两人忽而相视一笑。
凤烘这才低头细细看了起来,半响他放下手中宗卷,手指轻轻叩击桌案。再抬头,正对上蔺琦墨含笑的眼神,凤烘目光微闪,唇角也勾起了笑意,缓缓开口。
“人言,将者,智、信、仁、勇、严也。未有疑,此间智当其先也。当今名将,外公曾于烘评点一二。外公曾言四郎虽最为年少,但成就必会超过高阳王,陆元贺之辈。我先前还有些不以为然,现下才知外公识人实在凤烘之上。”
他顿了一顿,轻翻手中宗卷,又道:“凤烘虽从不曾领兵,但亦是自小,便熟读兵法,自认于行兵打仗一道,虽不及四郎,但也不会逊色多少。如今看了四郎这份宗卷,方才知道我原先以为的完美攻防方略原来还有这么多的破绽。不想仅仅数天,四郎便将我军情况调查的如此清楚,看来是凤琰夜郎自大了。”
他说着微嘲的一笑,蔺琦墨却沉声接过他的话,道:“休说这世上没有所谓完美的攻防策略,便是有,战场牵一发而动全身,形势多变,本是对的瞬时便能逆转成为足以致死的失误。陛下现下看了这宗卷,还敢说必能攻克解国吗?!”
凤焕一愣,迎上他沉冷的目光,他目光凝定,轻轻摇头:“虽无十分把握,却仍有七分。”
蔺琦墨点头,抿了一口茶,又问:“我既能以三日找出这些纰漏来,便不怕子恪依着这宗卷,将其上问题一一解决。一经发兵,我亦能再找出反攻的机会来,子恪可信?”
凤烘双眸精光微现,却终是一笑,点头道:“这点凤烘未曾有过怀疑,我早说过,我之所以认为麟国必败,乃是料定四郎不会襄助麟武帝这等庸庸碌碌之君。“
蔺琦墨不以为意的摇头,沉声道:“子恪说会以静王之愿为己愿,若攻克麟国,定然会善待我麟国子民。然而,此等大事,空。无凭,如何让我信子恪所言?我终是麟国之人,麟武帝虽是庸碌,然而却是我堂兄,于我乃是血亲。叔父对我更是有不可忘不可负的大恩,唯今我虽已离开廨国,然而却仍是赙国的清远侯,子恪之言,言之过早了。”
凤烘笑容敛却,目光凝住蔺琦墨,沉声道:“我既诚心请四郎相助,定然便会守信。不过四郎所言在理,那依四郎之意,当如何?”
荫琦墨双眸眯起,目光亦凝在凤琰沉肃的面容上,缓缓抬手,将身前长盒推向凤烘。
凤烘于他凝视片刻,拿起盒子,打开盒盖。入目是一卷明黄的绸缎,只消一眼,凤烘便知道那是什么。他目光微动,抬眸看向商琦墨,见他抬手示意,凤筷淡然一笑,取出了黄绢。
缓缓打开丝帛,凤烘的目光极慢的在其上扫过,似乎每一个字都看了许久。半响,他看完亦未放下那绢帛,盯着它沉吟不语。
萌琦墨也不催他,只依着椅背,漫不经心的品着茶,半响,见凤烘仍不语,他放下茶盏,微微拍了下衣衫,竟欲起身。
“看来我所列这些条件,子恪是不允咯?”
凤烘这才抬头,忙抬手制止他,笑道:“四郎且慢。”
他见蔺琦墨挑眉,眉角微微一沉,转而平静,道:“四郎所列这前三条,不欺民,不兴屠戮,麟国子民享受与青国子民同等待遇。不得残害麟国贵族,其土地一律分摊给贫民,甚至这第三条所列,三年免征税役,以使膊国休养生息,等等这些我都可以答应。只是这后面几茶”,“若如此,麟国便是入我青国疆土,俨然也如自立的小藩国,这未免有些强人所难。后面还需得留武帝之命,不得暗害。这些休说我无法答应,便是答应了,满朝文武也是不能答应的。四郎看,你我能否再行商榷?”
荫绮墨却是挑眉,冷声道:“这上面的六务,缺一不可,若子恪执意请我相助,这上面的六条在三十年内,便是青国对廨国旧地的国策。若是子恪不应,我们便只有战场相见了,再无什么商椎的必要。若是那样,纵是青国攻下麟国,也是鱼死网破,试问陛下要一个满目疮痍的麟国来拖累青国吗?
凤烘身体一震,尚未深思,蔺琦墨已经豁然起身,抬手便欲去拿他手中绢帛,凤烘忙跟着起身,目光于蔺琦墨相触。不知为何,耳边便响起罄冉的话来,他渐渐蹙眉,沉声喃道: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声音微提,凤琰蓦然一笑,握紧手中绢帛,扬声道:“好!若异日我大业有成,这上面所列,便是我凤烘要颁下的第一纸皇卷,绝不食言。!”
他说着,坐下身来,将明黄的绸绢缓缓展开,执笔在其上龙飞凤舞的落下朱批,扔了笔自怀中取出一方印来,夕阳的光影滑过,其上繁杂的字样闪过,竟是玉玺。
凤烘抬眸望了眼蔺琦墨,敛却笑意,手中用力,玉玺沉沉终于印上了那一方明黄丝帛。
尚未待他抬头,蔺琦墨已是猛然退后一步,深深俯身,长揖一礼,沉声道:“墨代麟国百万黎民诚谢陛下大仁。”
凤烘忙站起身来,将他扶起,两手握上蔺绮墨的双手,两人目划目视,均是一笑。
自左周末,这片大陆便多国林立,战乱不断。土地,百姓饱受战火,屠戮血腥一遍遍的洗着这块饱经风霜的大地,人们早已悲苦不堪。
乱世如无尽的黑夜,漫长的看不到一丝曙光。然而,在这个再寻常不过的冬日傍晚,便是在这座闻名四国的观星楼中,有一张特殊的诏书在默默中签订了。
当六年后,这片大地终于迎来太平时,有人说,舌世纷纭是在青国一统江南时开始的。然而后世的史学家,却一致认为:七国混战,舌泄纷纭,和平的曙光是在观星楼上,一代明帅于一代英帝握手笑谈时,在那张青国攻入圣明宫时所颁下的第一道诏书签下时,这片饱经风霜的乱世已经迎来了属于它的第一缕和平曙光。
而这一缕已经让百姓们等待太久的曙光,却是以名将飞云将军蔺琦墨的忍辱负重拉开序幕的。所以后世给青帝这道颁发的传世诏书起了一个名字,名曰“耻诏”。
此名听上去似是一道标榜耻辱的诏书,然而却恰恰相反,当后世之人谈及这道诏书,提及那对留下太多传奇的蔺氏夫妇,那两位传世名将时,又有谁不是眉飞色舞,满腔含着敬服、崇慕和感慨的。
翌日,天蒙蒙亮,罄冉尚在睡梦中便被微乱的脚步声唤醒。警觉的睁开眼眸,转瞬,水颜快步入了内室,见她坐在床上,水颜脚步一滞,片刻才呆愕道。
“姑娘已经醒了,是陛下在外面””,”,
“发生什么事了?”
罄冉一愣,却知既是风娥来了,定然便是出了什么大事。不敢耽搁,打断她的话,罄冉一面穿鞋,一面询问着水颜。
“奴婢不知,陛下,,”
水颜的话尚未说完,屋外便响起了凤琰素来清雅的声音。
“冉冉,是翼王自旌国前来,马上便到北门。我欲前往亲自迎接,特来唤冉冉。”
罄冉着衣的动作微顿,心下有疑,望了眼窗户上映出的影子,她忙两下系好腰间绦丝,自水颜手中接过披风,大步便出了房。
门外,凤琰笑着迎上,温言道:“天寒,快披上。”
罄冉点头,将手中披风一扬,厚重的披风高高飘起,行云流水般落在她清消的肩头。她一面低头束着带子,一面问道:“王爷前来,陛下先前竟不知吗7”
凤烘眉宇蹙起,沉声道:“这两日我多待在这温泉别馆,令他们非是大事便休要来此烦心,却不想此事他们竟也未曾禀报,若非我今夜通宵翻看奏章,真真要误事了。”
罄冉听他声音中带着几分恼意,看向凤烘,笑道:“非是国君前来,依照国礼,陛下其实不必亲迎。想来,他们也是如此考虑,才未曾禀报。”
凤烘蹙眉,声音微沉,摇头道:“翼王是要亲迎的,如今青旌马上便要联姻,景轩是公主的哥哥,我早便听闻公主和景轩感情甚好,岂有不亲迎之理?”
罄冉睫羽微闪,深深望了眼凤烘,虽是他说得合情合理,可她还是觉得那些地方不对。似凤烘这般精明的人如此大事他竟果真不知?心中如是想,面上却是一笑,不再多言,跟着凤烘大步便出了院子。
扬鞭催马,在凤烘亲卫的护送下来到北门时,那里早已是灯火连天。
罄冉远远便见城门处旗幡招展,数百人的队伍似是已列阵在城外静候多时了。快马飞蹄出了城门,一个着从一品官服的中年男子忙迎了上来。
他领着身后众人,纷纷跪了下来。
“臣叩见吾皇万岁。”
叩拜声震动旷野,凤琰傲然端坐马上,却未令他们起身,冷声道:“言简之,你这个辛寺卿可真是越来越了不得了啊!这么大的事,竟然瞒着朕严严实实,你这差事可真是越办越好了啊!”
凤烘的话说的极重,罄冉见跪在马前的言简之身体一震,接着几乎匍匐在地,声音颤抖着道:“陛下恕罪,依着国礼,臣……臣以为不必上奏,这才……这才……
“这才自作主张?言简之,却不知你有几个脑袋够给朕砍的!”
凤烘眸色凛然盯着言简之,话语一出,罄冉分明见那言简之险些昏侧过去,身体摇了几摇,伏在地上哀声求了起来。
听凤烘冷哼,罄冉忙策马靠近他,笑道:“言大人也是无心之过,青旌两国和亲在即,陛下息息怒,绕过他此次吧。”
凤烘这才神情微缓,冷声道:“下去吧,苹去礼铭寺卿一职,回去好好思过。”
“谢陛下不杀之恩!”言简之忙扣了头,爬起身,也不敢抬头躬身退去。
罄冉见他退去好远,才敢抬手试了试头上冷汗,她眉宇挑起,唇边扬起笑意,摇了摇头。看来是她多疑了,凤烘竟是真不知此事呢。
凤烘这一来自是惊动了整个谧城,不到一刻钟功夫,不断有朝中重臣纷纷赶来。
燕奚痕是在天色蒙蒙亮时赶到谧城北门的,他此行并未带多少人,只有十数个亲随,十余骑行的飞快,仅用了不足十日竟自旌都行至此地。远远见城门处火光冲天,他微微勒马,双眸渐眯。
身旁程易也勒了马,望着远处,笑着看向燕奚痕,扬声道:“看来此番青国还是蛮重视与我旌国的联姻一事嘛。”
听闻他的话,燕奚痕沉吟不语,握着马缰的手微微一抖,身下飞流嘶鸣一声,再次如暗夜闪电飞冲而出口
慢慢靠近,一抹银白入目,燕奚痕眉宇骤然挑起。
竟是凤琰亲至!
尚未待他细细去看那银白的身影,目光却陡然凝滞在了他身边马上一个清隽傲然的身姿上,一瞬不瞬,便似被根狠的吸住了一般,燕奚痕的目光再也移动不开分毫。
那是个女子,一个极为美丽,极为惊艳的女子!她清冷而傲然地端坐在马背上,欣长的身姿一经落入眼幕,燕奚痕便只觉得天地倏忽之间一阵明暗。她的身后,万千灯火,漫天旗幡,却都抵不过那盈盈身姿。碧色身影如梦如幻,灯火迷蒙,城墙深据,落入眼眸便似一副美极的画卷。画中,碧衣女子端坐马上,静然而待,身姿清丽,衣袂翩然恍若仙子。
城门下鼓声响起,震动四野,却再无一声能入得了燕奚痕的双耳。不由得已是加快的马速,近了,近了,…她的眉是那般舒展从容,曼妙婉约,如同青峰黛色。她的眸一如梦中,清亮清灵,似水中墨石。她的唇淡色轻红,却灿若骄阳。乌发不插朱钗,却如云烟。碧色的长裙,青色的披风,清冷中有着舒卷的媚色,饽狰然,窈窕如一朵盛开在碧池中的兰花,高洁出尘。
燕奚痕本紧握着在手中的马缰险些因为失力而脱落,往事如迷蒙的梦境,流徜过心头。
战场上男装的她初次撞入心中,她枪势凛冽,箭发必中,让他心疑的同时,却在心底为她喝彩。战场下,她大义凛然,冲他怒斥,她舞剑高歌,震撼军营。至到他心动蓦然,为男装的她动了情,日日沉浸在焦躁猜测中。
再至后来,屡屡试探,她从容以对,阵法退敌,智救敏敏。每每接近,越是熟悉越是不能自制,越是沉迷其中。更有后来,在朝堂上她风姿卓然,仅仅半年便成为大哥侍重的臂膀,朝堂股脑之臣。她的成长,她的美好,她迈出的每一步,他都看在眼中,刻在心间。痴迷过,惊叹过,倾服过,心疼逝,然而此刻,面对这个清丽脱俗的身影,他,燕奚痕彻底倾倒了。
他知道,此生他再走不出心头早已织成网,做成茧的情网,此生甘愿自落网中,哪怕要面对的会是无边黑暗。他也愿意,愿意自沉网中,单单是想着她,念着她便是此生最美的梦。
双眸越来越清亮,燕奚痕几乎可以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体内似有什么东西疯狂撕涌着。他大喝一声,越发将马儿驰的飞快,身体几乎腾起在马背上。
终于,近了,更近了!
勒马,定身,静静地望着她,燕奚痕缓缓笑了起来,声音似是发自胸腔,带着沙哑和颤抖。
他在唤:“青刷
眼前女子,这眉眼分明就是那个战场上英挺俊秀、呼啸沙场、从容领兵的易青,分明便是那个朝堂上傲骨铮铮、凛冽不让的易青。可却又似不是,此刻面前女子,如此清丽,如此娇美,这是她吗?这便是她吗?!
燕奚痕心跳如鼓,然而他却清楚,不管她作何摸样,她都是他心中那个坚毅刚强,清骨傲然的易青。是那个他心慕已久,相似如疫的易青。
燕奚痕的声音极其微弱,罄冉并未听到,只是见他的薄唇微微嚅动了下,却似无法发声,只愣愣地望着她。然而从那唇形,她看出来了,他在唤她。
“青撤……
罄冉唇角扬起笑容,眼眶竟有些微热,喉咙处微微凝噎了下,才禁不住叫了声:“燕大哥……
唤罢又觉不对,虽然她现在一身女装,人人都知燕奚侬不会再容她重回朝堂。但是,毕竟旌帝还不曾下诏罢免她,她此刻还是旌国派往青国的使臣,不能丢了国仪。
罄冉忙翻身下马,也不管女装衣物,只作势撩袍,铮然跪地,扬声道:“臣易青拜见王爷。”
四周顿时哗然,人人目光都凝滞在了这里。似是在猜测着燕奚痕会有的态度,以此来断定这位旌国近年来的新起之秀,这位仅仅数月便令旌帝绮重万分的幸运儿的命运将会何去何从。
却在众目睽睽下,燕奚痕几乎在众人不及观察时已经翻身下马,尚不待罄冉拜下便亲切的扶起了她,朗笑道:“易大人幸苦,此番前来青国,皇兄特意交代,说卿爱食京城凤阳居的糕点,特让本王每样都带了些来。如今见卿似是瘦了些,想来这糕点是带对了的!”
罄冉忙笑道:“易青多谢陛下,谢过王爷关心。”
“哈哈,早闻旌帝体恤臣子,果不其然。景轩风尘仆仆,怕是赶路也劳累了,朕当亲送王爷回鸳清馆休息。景轩请!”
凤琐笑着上前,拉了燕奚痕的手,朗笑道划
燕奚痕这才看向凤烘,笑道:“不想竟劳陛下亲迎,我已是受宠若惊,岂能再劳陛下遥我。易大人到青国时日也不短了,想来对别馆已经熟悉,我看便由……
燕奚痕的话尚未说完便被凤坎笑着打断,但见他摇头道。
“马上朕便要成景轩的妹婿了,景轩自然当得此送。敏敏怕是早想你这个大哥了,景轩不可再行推辞,请!”
燕奚痕见推脱不过,微微一笑,翻身上马,随着凤烘,一行人缓缓向城中鸳清馆而去。
一路笑语宴宴,待大队到鸳清馆时天才见亮,太阳刚州爬出云层。行馆中却是静悄悄的,于馆外喧闹的大队相形,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燕奚痕微疑的看向凤烘,却见他笑着道:“原怕景轩来时会是夜半,便未曾通知公主,想来此刻敏敏还睡着呢,景轩可不要怪她没来迎接你这个二哥啊。”
燕奚痕一愣,便是罄冉也微微动了下眉宇。
“无妨,哈哈,敏敏有些福气,我高兴还不及呢。”
“如此便不必去惊扰公主了。”凤琰笑着吩咐馆中侍从。
自有官员安排大队,几人说笑着进了别馆。待行至绯院相连的舒院门前,凤琰停下脚步,笑着道:“景轩便住在这舒院吧。那处便是公主所居的绯院,离得甚近,景轩稍适休息便能见到宝贝妹妹了。”
燕奚痕笑着点头,正欲举步,却见一个小太监脚步匆匆,满脸惊慌失措得跑出了徘院。他一面跑,一面还回头去看,险是生怕身后有人追来。跑出院子,回头看到凤烘几人,太监面色顿时惨白,“啊”得惊叫一声,脚一歪便掉在了地上。
见凤烘蹙眉,薄公公忙走向那太监,怒喝道:“陛下及各位贵客在此,你这不知死活的东西,不要脑袋了吗!”
那太监顿时身抖如糠,也不知是不是深知闯了大祸,竟突然胆大了起来。跪着便快爬向这边,一面哭喊着。
“陛下饶命,奴才不是故意的,实是奴才一奴才看到…看到酬”
他一面哭着一面扑向凤烘,凤烘蹙眉,目光渐转凛冽。冷哼一声,一脚踢开那小太监,看向凝眉的燕奚痕,笑道:“景轩莫怪,真是不知死活的臭奴才。”
燕奚痕沉吟不语,只目光掠起膘了眼绯院的月洞门。
却是凤琰盯向那声泪俱下的太监,撇了眼薄公公。薄公公上前一步,沉声道:“你看到什么?陛下看在贵客的面子上给你个申辩的机会,可你若说不出个一二来,便是死罪。”
那太监似是怕极,双手握了几握,突然抬头,一语惊人。
他说:“今日早起打扫绯院的活计落在奴才头上,奴才看到…,看到公主的房间有个男人,还…还和公主……公主楼搂抱抱的……陛下饶命啊!陛下饶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