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春天总是来的比较晚,当洛夜凝神等一树桃花时,倾洛,已然在江南将风景先看过一遍。
当她听到洛家幺子带兵如神,于殿前护驾的第七个版本时,她正坐在一家客栈喝茶,身前早有人殷勤地为她摆好各色糕点。
“这都是什么?好精致,这么好看,不舍得吃了可怎么办?”倾洛捻起一块浅绿的糕点,本来已经放在嘴边,却又收回来,爱不释手地把玩。她注意力全在桌上玲珑的糕点上,眼角眉梢都是明丽的色彩,眼前这些小东西就能让人如此喜欢,如果桃花开在江南烟雨,那一份温润里的灵动,让看的人如何能把持,仍然心静如水呢?
苏沅舟就是迷失在了那副如画景致里的。皇城里的初见,叶倾洛对他微微一笑,已经是情丝微缠,只是她的眼光不是追随他,等他想要回应,叶倾洛已经抛下宴会,隐身在暮色里的长安。
听长辈说那是皇上选中的太子妃,一众玩伴却笑言洛将军的幺子洛夜才是长安倾洛的潘安。彼时,将军府已经被查封,洛将军和他的长子都被打入大狱,洛夜也下落不明,被皇帝下了追杀令。他们那么说,分明是有轻浮调笑的意思。向来好脾气的苏沅舟竟然和玩伴大打出手,那日甩袖回家后,每日惴惴地打探她的消息,同时,理智却在不断警告自己要克制。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在秋末冬冷的某天,苏沅舟被皇帝召见。
早生华发的天子对他言笑晏晏,说倾你一生,陪一个人,你愿不愿?
如果,那个人是叶倾洛,我如何不愿?休说是终生不仕,就算是为她散尽万贯家财,又有何不可呢?
然后,皇帝神秘一笑,那你就等着吧,等我何时召见你,你便带着你的家财万贯,来我这里带她走。
那一刻,他以为自己在梦里。
月余之后,叶倾洛被封为公主,入族皇家。如此,皇帝意欲让她成为太子妃的传言不攻自破,却让众人更加闹不懂,所谓天子的意图。
苏沅舟变卖了自己能够做主的所有家产,听到这个消息时一片惶然——公主,他如何能带走大封的公主呢?可是封帝九五至尊,又怎会闲极无聊来拿这种事来寻他做消遣?
日子就在惶惑不安里过,直到冬季最冷的那一天,日落时有皇帝的禁卫队队长来传他入宫,他一路心神不安,却在见到龙塌上胸口缠着绷带的女子时差点魂飞魄散!
叶倾洛,她一直奉为神女一样的美丽女子,是受了伤,紧阖了双目,昏睡在那里的!
皇帝慢慢从身后踱过来,他从未见过高高在上的皇帝如此心痛而焦虑。皇帝看着他,一片威严地说:“论说倾洛这样是不适合出门的,但是来不及了,你必须马上带她走。但那之前我要告诉你,倾洛,她是朕的女儿,这一去她若有任何闪失,我要你苏家满门来偿命!”
他唯唯敬诺,甚至来不及多想就带着虚弱的女子连夜离开皇城,之后第二日,就听到大军攻进长安的消息。
时至今日,苏沅舟看着桌前笑地桃花灿烂的女子,仍觉得也许不真实——他竟然,带走了长安倾洛,皇帝的女儿,他只在梦里能遇见的神女!
“我们下午去流水巷吧,”叶倾洛回过头,看着窗口的男子,“我刚才听黄嫂她们说,流水巷的豆腐做的特别好,在长安吃不到的哦。”
女子面若桃花,一双大眼睛忽闪着期待,而男子如玉温润,回望她的眼里宠溺浅溢,如此,又哪会有不同意的可能。
水秀街流水巷,在江南随处可见这样的地方,如墨迹点染的宣纸,黑白平凡却带着招惹人心的馨香。寻常如流水巷之所以闻名,是因为它的豆腐。
流水巷的尽头有一口井,巷中人皆取其水而饮,而用井水做出的豆腐,更是鲜美嫩滑,带着幽幽的甜。倾洛嘴巴忙碌,根本余不出时间来和苏沅舟说话,只招了招手让他坐下。
苏沅舟拿着一把折扇坐在她身边,笑意暖暖看她贪吃的模样:“刚才在那边,”他手指一指倾洛身后的方向,说道,“看到有位大哥在卖折扇,你看,就是这个,做工细致,一看就是下过功夫的,说不定你会喜欢。”
倾洛从粗瓷碗中啜着豆花,细白的手指扶着碗边,闻言不经意抬头,看到苏沅舟手里的折扇时,愣了一下:“你把它拿给我看看。”
苏沅舟见倾洛感兴趣,自然兴高采烈将折扇递过去,他无意中看见倾洛随身带着一把折扇,猜想她定是爱这些东西,刚才才特意留意了卖扇的摊子,如今看来,判断正确。
倾洛展开折扇,细细抚摸折扇些微起伏的扇褶,鲜如桃花盛放的眼睛,却是填充了落寞。好巧,兜兜转转,她终于来到他曾经走过的地方。
“可巧,原来这流水巷是水秀街的啊。”她轻轻地说。
苏沅舟好笑,为她的娇憨:“这有什么巧的,水秀街流水巷,多少年都是这样啊。”
倾洛拿着折扇起身:“哦,我是说,可巧,我前些天做梦,就梦到一个叫水秀街的地方,你带我过去看看那扇摊吧。”
苏沅舟什么时候拒绝过她的要求?可是他看着她握着折扇微微收紧的手,眼光是朦胧了的,苏沅舟能感觉到此时她无意的疏远,总是这样,忽然之间,即使她的眼睛是在看他,灵魂却早已飘远。洛夜。苏沅舟想,她是在想那个男人吗?从前听他的那群朋友说,洛夜才是长安倾洛的潘安,如今,他竟然痛恨起这句话来。
李南云最近很闹心,原因很简单——她沈家的大小姐,唐唐未来王家的夫人,不好好在府里绣花弹琴,天天跑来他扇摊坐着,像什么样子?再这样下去,家里的那位,可是连饭菜都不给他留了的!
李南云心里唉声叹气,面上却不敢显露出一点,人那可是江南第一美人,老爹又是江南首富,动一动玉指就足够翻他云覆他雨的了,他就算敢怒也只能憋着不能言。旁边摊位上的摊主们,都是习惯了这副场面,久了久了也就敢当着面窃窃私语起来,李南云听的真切——“看看看看,不知今天李老板回家,他娘子有没有摆好搓衣板等他哟”,欠扁的语气;“真是好福气啊,这苏小姐可是给他招来了多少客源,我听说,很多人都是为了来看江南第一美人才顺带买他的一把扇”,也有人羡慕。
可是——瞎讲!李南云不服,洛夜走后他每天都在琢磨扇子,折扇比当时更精美三分,来买的人多跟苏若嫣在这儿一点关系都没有好吧!想到这儿他抬头看一眼那个痴痴坐着出神的美丽女子,心里一怒,终是忍不住暗骂是自己的朋友来——牡丹花下过,挥一挥衣袖倒是走的潇洒,把麻烦留给我了哈。看我下次见到你,怎么数落你!
“大哥,你家的扇子,不提字吗?”有人站在李南云扇摊前,摆弄了一会儿折扇,问道。
“哦,”李南云赶忙收拾心情回话,“一般不题的,若是有客人要求,也是可以。”等等!李南云觉得这说话的语气熟啊,一凝神看却呆在那里!
江南多才子,江南第一美人苏若嫣,又是以美貌闻名,如此,着实收到过他们太多赞誉。当然,文人墨客夸人,那都是用诗词。
“露雨芙蓉满芳汀,扶风弄柳烟雨浓。说道名花自倾城,江南此女眉浅弓。”
李南云不是那唠子什么文人,他一时只记起这么一首,听说还是出自她那未婚夫王长辅之手。不过,这时他心想的是——名花倾城?恐怕此以后,苏若嫣再撑不起这种形容。
李南云想心事入神,苏沅舟却已薄怒,:“江南钟灵毓秀之地,也有人行不磊落之事吗?”他出身世家,骂人是不在行的,只是佩剑眼见就要出鞘,充分说明他现在不爽的心情。
倾洛也一早注意到他的冒失,却并没感觉到什么恶意,所以当苏沅舟拔剑的时候,她手里的折扇一压,打在苏沅舟手腕上,苏沅舟只觉虎口一麻,剑复又落入鞘中。苏沅舟诧异,脱口道:“叶姑娘,这人太过放肆。”
这一出惊魂,早让李南云回神,他尴尬地笑,赶紧解释:“姑娘,公子,你们误会了,我无意冒犯,只是听得你们口音熟悉,像极故人,你们,是从长安来的吧?”
倾洛淡淡点头,答应了一声,苏沅舟余怒未消,但是见倾洛都不在意,也不好再发难,索性站在旁边不说话,只拿戒备的眼神盯着李南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