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背部时时有撕裂般的疼痛,常哥拿了莫言的衣服过来,见他鼻尖都渗的是小小汗珠,蜷着身子苍白着脸躺在病床上,连忙按铃叫来了值班医生,医生开医嘱,夜班护士给莫言打了一针安定,他这才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日,莫言又被背部放射性的疼痛弄醒。他躺在床上,看着病房外面的天空。天很清朗,病房的楼层很高,视觉开阔,可以放眼看见湛蓝的天和白色絮状的云朵,只觉得整个人都很空,身体很空,心也很空,双手空空,眼神也空空......正在发呆,门被轻轻推开了,莫言觉得常哥在门口和什么人在说着话,他竖起耳朵,捕捉到小小的,柔和的声音,“不了,我就不进去了吧。”
他整个心都悬了起来,手指抓着被角,眼睛盯着门边。
“大叔好像不想见到我。”
莫言确定是小诺无疑。一听说他不进来,不禁失口大喊了一声,“进来!是谁,在门口鬼鬼祟祟的?”
常哥在门边朝里探探脑袋,侧身进来,他屁股后头,还跟着个拽着常哥衣角的影子。真的是鬼鬼祟祟的,手里拽着一大把五颜六色的卡通气球,一个气球被这人用来挡脸,莫言看着这遮脸的工具,无论心情有多恶劣,看着眼前这一幕,仍然有爆笑的冲动。
被小孩临时用来遮盖自己的,是灰太狼的脸。
脸颊还打着补丁。样子看着又狰狞又可爱的红色灰太狼。
然后小孩手里还拽着一大把不同颜色的灰太狼:有紫色的,蓝色的,黑色的,绿色的,灰色的......
一直以来,莫言总觉得小诺这孩子满脑袋装得不是脑浆,而是水......
满脑袋没有脑沟回,而是坑......
眼睛骨碌转的时候,转得不是主意,而是荒诞......
小子不是人,他只是传说!!!
“坐下!”莫言吼了一句。他才磨磨蹭蹭在莫言床脚坐下,一根一根气球绳子往床尾的栏杆上系。
脸上还遮着灰太狼面具。眼睛从灰太狼的狼脸里挪出来,一直偷偷打量着莫言。
“医院守门人让你进来吗?”莫言奇怪问。
“嗯,我送给他两个灰太狼,还向他许诺下次给他老人家买巧克力。”小诺振振有词。
是吗?莫言很怀疑望着他。
一定是这小子和人家撒娇骗赖过了,居然大医院也会找没有半点原则性的守门人?
“别挂在床尾,护士会骂!”
“不会!”小诺信心满满说,“刚才遇到护士长姐姐,她答应我,只要你开心,挂在月球她也没意见。”
莫言翻眼睛,小子管人家四十多岁护士长叫姐姐,难怪人家会对他有求必应!这个无赖小子!
常哥对莫言说,“我一会儿有点事,要不,让小诺留下来陪你一会儿?”
莫言不置可否。
常哥看看莫言脸色,以为他不高兴,忙说,“我办完事,马上就回来。顶多一个多钟头。”
常哥走了后,小诺低头玩自己的手机,没搭理莫言。莫言对小孩明目张胆的忽视弄得很生气,故意“哎呦”一声。小孩忙放下手中的手机,跑到他这边,白着一张脸问,“怎么了大叔?”
看着他着急的样子,莫言心里很是舒服了些。装着很痛苦的模样,指指腰,皱着眉头,“痛死了,不如死了算了。”
小诺的手捏成团子在他腰间轻轻揉。
也怪,只要他碰过的地方,再疼也不怎么疼了。
莫言有些发怔。
有些话没想就冲出了口,“小诺,陪陪我。别走,哪儿也不去。”
小诺没想到大叔会如此说,意外地点点头。
莫言心踏实了许多。早晨护士发的口服药还是有镇静的作用,莫言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模模糊糊中,就惦着常哥说的那一句,一个多钟头就回来,让小诺暂时守他一会儿,只怕常哥回来,把小诺指使走了,于是睡也不踏实,老是一会儿就睁开眼睛看看小诺还在不在。
幸好每次睁开眼睛,莫言瞧着小诺都在,而每次目光网罗到他的位置,心里就澄明欢喜一片。
有一会儿,莫言痛得厉害,轻轻哼哼了几声。小诺给他揉后背的时候,莫言忍不住说了声,“如果,我一直不能动,躺在这儿,你以后还会常来陪我吗?”
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突如其来对贝小诺问这个问题,本来,依莫言的个性,他轻易不会对人要求什么,也不会刻意求一个答案,尤其对一个缘分尚浅的不懂事小孩儿。
可是,那瞬间,他真的希望小诺能说,嗯,当然会常来。哪怕小诺只是违心应付他。
贝小诺明清的黑眼睛不错眼珠看着莫言。
忽然粲然一笑,露出晶莹洁白的牙齿,鼻子微微俏皮一皱,“大叔,说什么呢。谁会记着常常来陪你啊,你脾气这么臭,脸这么臭!”
莫言听了他的话,心难免有点灰暗。
小诺觉察他的落落寡欢,用胳膊捅捅他。
“大叔,怎么了?为什么说这个?”
“没什么,只是想,如果,摔残了,会不会有人惦记着,看看我?你说呢?我还记得你说过,你会是守候着那个人最后的一个。世界上,会有那么个人吗?”
“胡说,你怎么会有事!不过,你说的人呢,当然会有的。大叔,世界上总会有你意想不到的傻瓜,生活在我们平常都看不到的地方,吃饭,睡觉,等着一个人,傻傻的。不过,放心,拥有那么一个傻瓜的明星,一定不会是你拉!你那么坏,一定不会有人陪你到最后的。”小诺说。
这个小子,真有够毒舌啊,真是不讨人喜欢的小盆友。可是现在,楚莫言真是堕落的不可救药,他就连这样讨人厌的小孩,都有点难以割舍的眷恋之意?
难不成人在寂寞的状态下呆太久了,人会连对个小孩儿都能产生一点似是而非的依恋?
常哥进病房时候,看见房间里的景象,不禁呆了。
他看见小诺手抱着莫言被子外面,脸搁在莫言被子覆盖的脚丫,浓密的睫毛垂在浅浅的眼窝里,形成微黑的弧形。睡得很是香甜。而莫言也睡着了,嘴边还挂着安然的笑意。
那样恬静的笑容,常哥已经很少在莫言脸上找得到。也许,是莫言将很多烦恼隐忍在心里太久的缘故吧,较之十年前的稚嫩的他,面容染了很多抹不掉的苦涩。这或许就是这些年他一直半红不黑的原因吧。
而这时候的莫言,让常哥发觉,其实,莫言真的很帅。即使脸上染了风霜,却多了成熟男人的味道。
年轻时候的莫言是娃娃脸。现在下巴渐渐显出刚硬的轮廓。五官仍然温润,却被时光打磨出凌厉的坚定,近看,皮肤仍然保持白皙弹性,只是眼角多了些细细的鱼尾,反而比十年前如日中天的楚莫言多了些沧桑的色彩。
时光,多么神奇的打磨机。总是随心所欲把一个人毁得那么彻底。又总留一个宠儿,成为时光锻造机的遗忘者。
常哥微笑着轻轻开了病房的门,悄悄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