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我起床照镜子, 发现自己脸上好像有了点不同。左看右看,嗯,嘴巴上面黑乎乎的, 哈哈, 原来我长胡子了。
十九岁才长胡子, 确实晚熟了点。我兴奋地揽镜把自己正面, 侧面看了好半天, 以至于大叔端水过来给我洗脸时候我都没注意。
“看什么啊,一直对着镜子傻笑什么啊!”大叔纳闷道。
我放下镜子,用手指煞有介事捻着唇上短短的毛须,
他还是大惑不解看着我撅起来的嘴唇上边,“长痘痘了吗?”大叔有点紧张。不久后释然, “没有啊。”
他瞎了吗?没看见我的男人雄性标志吗?
我闷闷地闭着眼睛, 他用热毛巾在我脸上轻轻擦, 轻轻打旋。洗完脸,手指揉着我的下巴, “等下我出去买东西,有没有想要的东西?”
我摇摇头。
大叔收拾东西准备出门,我喊住走到门边的他,“楚莫言,等下给我买个剃须刀吧!”
“剃须刀?你要那个玩意干什么啊?”他回头, 奇怪地问我。
我使劲按捺住自己想从地上捡拖鞋扔到楚莫言脸上的冲动。
一个多小时后, 楚莫言回来, 护士在给我换药, 见到他, 很开心的和她打招呼。
爸爸妈妈熬了鸡汤送过来,陪我说了好一会儿话。
妈妈问楚莫言。“莫言, 累不累,麻烦你了这几天。”
大叔给我捶着腿,摇摇头,“阿姨,你们让我陪小诺吧。过两天,我有个宣传,又得走。”
太阳透过窗帘照耀进来,病房里很亮很温暖。
爸妈走了后,大叔清东西,拿出一把剃须刀,“小诺,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要这个干什么啊?”
我忍无可忍,翻着白眼,嚎一声,“楚莫言,你用剃须刀干什么我也拿它干什么。”
大叔恍然大悟的样子让我瞬间很想死。
我打开外包装,他很八卦问我,“你会用吗?”
懒得理他。“当然。”我装作很熟练抽出流线型的机身,“我小学时候就已经会了。”
“小学?”楚莫言倒抽一口气。用怪怪眼神重新审视我。
“你背过去。”我命令他。大叔只好扭过头去。
其实我根本不会用那个玩意儿,腿上摊着镜子,眼睛瞅着镜子里头,没挂输液的手胡乱鼓捣了十几下后,觉得被刮过的皮肤火辣辣的疼,丢了剃须刀,仔细一瞧,觉得疼的地方渗出了十几个圆圆的血珠子。
这下我总算知道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
我捂着嘴唇上方龇牙咧嘴。大叔看见我忽然没有什么动静,回头一看,气的直跳,“贝小诺,你不是从小学就会用这个玩意的吗?”
“其实我话还没说完,从小学起我刮胡子就总是受伤。”
“你是不是个男人啊!”
“我不但是个男人我还是个容易受伤的男人。”
大叔气呼呼去喊护士。护士用棉签给我压着出血点。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还有楚先生你怎么照顾贝小诺的?怎么把他弄成这样?”
“是是是,是我不好,对不起对不起!”大叔态度很诚恳。
帮我止住血,护士走了,大叔趴在我枕头边悄悄对我耳边说,“小男人,把脸转过来。”
虽然觉得他这一声“小男人”叫的人心惊肉跳,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我还是脸转过去,楚莫言手轻轻搂着我,小心翼翼啄我的嘴唇。
“嗯。不错。”
“什么不错?”我很迷茫。
“胡子长的不错啊。像小鸡身上软软的绒毛。嗯,我喜欢,既然我喜欢,以后还是由我打理得了。”
我从被子里伸出脚蹬了他一下,他咧着嘴傻笑了起来。
除了那天楚莫言奇迹般出现在我眼前,我看见他满脸流着一塌糊涂的眼泪外,我再也没看见大叔在我面前掉过一滴泪。
我们倒是经常讨论将来的事情。每次都谈得很开心。
其实大叔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对自己越来越没信心。
头发掉的很多。人也越来越虚弱。医生说必须进仓换骨髓。但是一直没有找到和我能够配型成功的骨髓。
很想对大叔说就此分手吧,可是每次当面对他脸上灿烂的笑容时候都缺乏勇气说这些。
我靠在床上,腿上的支架摆着我的画板。我一只手握着笔画画,楚莫言坐在我旁边看,手帮我按住画纸。
我很容易累,总是画画,停停。
他很耐心看着我的运笔。
从小我就喜欢画画。比演戏还要喜欢。本来考取了B市美术学院,因为生病的缘故,一直没有上学。
我喜欢画强烈的色彩,被阳光披靡成金黄色的树叶和天空。
累了,我就躺在大叔怀里,听他说他小时候的事情。他妈妈给他包的最后一顿饺子。一只母鸡和一只小鸡的故事。他跑步时候,站在跑道外圈为他加油的徐亦然。
然后我给他讲我的故事。讲我为了买大叔一张海报,跑了很远的地方,后来被康健撕掉,跟他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讲话。还告诉他我两个妈妈的故事。
以前我们从来不知道对方原来是这样长大的,我们忽然发觉彼此很相像,一直都很寂寞。我唯一的朋友是电视里的楚莫言。大叔唯一的朋友是徐亦然。我们彼此固守着自己的唯一,绕来绕去才找到对方。
“大叔,你为什么喜欢我?”我很迷茫问他。
他用白痴一样的神气看着我,“不知道。反正就是喜欢嘛。”停了一下,他又继续给我剪脚指甲,乐呵呵的,“喜欢就是捧着你的脚丫子,连给你剪脚指甲都觉得特别开心。一看见你,心里哗啦哗啦响一声,然后整个人忍不住就会笑出声来。”
我缩缩肩膀,有点害怕地,“大叔,我诊断你这不是喜欢我,而是得了神经病吧。”
他的手绕过输液器来轻轻挠我,我怕痒,忙向他求饶,他就趴在我床上轻轻亲我。
大概七老八十的人就是这样谈恋爱的吧。小心绕过疾病和死亡,小心地,努力地爱着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