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珠打完电话,兴奋地对他说:“起来吧,起来吧,我们给赵云送东西过去。”
“你跟她约好了?”
“嗯。”
他起了床,漱洗一下,便到楼下去准备早餐。早餐准备好了,他上楼来叫她,发现她正在化妆,便提醒说:“你的妆——是不是化得太浓了?这里的人好像都——不是那样化的。”
她对着镜子照了又照,说:“我觉得不浓啊。”
他见时间不早了,只好说:“不浓就好,下去吃早点吧。”
吃完早点,两人拿上礼物出发。
她向他伸出手:“给我。”
“什么给你?”
“车钥匙啊。”
“你能开车?”
“我不能开车吗?我驾龄比你还长呢。”
“但你没有美国的驾照啊。”
“我有中国的驾照。”
“中国的驾照在美国能开?”
“当然能开啊。”
他不太相信:“算了吧,还是别冒险了,等你拿了这边的驾照再开吧。”
“中国驾照可以在美国开车的,你怎么不懂呢?”
“但是——你对这个车也不熟悉啊。”
“你这是自动的,我那辆是手动的,我能开手动的还开不了你自动的?”
他无奈,只好把钥匙给了她。
两人坐进车里,她很老练地把车倒出车库,抓过他手里的遥控,把车库门关上,欢呼说:“哇,自己有车库,真是太棒了!我的车都是停在外面,风吹雨打,心疼死个人了。”
“现在你那车谁在开?”
“还能有谁?当然是我妈在开,难道我爸爸还学得会开车?”
“你不是说你妈妈开车——不老练吗?”
“那怎么办?总不能放着一辆车不开吧?开车这事嘛,就是要开,开得多,自然就老练了。”
“她还是跟崔阿姨轮换着出车?”
“嗯,不过崔阿姨很狡猾的,总是找这个借口那个借口不开自己的车,老开我们家的车。我在家的时候,还好一点,因为有时我把车开走了,她想揩油也揩不到。现在我走了,她肯定次次都要我们家出车了。”
云珠开了一段,开心地嚷嚷:“哇,在美国开车太过瘾了,街上简直没人嘛!”
他叮嘱说:“小心点,小心点,不出事就没什么,万一出事就麻烦了。”
“这车没保险吗?”
“有啊,不保哪能上路?”
“保了险你怕什么?”
“但是——不知道保了你没有。”
云珠哈哈笑起来:“你真是太老土了,车险车险,保的是车嘛,又不是固定保某个人。无论谁开,出了事保险公司都是要赔的。”
“但是保险公司赔了钱,就会涨保险费啊。”
“那倒是真的。你放心,我开车老练得很,肯定不会出事。中国那么拥挤的路上我都开过了,还怕美国这种没人的路?”
一直到顺利抵达赵云的家,他才略略放了心。
他生怕赵云和云珠会吵起来,结果出乎他意料之外,两个女生非但没吵,还亲热得不得了。如果他不是昨天还听云珠抱怨过赵云,今天又听她抱怨过赵云的妈,他肯定以为云珠和赵云是至爱亲朋了。
他发现女生的兴趣都差不多,今天的项目又是参观挂衣间,还到网上去看人家奔(在网上贴自己照片)的照片,十分和谐。
从赵云家出来,坐进车里,他开玩笑说:“我还以为你会和她吵起来呢。”
“吵什么?”
“你们不是——死对头吗?”
“谁说我跟她是死对头?”
“呵呵,不是就好。”
两人顺便到老杨家撞运气,刚好老杨和夫人都在家。老杨的夫人已经大腹便便了,脸色也比较蜡黄,简直不能跟云珠相比,他相当自豪,也比较理解云珠不愿马上生孩子的想法了。
老杨好像也感觉到了,看云珠的眼神比较复杂,有种“你得意个什么?过两天跟我老婆一样”的成分在里面。
两个女人又是一下就成了至爱亲朋,躲到卧室去叽叽咕咕,他和老杨则坐在客厅闲聊。
老杨问:“这就是你国内那个女朋友?”
“嗯。”
“是搞旅游的那个吗?”
“呵呵,我就这么一个女朋友。”
“人长得不错,但是——看上去不踏实。”
“怎么才叫踏实?”
“踏实嘛,就是踏踏实实跟你过一辈子。”
“还早呢,婚都没结——”
“这样的女生,要抓紧点,该办的就要办了,免得夜长梦多。平时盯紧点,不要让她跟美国人接触。”
他笑了一下:“这种事,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盯紧了也没用。”
“话可不能这么说。你看我老婆,如果不是我盯得紧,肯定跟美国人跑了。”
“是吗?那要怎么才算盯得紧?”
“首先就不要教会她开车,她不会开车,就寸步难行,到哪去都得叫你送她,你就知道她的行踪,而且时刻跟着她,那就杜绝了很多的——诱惑。”
“她开车不用我教,在国内就有驾照。”
老杨一愣,马上又生一计:“有驾照不怕,车不给她开就行了。”
“她今天已经开过了。”
“那你完了。”
“怎么了?”
“她有驾照,会开车,又这么年轻漂亮,那你不完了还能怎么样?她可以开着车到处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还管得住她?”
“那我怎么办?把她关在家里?现在科技这么发达,我把她关家里都没用,她不可以上网——搞网恋?”
老杨警惕起来:“你说起网恋,还真提醒了我,我在这方面还没怎么控制你嫂子呢,她一天到晚都挂在网上——”
“算了吧,她孩子都有了,还跟谁网恋啊?”
“那很难说,这里带着孩子私奔的,抛夫弃子改嫁的,又不是没有。”
老杨说着就讲了两个例子,听得他也很心寒。
两个男人为家庭不稳定唏嘘了一阵,老杨问:“你知道期末评估的结果了吗?”
“不知道,系里到现在都没通知我。”
“早通知了,在你信箱里。”
“是吗?我没收到系里发来的email(电邮)啊。”
“不是电邮,是信件,放在系办公室外的信箱里。”
他想起系办公室外的确有一大排信箱,敞口的,每个小格子上都贴着信箱主人的姓名,他印象里都是系里老师的名字,他导师也在其中,但他从来没想到自己能跻身教授行列,在那里占一席之地:“那不是系里faculty(教工,教职人员)的信箱吗?”
“助教的信箱也在那里,在最下层。”
“是吗?那我得赶紧去看看,正在担心,不知道下学期命运如何呢。”
“你得了那么高的分,还担个什么心?”
“你知道我的得分?”
“嗯。”
“你怎么会知道?”
“我看到你信箱里有那封信,知道是评估结果,就打开看了一下。”
他很想说“你怎么能私拆我的信件?”,但硬是说不出口,只问:“多少分?”
“3.6。”
他放心了,系里对助教的要求是3.0
老杨感叹说:“老李只得了1.8,你却得了3.6,都double(翻倍)他了。所以人哪,太耿直了就是不行。像老李那样一针对一线跟湾湾作斗争的,就落得个——被炒鱿鱼的下场。而——”
老杨的“而”没“而”出下文来,但他心里明白,意思就是像他这样不耿直的人,就没被炒鱿鱼。
他声明说:“我也不是不想一针对一线地跟湾湾作斗争,实在是她在我面前——没说什么攻击党和政府的话。”
“那怎么可能呢?攻击党和政府的话,她是一直都在说的,这是她的本性决定的,问题是你听不听得见,听见了敢不敢斗争。你看新年晚会那天,她多猖狂啊!硬是守在门前把我们中国人往台湾那边拉——”
“她也只是想自己搞的晚会热闹些。”
老杨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我总觉得啊,一个人要对得起自己的祖国。我们的祖国是有很多问题,但这个不关外人什么事,我们不能由着外人骂我们的祖国。”
他半开玩笑地说:“湾湾也不能算外人吧?”
“为什么不算外人?”
“台湾不是中国的一部分吗?”
老杨一愣。马上辩解说:“台湾是中国的一部分,但那不等于朱——八戒也是中国的一部分,她就相当于国民党,你能说国民党跟共产党是——一家人吗?”
“我也不是共产党。”
“你只能说你不是共产党员,但你不能说你不是共产党。”
他不明白这是个什么逻辑:“呵呵,不是共产党员也算——共产党?”
“共产党员,那是个——你参没参加组织的问题,但是不是共产党——主要是思想感情问题。没有共产党,能有你的今天?我还是那句话,一个人要对得起自己的祖国。”
他知道老杨的逻辑有问题,但不知道问题在哪里,也不想多探讨这个问题,就催促云珠说:“不早了,我们走吧。”
老杨的老婆热情地挽留:“就在这里吃了饭再走吧。”
“不了,不了。”
两人告辞出来后,他开玩笑地问云珠:“你到底是什么法宝啊?一来就跟所有人都搞得这么亲热。我刚来的时候,老杨的老婆恨不得一脚把我踢出去——”
云珠很开心:“真的?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回事,反正走到哪里都很受人欢迎。”
“老杨提醒我把你盯紧点,怕你跟美国人跑了。”
“哈哈,她老婆也要我把你盯紧点,怕你去花别的女生。”
“你会不会跟美国人跑啰?”
“你会不会花别的女生啰?”
“我这种穷光蛋,花谁呀?给人家都没人要。”
“我这种——语言学校的学生,跟谁跑呀?给人家都没人要。”
“我不许你给人家。”
“我也不许你给人家。”
两个人在打情骂俏中开车来到他系里,他先去自己的信箱拿学生评估结果,看见信已经被撕开了,心里十分不满,总听说美国人保护隐私,这保护的啥呀?信箱上连个门都没有,隐私都让人看完了。
他拿出信,看到自己的总分的确是3.6,有的单项4.0,有的单项3.1,但没有一个3.0以下的,心里很开心,赶快递给云珠看:“这是学生对我的评估。”
“肯定评得很好,我一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
“嘿嘿,3.6,系里只要求3.0就行。”
“我早就叫你别为这事发愁,你不信——”
他导师的信箱也在那块,但他不知道该不该把《奔马》放到导师信箱里去,如果让老杨那样的人看见,肯定又会传得满城风雨面目全非。
云珠建议说:“你等开学之后亲自交给他不好吗?”
“我真的不好意思。”
“为什么?”
“我不会搞这些。”
“那你把我带到他家去,我亲自给他。”
“好像美国学生不兴给导师送礼,可别让他当面拒绝,还训我们一顿。”
“我不相信世界上有不收礼的人。”
“也许就有呢。”
“不收那是嫌礼太少。但我买的这个苏绣很有名的,我对他提提徐悲鸿,他肯定知道。”
“我总觉得——不那么好。”
“这有什么不好的?”
他搔搔头:“不瞒你说,我跟他一点私交都没有,他家更是没去过,在哪个方向都不知道。我和他就是每周开lab(实验室)会议和one-on-one(单独会面)的时候碰个面,谈的都是学业方面的事——”
“你太不懂美国的交际了。”
“我在哪里都这样。”
“这样就不行。”
“为什么不行?”
“你不会交际,就没有人脉,很多事情你就干不了。”
“这里又不是中国。”
“美国中国都一样,都是人的社会,都要建立人脉。”
“反正我在这方面不行。”
“那你就混不开。”
“混不开就混不开啰。”
他生怕她会生气,但她没有,而是很有信心地说:“不要紧,现在我来了,我来帮你建立人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