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对

可是晚上吃饭时,我才明白自己是多么欠扁。

吃饭仍旧很安静,我原以为大户人家的教养如此,可今天才发现,其实是因为有风靖寒这样一坨冰山在,谁还有心思聊天。

我和靖雪小声的说着下午遇到的趣事,两人聊得正欢,但已经足够引起其他人注意了。

“你们在说什么呢,这么有趣?”年纪最小的靖恒十分好奇的看着我们。

我们本来谈的是女儿家的话题,自是不能告诉他。而且这小屁孩才十五岁,能听得懂吗?

我朝他眨眨眼:“不告诉你。”靖雪也在一旁轻笑。

“为什么?”他越发好奇。

“难道你没听过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么?”我瞪他一眼。

他郁闷的坐下去,却又找不到话来反驳。

“你可会读写?”大约是我们的谈话引起了他的注意,吃饭的闲暇,靖宇问道。

“不会……那是不可能滴!”我努力吞下口中的饭,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丢给他一句。

“扑哧!”靖恒听得喷饭。

我抬头,见大家都看着我,靖雪低头微笑,靖宇则一脸惊讶,风靖寒看了我一眼,微微挑了下眉。

我忽然反应过来,古以矜持含蓄为美。

“哦……我只是些许认得几个字罢了。”我立刻换了个说法,这似乎是林黛玉的台词。

“那你可有读过什么书?”靖恒问道,他才十五岁,正是读书学习的年纪,此刻问我,颇有挑衅的意思。

古时文人考取功名,范围四书五经居多,而作为语文老师女儿的我,从小就被强迫读了很多书,虽不能倒背如流,大致熟悉确是没问题的。而且作为中国高考出来的学生,我们简直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熟悉物理化学生物,还能勉强说一门外语。

这小小的发现,让我欢欣不已。我斜睨了他一眼,夹上一口菜,漫不经心的说道。

“这个嘛!”我轻哼一声,狡黠的一笑:“也没看什么书,也就是闲着无聊时翻翻《四书五经》,看看天文,地理,医学,历史什么的……哎,比不得靖恒你见多识广,惭愧惭愧!”我低垂双眉,微微摇头,当然没想到我的这番话会引起怎样的效果。

“这么多……!”靖恒满脸不置信的说。“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可能?”周围也是一片赞同,我捂捂额头。听上去是有点不可思议,可在现代,这都很正常。中国的小孩子,学问,才艺样样都学,更厉害。

“额,家母是一名才女,我从小便受文化的熏陶,她还细心教导我琴棋书画各种才艺!”我脸不红心不跳的撒了个小慌。

“哦?”靖宇满含兴趣的望着我,目光中充满探寻。

“如此,琴棋书画你精通几样?”

琴,钢琴还凑合!棋,五子棋我杀遍全部无敌手;书,小说我倒是看了不少;画,我只会涂鸦,还是不知所云那种。

于是我回答。

“样样!”夹了一口菜进嘴里,瞧见他们惊讶的神情,偷笑。

事实上,琴,古琴,见都没见过;棋,现在还不知道什么是黑白棋;书,我还不会执毛笔;画,笔都不会执了,这画也免了吧。

做人要诚实,我再次补充道。

“不通!”(样样和不通几个字间隔了三秒)

“咳咳!”被我的话吓到,靖恒被茶水呛到,低头咳了半天,脸都涨红了,我好笑的看着他,小屁孩。

不经意间对上风靖寒的注视,我连忙识趣的止住笑。他此刻盯着我,眼里似乎还带了一些玩味,不过我坚信这是错觉。

“这也不能怪我,若她只让我学习一种技艺的话,我定能成为一名才女,可是每一样涉猎,到头来却事事无成!”

靖恒大笑,而靖雪只是看着我高谈阔论,边笑边用手娟抹嘴。

“那后来呢?”靖恒还越发好奇起来。

“家母时常叹惋,怎么会有我这样一个女儿,我从前不以为然,每次偷懒不予努力,如今父母相继过世,我才后悔,有句话说得好‘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我低下头,勉强扯出个笑容,略带哽咽,话虽假情却真,父母把我拉扯大,读了大学,而如今,我却……

“那你可曾想过以后?”靖宇静默了一会儿,问道。

我耸耸肩,“我也不知道。若我是个男子就好了,经商赚钱,养活自己,或者参加科举考个功名,可是人家不要我,因为我是个女子;何况我学艺不精,又能怨谁?”在现代,即使我孤身一人,做个兼职打打工养活自己定然没有问题,可是在这里,我不得不担心以后的生活。

“身为女子,何不嫁个有钱人家,相夫教子,一世安稳。”靖恒接上话来。

“这个嘛,我既已身为女子,若嫁入豪门贵族,一辈子做个养尊处优的夫人倒也潇洒!”我低头夹了一口菜,继续说道。

“只可惜我不愿被那牢笼束缚,不愿意为五斗米折腰。”想我这种出身,这种相貌,嫁入豪门也只能作小妾。

“为何不愿?”一直沉默的风靖寒居然主动开口问我,我有些诧异。

“因为一入豪门深似海呀,以前常读诗词,对‘商人重利轻别离’印象尤为深刻,所以并无好感。”我实话实说。

却见风靖寒看着我,没有说话,也未如以往那般移开眼,只是看着,说不清楚是什么意思,但值得欢喜的是,他终于正眼看我超过了三秒。

月儿曾经告诉过我,风家是有名的富贾。我方才脱口而出,毫无掩饰,说的这般直白,会不会惹他生气?

我忙笑道:“话虽如此,但今日见到你们,我又觉得这话不妥。”

“何以不妥?”他继续开口道。

我朝他甜甜一笑:“庄主年轻有为,为风家挣得深厚根基,众位少爷小姐也是知书达理,相处和睦,而且庄主与我素不相识,却救我回来,以礼相待,这些小事,足见雨寒以前颇有偏见!”

不过,我说话的同时,风靖寒早已转开眼,并未再看我。

“如此,姑娘可有何打算?”他又飘出一句,仍未看我。

这句话已经问我不下三遍了。

他自个低头吃菜的同时问我以后的职业规划,也不与我进行眼神交流,似乎在讨论天气一样随意。

“既然不能嫁入豪门,那么,青楼倚门卖笑,也未尝不可!”

刚说完,只见靖恒再次呛到,严重破坏了我说话的意境。而靖宇,极不自在的喝着茶。靖雪则是低着头,掩面不语。

那个不按常理出牌的风靖寒,他居然极为专注的看着我,相较于其他三位的不自然,他倒是很平静,似乎刚才那个口出狂言的家伙不是我。

我极不好意思的继续说道:“只可惜时光易逝,等到美人迟暮,我又作何打算呢,况且……”我吐吐舌头:“前提是我要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才行,我自知容貌平凡,那青楼,便不做考虑!”我丝毫不脸红的说完这番话,相当严密的逻辑推导。

可面前的几位均已停下了用餐,全部目瞪口呆的望着我。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语,怕是第一次听到吧。

风靖寒一定会觉得我与众不同,季雨寒,很好,你成功的引起了我的注意。

当然,那只是我的幻想。

靖恒轻咳一声:“那你的结论是?”

下面才是重点。

“我不愿堕入泥潭,更不愿依靠他人,只想自食其力。所以我的结论是:还请庄主给我安排一个活计。”

环视四周,靖宇靖恒微微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而靖雪含笑看着我,眉眼里却有一丝……敬佩?。

风靖寒未笑,只是气定神闲的夹着菜,低头想着什么,又好像从来就没参与到这场对话中来。

也许是感应到我的注视,他抬起头来,目光与我接触,我又心虚的赶紧转开,低头开始刨饭。

其实我此刻真的很紧张,苍天可鉴。

今天晚上,我的高谈阔论若整理成文字资料,应该可以命名为:论平凡女子穿越之职业。

当然这只是我自我安慰而已,我深知自己今晚有多丢脸。

“哎呀,这也叫些许认识几个字,让我情何以堪。”靖恒点点头,放佛被我说服了。

“是呀,雨寒姐懂很多东西呢!”靖雪也开口道,言语里满是羡慕。可她接下来这句话却让所有人错愕。

“大哥,我想学医术!”虽然她声音很小,但语气却充满坚定。

什么情况,画风突变。

哭,我好不容易把话题引到我的未来工作上,你们却轻易的转开。

“为什么?”风靖寒抬起眼,我也觉得奇怪,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杨大哥说我在医学的天赋较高,若不学甚是遗憾。”靖雪小心翼翼的说道。原来是因为杨大哥,等等,杨大哥是谁?

“以前我便想学医术,不想就这样嫁人生子,庸碌一生,今日听了雨寒姐一番话,我才鼓起勇气……。”靖雪说话时目光炯炯,十分坚定。

等等,不关我的事啊,怎么变成‘今日听了雨寒姐一番话’才鼓起勇气……

靖雪说完后看向我,眼里带着一种恳求,是想让我帮她说话吗?

虽然我很佩服靖雪的勇气和对崇高人生的追求,但我不理解,大家闺秀为何要去学医。因女子身份和名节的限制,女子活动有诸多限制,何况学医。

再说,我自食其力是因为我穷,不是因为我有更高的人生追求。

“哦?”风靖寒应了一声,听不出是什么意思,眼神却犀利的转向我,那目光,就像在说:“妖女,蛊惑人心,该当何罪!”

这……该不是在怪我误导了他妹妹吧,我慌忙低下头,一副不关我事的样子。

靖雪求助的眼神让我十分困扰。理智告诉我,此刻应保持沉默,他们两兄妹的事情我不应过问。但我无法,她这几日待我很好,如今我若假装看不懂她的暗示是不是太不够义气了?

还好我方才的结论是自食其力而非卖身于青楼,这好歹,也是满满的正能量罢。否则,我可能早就被风靖寒扔出去了。

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劫,我心里叹口气。

我抬起头,硬着头皮直视风靖寒凌厉的眼神:“其实,学医也没什么不好,权当作打发时间。人们常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们不仅不能随意毁伤,也更要积极地保重身体,方可健康长寿,修身养性。更何况,若因举手之劳而救死扶伤,那也是大功德一件嘛。最重要的是,庄主这么疼爱靖雪,一定不忍心让她如此失落吧?”

我自认为说的十分婉转且不伤大雅又给了他足够的台阶可下。

风靖寒却只是看了我一眼,随后目光移向手中的杯子:“季姑娘何不操心一下自身。”轻描淡写,语气似怒非怒,似笑非笑。

我放佛受到了一万点暴击伤害,瞬间偃旗息鼓,哑口无言。

我忘了自己现在还是一条米虫,而他掌握着我的去留权利,他只需一个手势,我就得乖乖卷铺盖里去,不,铺盖都不能带走,直接露宿街头。而他轻描淡写的一句,直接摆明了我和他的利害关系,对呀,我有什么立场在这里说话呢?

我低下头,有些黯然,在现代,我的家庭虽不甚富裕,但何时需要看别人的脸色行事。

今晚上,可以说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如此忍辱负重!

“我明白!”我耸肩苦笑,低下头默默刨着饭,此时不吃怕就再没有机会吃了,这就是为什么他一直未答复我的原因吧。

一时,席上竟沉默下来……

“其实,大哥,我倒缺一个识字的丫头,我觉得她(用手指我)就挺好,至少她不会把我写了字的东西当垃圾扔掉。”意识到气氛不对,靖恒忙出来打圆场。

靖恒,我敬你是条汉子。

风靖寒扫了他一样,又将目光转向我看了半响。我心里已没有方才紧张,也许最坏的结果都已想到了吧。于是我很勇敢的直视他。

“随你!”他对靖恒丢下一句话,离席。

作者有话要说:  此时的庄主心里,女主不过是一个长的一般的普通女子,可有可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