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934年,民国二十三年,旧历甲戌年,夏。
我不知道,玉芳菲和关玲玲这两个小家伙,什么时候爱上了我的花圃。看着她俩在花圃中用心的忙碌,起劲的干着,笑意慢慢的爬上了我的嘴角。
花圃中的两个小家伙同时站起身子,对视了一眼,玉芳菲把手里的花锄递给关玲玲,关玲玲把手里的水壶交给了玉芳菲。然后,两个人又同时低下身子,继续干活。真的像无痕姑母说的那样,两个人几乎不与对方说话,但是,又有着难得的默契。
她俩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今年都是十岁。
玉芳菲生得浓眉大眼,鹅蛋脸,宽额头,皮肤白里透红,是健康的大麦色;身材不是很秀气,细腰宽肩膀;此时穿着一身粉红色的衣裙,为了干活时不弄脏衣服,裙子的下摆别在腰际,袖筒挽起来老高。
关玲玲生得长眉细眼,瓜子脸,尖下颌,皮肤白皙细腻,吹弹欲破;身材修长秀气,细腰柳肩;此时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裤,衣袖与裤脚都被仔细的挽起,露出莲藕般的小臂和小腿。关玲玲不喜欢穿裙装,偏爱穿裤装,这一点与我很相像。
造物主真的是很有意思,一样的女儿,却生出截然不同的两样性格。
玉芳菲有些粗枝大叶,不拘小节,很有些男儿样的大气,对人热情诚恳,善解人意。关玲玲则细致温婉,知冷知热,多愁善感,有些女儿家固有的小心眼儿、小脾气。其实,无论从长相上,还是从脾气秉性上,我倒是觉得关玲玲更像无痕姑母,不过,这也不奇怪,毕竟她也有着一半的玉家血统啊!
“姑母,为什么他们都要叫您姑奶奶呢?”
由于无痕姑母的教育和首肯,两个孩子都称呼我为姑母。问话的是关玲玲,声音柔和娇嫩。
“姑奶奶只是一个称呼,代表着姑母是玉府的女掌家。”而回答的是玉芳菲,声音清脆悦耳,“姑母,我以后也会是女掌家吗?他们都这么说。”
我伏下身子,看着两张稚嫩纯净的面孔,
“只要姑母在,芳菲就不需要掌家,芳菲可以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姑母您真好,”
一边说着,一边在我的脸上亲了一下,攀上来的小手,却弄脏了我的衣服。
“那玲玲呢?玲玲也不需要做总管吗?玲玲也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吗?”
“玲玲也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啊!”
“要是父亲、母亲反对呢?”
“不怕,姑母在,姑母给你做主!”
“姑母您真好!”
关玲玲亲了我另一边的脸,顺便也弄脏了我另一边的衣服。
“好了,你们两个去洗手
,弄弄干净,要做功课了。”
我一手牵着一个,向院子外面走去。
“姑母,芳菲不喜欢做功课。”
“姑母,玲玲也不喜欢。”
两个人脸上的表情一模一样,皱着眉,嘟着嘴,一脸的不情愿。我不由自主的笑出了声儿。
玉珀刻意的把自己隔绝在流言蜚语之外,许多日子以来,家里的窃窃私语越来越多了。都是关于自己的丈夫和掌家姑奶奶之间,如何如何的。玉珀不想让这些耳语来影响自己的心情,她要好好的收拾起自己的情绪,她要为了自己,为了女儿,更为了这个家,开始作战了。她下定决心要夺回丈夫的心,她不能输,因为输了之后的结果,她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承受的。
这一阵子,玉珀把自己隐在阴影里,远远的张望着,观察着。她欣喜的发现,关起远和玉玲珑之间并没有发生,她所担心的事情,他们只是在一起说话,一起看落霞,一起种花,说说笑笑,偶尔会相互依偎,仅此而已。如此说来,事情还没有发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至少,到现在为止,自己仍然是关起远唯一的女人。
那么,她要如何夺回丈夫的心呢?玉珀的心里想起了母亲在世的时候,与自己说的话,
“男人啊!总是觉得别人的媳妇好,自己的孩子好。你要赶紧给他生个儿子,才是正理啊!”
对啊,如果,能为他生个儿子,就一定能让他重新回到自己的身边。
今天早上,关起远出门前,玉珀叫住了他,“起远,晚膳回来用好吗?”
“晚上我还有事,恐怕要晚些回来。”
“起远,今天是我的生日,你就和玲珑说一说,早些回来吧。我已经和姑母说好了,晚上,我把玲玲接回来。”
“你的生日?对啊!对不起,我给忘了。”关起远觉得心里十分的抱歉和内疚。
“没关系的,你每天都那么忙,这点小事不用记得的。晚上早些回来,好吗?”
妻子的宽容大度,让关起远心中更加的惭愧,
“嗯,好的。”
关起远用力的点了点头,“今天晚上,我和玲玲好好的为你过个生日。”
玉珀甜甜的,温柔的笑了。望着丈夫的背影,玉珀在心里对自己说,
“现在,开始了!”
对着镜子中的自己,玉珀觉得很幸运,自己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岁月痕迹,比起同龄人都要显得年轻几分。
“母亲,您真好看。”
玉珀回身,看着女儿,“那你说是母亲好看,还是姑母好看呢?”
关玲玲摇了摇头,“不能比的,母亲和姑母是完全不同的。只是,姑母比母亲要年轻一
些。”
玉珀伸出手,把女儿轻轻的揽在怀中,“玲玲是喜欢母亲还是喜欢姑母呢?”
“都喜欢!”
“哪个多一些呢?”
关玲玲歪着小脑袋想了一会儿,甜甜的笑了,用甜甜腻腻的声音,对母亲说,
“当然是喜欢母亲多一些了!”
玉珀把女儿紧紧的抱入怀中,女儿,女儿,为了你,母亲也不能输啊!
京城大栅栏商业街,玉家玉器行。
二楼宽敞的经理室里,我和关起远正在核对承祖大哥送来的,这个季度的账目收支。
“起远,有话就说吧,闷在肚子里会生病的。”
从早晨到现在,关起远已经无数次的欲言又止了,我故意没理他,但最后,还是我的耐力不够,先问出了口。
“小的,小的有一事请姑奶奶示下。”
“起远,这儿没有外人,你不必如此拘谨。什么事儿?说吧!”
“我想告假,早些回府。”
关起远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么一句。
“你有事就先回去吧,不用请示的。”
“不是公事。”
“哦!”我挑了一下眉毛,眯着眼睛看他,“那是什么事情?”
“是,是小的答应玉珀回家为她过生日。”
关起远的声音很轻、很轻,唯恐引起我的不快。但是,听到我的耳朵里依旧无比的刺耳。
“啊!关总管,可真是伉俪情深啊!代我向玉珀姐表达我的祝福吧!”
“玲珑,我……,”关起远直视着我的脸,眼睛里有无奈和抱歉。
“你可以走了。”我不愿意看到他这个样子,似乎欠了我上辈子的债了一般。
“小的谢姑奶奶。”
“不必了,你走吧!”
我又听到了自己,客气而冷漠的声音,很陌生的声音。关起远这个笨蛋,这种事情不必直说也是可以的啊!可是,他偏偏要说的如此明白。唉……
关起远走后,我一直站在窗边,看着街道上的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心里想起了祖父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为了一个‘利’,人可以把自己变成疯子,然后,再从疯子变成狗。”
怎么会突然想起这句话来,真是驴唇不对马嘴。我心里暗暗的嘲笑着自己。刚才,对关起远怎么能如此失态呢!整件事情,他没错,玉珀姐没错,错的是我啊!我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是不道德的,是会被人所不齿的。可是,关起远是我在这个冰冷无情的世界里,唯一的一点温暖,我如何能舍得放手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