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睛平时前方,门外的落霞妖艳夺目,我的语气平淡无波,轻轻的说着,
“有一话说得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回听懂了吧!”
“您、您不觉得您太过分了吗?”
关玲玲猛的抬起头,眼睛里泪光闪烁,眼神里是勃发的怒火,直直的盯着我的眼睛,我目光坦然的回视着她,面无表情,语气平板,
“无此感觉,而且问心无愧。”
我瞥了一眼跪在一旁的玉芳菲,“芳菲,你在嘟囔什么?大声说出来。”
玉芳菲一脸的委屈一脸的不服气,狠狠的瞪视着我,大声的说,“说就说,您就是因为自己不快乐,也看不得我们快乐!”
我给了她一个完美的笑容,心平气和的对她说,“你们要是愿意如此想,我也不会反对。”
说完,我站起身子,越女扶着我向楼梯口走去,一边走,我一边非常刻板而严厉的对她俩说,
“下去吧,记住我的话,任性妄为,后果自负!”
田仓百合子细心的观察着玉府中她所能接触到的人、事、物,反反复复的思考着。她真的很想过一些平常而普通的生活,不想再见到自己的双手沾染着血污,不想漂泊无依,无处为家,更不想自己会在某一天莫名其妙的死去。
更何况,她是个中国人。虽然,她对于中国没有任何的记忆,但是,她是中国人的事实是无法改变的。当她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再也不会离开这片土地,这儿才是她真正的家。
田仓百合子的心里慢慢的有了目标,如果想过上自己梦寐以求的生活,在玉府中,她必须得到玉玲珑的信任。可是,要如何做呢?
最直接的办法,便是告诉玉玲珑玉府中有日本人的奸细,可是,她并不知道“大姐”是谁,一般“大姐”都是通过纸条来向她传达命令,唯一的一次见面,还是在深夜里,在厚重的黑夜以及厚重的面纱的遮掩下,田仓百合子根本无法辨认出“大姐”的真实面目,就连声音也是经过伪装的。
田仓百合子明白,她必须等待,耐心的等待,等待一个机会。好在,她在玉府中的行动基本是自由的,田仓百合子喜欢去一些不经常有人去的角落,她知道,玉府中的人是不太喜欢见到她的。
北平城的初冬,天气干燥无风,白天里的太阳照在身上,仍然可以感受到阳光的温度。
田仓百合子静悄悄的走在绕府的回廊里,如同一只溜边儿的黄花鱼,时时警惕的感受着身边的变化。
原本好好的天气,在一声冬雷之后,下起了雨,雨淅淅沥沥的带着冬日特有的萧瑟之气,寒冷瞬间充盈在天地之间,玉府的亭台楼阁,雕梁画栋被笼罩在一片烟雨之中,朦胧而遥远。
田仓百合子站在回廊的拐角处,深深的吸进一口凉气,感觉提神醒脑。突然,她听到回廊的那头有脚步声,她立刻从回廊内翻身而出,迅速的躲进回廊下的假山里,屏住呼吸。没过多久,她听到两个女子的谈话。
“你总跟着我做什么?”一个浅淡柔和的声音扬起,带着慵懒的不耐烦。
“我还说你跟着我呢!”另一个声音清脆甜腻,带着点刁蛮的霸道。
脚步声继续向前,但,很快便停了下来,
“有话便讲。”
“也好,咱们一次把话说清楚了。”
“好,你说。”
“我问你,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蜂蜜。”
“什么花的蜜?”
“杜鹃花。”
“干什么用?”
“吃。”
“给谁吃?”
“自己吃。”
“你说谎。”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躲在假山里的田仓百合子衣服被雨水打湿,冰凉凉的贴在身上,她的额头却冒出汗来,她屏住呼吸,劲量不发出一丝的声响。以她对玉家人的了解,她大概猜出来说话的两个人是玉芳菲和关玲玲。
忽然,浅淡柔和的声音重新响起,“既然你都知道了,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你想毒死她?”
“我没那么狠毒,只是想惩罚她一下而已。”
“你我合作如何?”
“她可是你的亲姑母。”
“这你别管,你只说同意还是不同意?”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绝不反悔。”
田仓百合子听到脚步声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她轻轻的呼出一口气,走出藏身的假山。田仓百合子的嘴角挂上了得意而诡秘的笑容,也许,她一直在苦等的机会来了。不过,此事还是先要向“大姐”报备,自己以后的行动才能保证安全无忧。
一场雾蒙蒙的冬雨,将北平城从初冬的暧昧,带进了真实而寒冷的冬天里。田仓百合子安安静静的等在越女的必经之路上,她似乎听到了命运之神的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了。
田仓百合子瞥见越女的身影,立刻转身背对着越女来的方向,迅速的将一直握在手里的一只耳环抛进一株灌木里,然后,弯下腰,神情焦急的四处寻找着。
“三奶奶,您在做什么呢?”
田仓百合子满意的听到身后传来越女平和的询问,她直起腰,转过身子,尽量做出谦卑而胆怯的表情,可怜兮兮的望着越女,
“越女姐姐,有礼了。”
田仓百合子对着越女微微一福,越女被她吓了一跳,可是,手里拎着食盒又无法去扶,一边还礼一边着急的说,
“三奶奶,万万不可,您真是折杀奴婢了。”
田仓百合子也不说话,只是低着头,双手不停的揪着衣角。越女看着她小媳妇般委屈的样子,对她的厌恶心理顿时便少了一大半儿,
“三奶奶,您有什么事情,尽管与奴婢说,也许奴婢可以帮您呢?”
“我,我丢了一只耳环,是、是母亲留给我唯一的纪念。”
田仓百合子抬起头,泪眼婆娑的望着越女,梨花带雨一般。越女的心里默默的叹了一口气,心想,“也怪可怜的,她才多大啊!还是个孩子。”
越女放下手里的食盒,用手帕擦去田仓百合子脸上的泪,对着她温和的笑了,
“您别急,奴婢帮您一起找。”说完,便认真的寻找着。
望着越女的背影,田仓百合子的心里五味杂陈,从来没有人如此真诚的对她好过。
只一会儿,越女便将田仓百合子抛在灌木丛里的那只耳环找到了,田仓百合子千恩万谢,就差给越女下跪了。之后,田仓百合子便顺理成章的同越女一路同行,
“越女姐姐,您手里的食盒里是什么?好吃的吗?”
田仓百合子脸上的表情堪比小红帽,天真无邪而无害。越女笑着打开食盒的一角给她看,
“等明天,奴婢做几样中国的小点心,给您尝尝。这两样,是小姐和表小姐孝敬姑奶奶的。”
“真的吗?越女姐姐,谢谢您,您真好!”
“好了,您快回房吧!别着凉了。”
“嗯,好。”田仓百合子走了几步,停下来,又走回越女的身边,还是一副天真而无害的表情,语气轻松自然,
“越女姐姐,您食盒里的糕点是花儿做的吧!我闻着有一股杜鹃花的味道。”
“哦,是吗?我不清楚。”越女抬起头看着比她高出小半个头的田仓百合子,觉得她真的还只是个孩子,便忍不住又多叮嘱了一句,
“还有,您以后千万别叫我‘姐姐’了,别人听到会笑话的。”
越女对着田仓百合子心无城府的笑了,转身向西小楼走去。站在她身后的田仓百合子静静的流下了眼泪,眼泪涌出眼眶,瞬间滴落在地上,泪痕干枯而冰冷的贴着她的脸,但是,她的心里是温暖而快乐的。
望着越女越来越远的背影,田仓百合子的心里默默的想着,“玉玲珑啊玉玲珑,我已经尽力了,能不能逃过此劫就看你的造化了。”
西小楼我的卧室里,我放下手里的毛笔,静静的瞧着正往桌子上摆放糕点的越女,她脸上的表情很奇怪,说不清楚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是轻松还是紧张,
“小姐,用些点心吧!”
我收回目光,若无其事的坐下,若无其事的问,“今儿遇到什么人了吗?”
“嗯,遇到三奶奶了。”
“然后呢?”
我歪着头,调高了一边的眉毛,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越女神情平静而祥和,声音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忽然明白,您为什么不为难她了,她根本就是个孩子,看见这些糕点小馋猫似的,还说,闻到了杜鹃花的味道呢!
”
“杜鹃花,她说,这些糕点里有杜鹃花的味道?”
我皱着眉头瞧着眼前的两碟糕点,一盘是白蜂糕,一盘是豌豆黄,心里觉得好像哪儿不太对劲儿。
“是啊!”
“我可没闻到。”
“奴婢也没闻到。”
我拿起一块白蜂糕放在嘴边,脑子却一直在想着,“杜鹃花、杜鹃花、杜鹃花……”我有力的摇了一下脑袋,最近,总是这么心不在焉的。我把手里的白蜂糕放进嘴里,咬了一口,慢慢的咀嚼着,电光火石之间,我突然明白了,田仓百合子是在暗示我,白蜂糕里所用的蜂蜜是杜鹃花的蜂蜜。
我将嘴里的食物吐在手帕里,拿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漱了漱口,吐出漱口水之后,我听到自己严厉而愤怒的在问,
“糕点哪儿来的?”
越女惊慌失措的看着我,我从来不曾用如此的语气和态度对待过她,“是、是、是小姐和表小姐孝敬您的,她、她俩不让我说。”
我霍然站起身子,用双臂和身体把桌子上的东西,横扫到地上,我听到瓷器击打地面以及陶瓷碎裂的声音。越女吓坏了,“扑通”一声跪在我的脚下,看着我铁青的脸色,带着哭腔的喊道,
“小姐,您别生气,两个孩子是好意,您千万别生气啊!”
我伸手扶起越女,替她掸了掸裙摆上的灰,冷冷的说,“不必惊慌,不关你的事情。”
越女明显的松了一口气,情绪很快的稳定了,我缓步走到窗边,重重的推开窗子,冰冷的空气猛的窜了进来,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马上把三奶奶请到我这儿来,注意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是。”
天边残阳如血,屋内一片寂静,我可以听到她急促而不安的呼吸声,我弯下腰扶起跪在地上的田仓百合子,我面无表情的盯着她的眼睛,语气清冷,
“说吧!”
“我是偶尔听到小姐和表小姐的对话,才知道的。”
“为何救我?”
“我想留在玉家。”
“你还知道什么?”
田仓百合子犹豫了一下,似乎在反复衡量,脸上的表情有细微的变化,然后,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说,
“五爷送您的铃兰花,也是有毒性的。”
“大姐”吩咐如果玉玲珑不相信她,她可以把这个消息说出来。消息是来自“大姐”那儿,应该不用有误差的。
“我不多问你,只问你一句,你是谁?”
“我不是日本人,我是中国人。我还知道,玉府中另有一个日本奸细,代号‘大姐’,目的是玉家的玉如意。”
我微微一怔,这是我怎么都没有想到的,她说的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我可以相信她吗?玉如意,又是玉如意,一定是松田青木安排的,她为什么要帮我?仅仅是为了留住玉家吗?
“你见过她吗?”
“没有。”
田仓百合子重新跪在我的脚下,身体伏在地面上,声音是压抑而真诚的,似乎还带着几分恐惧,急切的说,
“请您相信我!请您收留我!”
我沉默着,安静的看着伏在我脚下的田仓百合子,没有再弯腰扶她。我的心里迅速的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前前后后仔细认真的想了一遍,看来,目前的这种情况,我也只能选择相信她,毕竟她刚才救了我,此人可留、可用,但,还不能完全的信任,我决定暂时收留她,
“以后,你就叫玉荷吧,荷花的荷。但,此事暂时只能你知我知,你明白吗?”
“明白。”
田仓百合子走后,我一个人坐在黑暗里,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心里却渐渐的明白了。玉芳菲和关玲玲恐怕并没有想知我于死地,她俩恨我,我知道。可是,玉明为什么要加害于我?近来,玉明和玉芳菲、关玲玲来往甚多,今天的事情是他们一起做的?还是,三个人各有心思,分别做的?
我的心底缓缓的涌起无限的哀怨与凄凉,我开始心灰意冷了,心里的温度和力量一点一滴的从身体里流失。这种家不是家,国不是国,亲不是亲,仇不是仇,爱无法爱,恨不能恨的日子,何时才能结束啊!
正是,无花无果无爱恨,无日无月无情仇。
残阳如血心如铁,人世错乱鬼魅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