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令辰是在下朝的路上被苏府的人给拦下来的,等他被安置在了苏府的一处清幽客房之后,这才得空想起了自己为何会在这里。
屋门轻微哐的一声,他面色淡淡地回头看,是伺候的丫鬟撤下去了。
大气庄雅的客房里一下子就只剩了他一人。
索性便临桌而坐。
因着他是在半路上急匆匆被请到了苏府府上,故,眼下的他身上穿着的还是监察御史的朝服,即便如此,那合身的朝服却衬得他越发阳刚俊气。
桌上搁了个杯热气腾腾的茶盏,许令辰忙活了一日,也觉得很是口渴,便伸了手捧高了茶水,斯斯文文地饮了饮;待茶盏里的茶水被他喝掉了三分之二,他这才慢慢地把茶盏搁回了桌面上。
就这么独自一人坐了坐,恍惚才忆起,自己这般就上门来了不大稳妥。
当是时,他一听说潘家小姐也就是他的未婚妻子潘静若在苏府举办的宴会上不慎染了风寒,自是急切了些;也是因为心中存了担忧,故二话不说便跟在苏府家仆一道来了。
这一静下心来,便察觉到了自己这般做法却是欠了考虑。
他与潘静若有婚姻在身不假,可到底还是未成婚的,并不是那么方便,她若是身子不舒坦或者出了什么事,理应是通知潘府最为得体;可为何,苏府却是遣了人去寻了他过来?
许令辰握了握搁在桌上的那只手,两道剑眉皱起,他喃道:“……按理说,苏大姑娘应不会出这般的差错。”
却又不确定,也许……是有其他的意思呢?
许令辰想到这点,不由就看向了自己那双白皙的手,指节分明,修长好看;脑中浮现的却是那日在满池的海寿花旁,他阴阳差错之下握着了人家暖软的小手。
许令辰的一张俊脸忍不住就泛了红。
说起这事,他在心中介怀了许久。苏府大姑娘虽说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可是他却是难以忘怀,总觉得自己这般太不负责任。
为此,好一段时日都没了精神气。时常发呆想着这桩事,也辗转难眠,整个人自是清减了些。
如今,他坐在桌边,止不住一阵心慌意乱。
“……难不成。苏大姑娘果真是有其他的用意,只是借着这个幌子把我约过来,其实是想再和我谈谈之前的那事要如何解决?”
许令辰的眉头又皱了皱,说不准是什么样的感受,只觉得心里头一阵一阵的麻,使得他坐立难安。
又反应过来自己来了好一会,竟连个苏府的主子都没见到,越发觉得这事儿诡异。
他霍地站起身来,却是一不留神带翻了座下的杌子,发出了一道杌子撞地的声音。
守在外头的丫鬟听到了响动。在外头隔着扇门轻声问里头的状况。
许令辰抿了抿唇,本是想回答没事,转念一想,却让丫鬟进了屋来,他坐在桌边,因着心头郁结,一双剑眉正蹙着,看着越发一身正气。
他朗声问:“潘家姑娘当真是染了风寒?”
丫鬟低眉顺眼地回了声是,许令辰严密地看着那丫鬟面上的表情,并无任何异常。料想着潘静若染病的事应该是真的。
这么一想,心里头放松了些。
本是想直接问了苏大姑娘如今在何处,可一想起那张脸,心里头总会觉得怪异。甚至还有了直接把潘静若接走的念头;却又觉得为了自己以后的心安,有必要找上苏大姑娘好好再谈谈,便佯作沉稳的声音道:“……当初是苏大姑娘让你们去找的我么?为何到此刻,她还未出现?”
两名丫鬟私底下交换了个眼神,这才道:“奴婢已经让人去请大姑娘过来了,许家少爷不必急。奴婢这就让人再去催催。”
许令辰嗯了声便没再言语。
两名丫鬟也退了下去,方才掩好了门,二人的面色才松了松。
其中一人扶着胸口心有余悸小声道:“……方才我差点把大姑娘说成了二姑娘,好险,差点说了不该说的话。”
另一人则比较老成些,拉着她道:“许家少爷还不知道他一来就被二姑娘守在外面的人给秘密接走了,到现在还一直以为我们是大姑娘的人,你这话若是给说岔了,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又往院子的入口处望了望,不免也有了几分担忧,“……可许家少爷说的也没错,他被安置在屋里已经有一会了,二姑娘怎地还没过来,莫不是路上被什么事给耽搁了吧?这样下去可不行的,许家少爷若等得不耐烦而执意要出了屋子,我们总不能一直拦着。”
“不如我去看看。”
两名丫鬟达成了共识,其中一人正要往亭廊下走,冷不防便看到了院门口走进来了几个人,再定睛一看,不禁喜上眉梢,低低唤道:“二姑娘,您来了。”
如今的苏念晴已然装扮一新,面色红润,心情看着好似不错。
见两名丫鬟迎了上来,她忙压低声音问:“许家公子可在里头?”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唇边才带上了一抹笑意,本是想直接进了屋,又转了头过来道:“你们都在外面给我好好守着,不得放任何人进来。”
待听到了丫鬟们齐整的答话,这才喜着张脸轻轻推开了门。
门板吱咯一声,引了正在屋子里头钻着牛角尖的许令辰的注意。
他沉着一双眸子抬了头,待看到立在门口笑盈盈望他的少女,眼底却是存了一丝的诧异,他站了起来,倾长的身姿即刻就一览无余。
“你是?”
跟前的少女深情望他,就好似和他已经认识了许久一般,可遗憾的是,许令辰飞速地在脑海里想了一番,还是没想起那人是谁。
许令辰长得好,教养好,家世好,如今就英气地立在自己的前方,苏念晴顿时觉得自己的眼光着实尖,一下子就挑中了人上人。
可从他的神色上看出。他是不认得她的,面上不由僵了僵。
又想,她和他连次正经的见面都不曾有过,不记得她也属正常。便又笑着把身后的门给掩上了才自报家门。
许令辰见她身后的门被紧紧闭上,不由剑眉跳了跳,虽觉得孤男寡女的同处一处不妥,却出于礼貌,还是来了简单的问候:“……原来是苏府二姑娘。却是不知你为何会在这里?”
苏念晴美目转了转,眸中尽是绵绵情意,她轻笑道:“家姐在前方宴会上一时半会抽不开身,我又怕许家公子等得久了,便先行过来替了她来招呼您,您应不会瞧不上我吧?”
许令辰顿时一噎。
听说了苏大姑娘忙得抽不开身而顾不得自己,心里似松了口气,却好似又有些不得劲——难不成果真只是他想太多了?苏府大姑娘这次请了他来,确确实实只是单纯想让他把潘静若接走而已?
如此也好。
许令辰这边一想通,心里头立刻就念起了正经事。便礼貌道:“……我不过是过来接人的,哪里是瞧不瞧得上的问题,”说到这里,许令辰还是不自然地顿了顿,总觉得苏二姑娘用瞧这个字略有歧义,他作了个揖,继续道:“也是不知静若怎会如此不小心便染了病,倒是麻烦了你们。眼下她人在何处?我这就把她带走。”
苏念晴见许令辰起了身,忙伸了手拉住了他,“许家公子不必急。潘家姑娘如今已经服了药,人已经好了许多。家姐的本意不过是让人去知会她的家人,也好让他们放心罢了,并不是要赶她走的意思。”
许令辰听了一席话。这才反应过来,“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话只说了一半,却猛地发觉有什么东西正沿着自己的手臂游走,他低头一看,一张白皙的脸即刻变了变。
方才只顾着着急说话。却是没留意苏府二姑娘的手不知何时攀了上来。
他下意识地望了望少女那张清丽的脸,却见她眼波流转,妩媚得很,笑得极为暧.昧,心里头登时明白了什么。
他又羞又怒地把手甩了开,却是甩得过猛,方才还含情脉脉望他的少女啊的一声被他甩了出去,直接摔在了身侧的桌几上,碰出了不小的声响。
许令辰也没想到会这般,本欲跟上去扶一把,又想起之前不请自来的那只小手,当下就又顿下了脚步,一张脸涨了个通红。
他难堪地转了身,背对着她道:“……还望苏二姑娘自重,你与我皆是有婚姻在身的人,应该收了不该有的心思。”
顿了顿又道:“苏二姑娘若是方便,就带我过去看看静若;不然,遣个人在我前头带路也可。”
说罢,在许令辰原地站了站,发现背后并无回应的声响,便抿了抿唇,准备拉开门出去。
苏念晴倒并不是故意不答复他,完全是因为这一摔,直接摔懵了。
哪曾料想到自己有一日会被心仪的男子给推开?
脑海中想的全部都是方才被推开的那一幕,而许令辰到底后面都说了些什么,她一个字都没听进了耳朵里;待看到原本立着的伟岸身子一动,那糊成一团的脑袋瓜这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不顾这摔得疼痛,忙爬了起来,也不知从哪生出的气力,竟三步并成两步上前又抓住了男子的袖口。
她急切辩道:“……我并不喜欢司徒楠,更不会嫁给他的,我只是被逼无奈,我,我喜欢的是你啊!”
许令辰的身子越发僵硬,那胸口一起一伏的,也不知是被惊到了还是气到了。
他妄图再把人抖开,可这次苏念晴长了教训,抓得死紧,他只得转过头来,耐着性子道:“苏二姑娘,你先放开,男女授受不亲!”
苏念晴摇着头,打定主意不放手:“不,令辰你听我说,我是真的极喜欢你的,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的……”
许令辰忍无可忍,神色难得的肃穆:“苏二姑娘,你和别人之间到底如何,跟我并没什么干系;再者,女子本就该忠诚,你好歹也是个大家闺秀,这般的……”垂眼看了看还死拽着自己不放的小手,狠了狠心又接着道,“这般的不知廉耻,还口口声声说喜欢我,我真想不通你到底都是如何作想的。今日这般的事,若是传将出去了,对你的闺名甚至是苏府上下的声誉都会有不小的影响,你还是趁早放开手,我答应你什么都不会说出去,就当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苏念晴这下又是慌又是乱,并没想到会是这般结果。
她是料想着,在发生了和司徒楠那些事之前,自己一度是京城里叫得出名的好闺秀,就算许令辰一时记不起她,总还听说过她的美名;又觉得自己若和潘静若相比,不管是在容貌上装扮上或者性情上声誉上,都要胜出她不知多少倍,潘静若那样的女子都入得了他的眼,自己自也是能的。
只要自己主动向他踏出一步,许令辰还不得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却是没想到,自己的心上人还说她不知廉耻!
她一时只是愣愣望他,不知要如何是好,手上的劲却是松了些,许令辰察觉到了,便把自己的袖口大力一扯,又自己闪出了好几步,和她拉开了距离。
苏念晴一见,眼圈即刻就红了,细白的手还停在半空,她却是哽着声音道:“……我,我只是喜欢你。”
许令辰面色青白,不自觉又后退了一步,“别说了,有婚约的人,是没资格谈论喜不喜欢的。”又难堪地调转了头,“更何况,我已经有了静若,苏二姑娘还是别再胡思乱想了,总归是害了自己而已。”
苏念晴愣了一愣,忽地哭了起来,她抽噎道:“我并不是胡思乱想的,我是真心实意的,司徒楠并不是我的良人,我只是被迫的,我……”
许令辰顿觉得头疼,当下就摸到了门边,“我有事便先走了,不打扰苏二姑娘了。”
说着,眼疾手快地握着了插销,这厢堪堪拉开了门,正一门心思想冲出去,却不想一个人影忽地从门口掉了进来,还发出了一个哎哟声。
“……”
掉进来的那个人是谁,许令辰还未来得及看清,匆匆一瞥见门前还立着两道人影之时,原本面色不好的他差点没站稳。
他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作了揖:“微臣见过太子殿下,见过世子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