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来临时, 披着氅衣的男子正站在自家的后院沉思。
“父亲!”虽然虚弱但语气中饱含尊敬的年轻声音轻轻的从男子身后响起。
“然儿,你怎么出来了?”陈之慎回头,严肃的神色逐渐淡去, 眼带心疼的看着自己的独子。这孩子中衣微敞, 外衣披肩, 寒风吹得那脸色都透出了病态的嫣红。
陈之慎将自己的氅衣解下, 披在独子身上, 拍拍他的肩,便一起向屋里走去。
待进了屋,将寒意阻隔在门外后, 陈安然才轻咳一声开口道,“父亲不必为我担心, 前些日子安然一直在吃补药, 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待开春后,安然就回朝堂任职……这一年的空闲足够久了。”
陈之慎微微发愣, 似有些走神,突然,他问道,“然儿,那三株红参你吃了没?”
陈安然茫然而自知的点头, 却不理解父亲为何问这个。
陈之慎眼中一亮, 似想到了什么, 突又有些犹豫, 不发一言的沉思着, 陈安然在一旁观察着父亲的神色,不敢出声打断。
思索良久, 陈之慎才回望独子,叹气道,“既然身体好转,刚才你说想要朝堂任职,也无不可。不过在此之前,先代父回乡祭拜一趟,尽快启程,等过了年再回来准备入朝的事吧!”
冬至祭祖的确是家族的大事,虽然他们一家在帝都待了有数十年,不过钱塘的陈村才是老祖宗,这点尤其对于为官礼部的陈之慎更为遵循。派独子回乡也合情合理。
陈安然顿觉诧异,以往都只在帝都祭祖,这次却突然说要回乡,先前一点意向都不曾提到。父亲究竟是筹划许久还是临时起意并不清楚,不过陈安然还是点头道,“好,我明日便出发。”
陈之慎抬眼慈爱的注视独子,拍拍他嘱咐道,“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别打断祭祖的事宜,祭祖要慎重,知道吗!”
“是,安然谨记。”陈安然保证道。
……
看着独子离开视线,陈之慎神色逐渐严肃冰冷,想及自己疯狂的计划,他觉得还有许多地方需要思考。对于家人,对于朝廷,对于君主,还有自己,究竟如何寻个妥当的方式一一解决。
不过这计划是一定会实施下去的,陈之慎肯定,自己绝不会放弃这个机会,这个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却也是最粗鄙卑劣的方式。
到如今,还需要珍惜什么声名,陈之慎自从送别了张敏之后便知道,虚无的声名比起为朝廷做出一点实际有效的决定,太过轻薄。在答应张敏之后陈之慎便知,自己已无退路。
返回书房,陈之慎在一暗格里拿出一个青瓷小瓶,牢牢握紧不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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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
阳光正好,午时的暖意透过折窗洒在狐皮氅衣上,素白的软毛微微浮动,闭目小憩的人神色恬静。
突然,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在木质的楼梯上,小憩的人警觉的睁眼,起身,拢了拢披在身上的氅衣,发寒的手指微微搓了搓,使得那不显得过于僵硬。
上楼来的是一个少女,捧着一个精致的盒子,脚步轻盈。见到屋内的男子,福身一礼道,“公子,礼部侍郎陈大人差人送来一盒点心,感想您对他爱子的馈赠。”
同时递来的是一纸信笺,若潇接过展开,草草的浏览一遍便弃之一边,神色古怪的看着精致的食盒,沉默了会儿才道,“放桌上就好,去回复来人,就说若某心领,多谢陈大人的心意。”
“是!”少女正是粉妍,她放下食盒,行礼后便退了出去。
若潇走近桌边,一手推开食盒盖子,但见里面只放了一盘做工精美的点心。似乎是江南的风格,若潇不确定的猜测,也许是他家乡的点心。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若潇心想,冷笑。
“若潇?”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打断了若潇的思路。
若潇回身,看着来人,淡笑道,“近日这般忙,怎还有空过来?”
褪下氅衣的男子里面穿得依旧是青锦的衣袍,他随意的将氅衣放在椅背上,一边说道,“呵,本来的确很忙,不过现在有这些士子帮忙,压力骤然小了许多。还多亏你想到这个办法。”
如今朝野间,官员和士子俨然成了两派大谈变革的利弊。文章、演说、宣讲,他们各自卖弄自己的学问,不知觉的把严肃的政治问题变成了严谨的学术问题,争议虽大,却实质上很小。有先前的考成律监督,许多措施已经实施下去,而效果不出三年便能看出。
若潇笑道,“别觉轻松,待他们讨论出个结果,势必要让你定夺,到时候,选什么都不好!”
“不选不就行了?”清逸微微一笑。
若潇哑然,复又欣慰的笑笑。他终究是学会了何时说什么做什么最有利,这不也正是自己期望的……只是……突觉苦涩……
清逸似不察觉,继续说道,“朝廷之事,他们就算想阻挠也错过了最佳时机,不足为患。南方听薛平回复,虽然有些不平,但若把帝都的南方驻军遣回应该就能平定。听说禁军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不是吗?别再操心了,你担心的事都已经有解决办法,可我还有一件担心的事需要你配合……”
若潇转开脸,顺着话问,“什么事?”
清逸注视其侧脸,关心的道,“当然是你自己!我记得你冬日怕寒,侯府终究没有皇宫的设施好,朝堂也已无须次次必去,你……回宫来吧!”
既说明自己掌握的信息,又摆出关切的姿态,笼络人心的才能,究竟是他天生本领还是做老师的自己无形的灌输呢?若潇背过身,不愿将控制不住的情绪展露人前,自从有了身孕后,情绪越发的无法掌控,但就算无法在脸上掩饰,却也不愿当面表露。
深吸几口气,若潇闭目沉思许久,终是从怀中拿出那小小的半块军符。
罢了,就算他对自己用上了计谋,可终究是份好意,又何必耿耿于怀。只要他的那份关切之情是真的,一点点威胁,不过是作为帝王的特权罢了,又何必斤斤计较……
如此暗示着自己,若潇回转身,刚开口说了声“好”字,剩下的声音便戛然而止,只余惊愕。
眼前的人,脸色泛青,左手捂嘴却还是有血丝滑落,在苍白的手背上留下灼人的痕迹。若潇顺着清逸的另一手看去,赫然是那盒精致的点心。
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