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殿中顿时嗡嗡声大作。
那魏国正使哈哈一笑,他上前一步,瞪着那被缎蒙着的物器叫道:“此中何物,竟蒙得大师你直言虽死无悔?”他说到这里,回头朝着左右道:“我们此番前来,能看到这等密器,亦可说得是饱了眼福了。”
这个时代,虽然有对武器保密,但在这种马上便要投入战争,马上就要让世人见识它的情况下,让别国的人见一见武器的外形,却是可以的。一般来说,如这些魏臣,他们并不是墨匠,也对匠师之技一无所知。再加上这个时代,没有很形像的绘画技术,没有精准的形容词和表达方式。他们就算把床弩看了个清楚,可回到国内,依然仿造不出。
这也是春秋战国时代机关之术大量发明,却不曾广泛流通的原因之一。
这一点上可以看到语言的魅力,同样只是用语言表达,来自后世的玉紫,可以很形像地表达出自己的意思。当然,更重要的是玉紫这个身体,对着机关制造之术有着超强的悟性,她与墨匠们交流时,在不知不觉中,可以把她前世都不清楚的关健说得很透,纵使她自己并没有感觉。
在众人的笑声中,子陋大师突然上前一步,来到玉紫面前,他朝着玉紫慎而重之的深深一揖,恭敬地说道:“请姬下塌,为诸臣揭缎!”
众臣一愣。
一时之间,殿中的哄笑声都小了不少,他们瞪大眼打量着玉紫,望着这个言笑晏宴,仪态依然雍容华贵的妇人。
错愕中,那魏国正使皱眉叫道:“子陋大师,如此密器,何必沾上晦气妇人?”
子陋大师回头瞪了那魏国正使一眼,从鼻中发出一声不满的冷哼后,再次转过头来看向玉紫,恭敬地说道:“姬何犹疑不行?”
这一次,玉紫应声站起,她微笑道:“敢不从命?”
说罢,她娉娉婷婷地走下主塌,来到那物器之前。
她这般站出,众人似乎才发现,眼前这个妇人,竟是高挑之极,仿如丈夫。更重要的是,她的仪态,实在太过雍容镇定了。难不成,那就要临近的死亡,一点也没有影响到她?
在众人的不解中,玉紫与子陋大师并肩而立。
当她这样一站时,殿中的众人,眉头皱得更深了,看向她的眼神,也流露出一抹厌恶和隐藏的不解。
玉紫面对着赵出,朝着他盈盈一福,清脆地说道:“大王,这一物器,名为床弩。”
她伸出玉白的手,揭向那厚缎。随着“呼——”地一声,厚缎一掀而开,漆成红色形如大床的利器清楚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众臣虽然不解,也虽然不屑于玉紫这个妇人来碰这种利器,可这个时候,他们的注意力,也被床弩给吸引住了。‘蹬蹬蹬’的脚步声中,众臣一哄而上,把床弩围上了结实。
玉紫抚着床身,朗声道:“这种武器,是将一张或几张大弓安装在床架上,张弓装箭,用大弓的合力来弹射长箭,”她说到这里,想到除了与她交流过的墨匠,没有人会明白‘合力’是什么意思,便住了嘴。
她头一昂,目光扫过众臣,朗声道:“这床弩,它的射程近五百步!”
近五百步?
轰隆隆中,众臣嗡嗡议论起来。他们不敢置信地瞪着这个大家伙,那魏国使臣更是惊声叫道:“这世间,有射程近五百步的利器?”他说到这里,不由打了一个寒颤,看向赵出的眼神中,都添了一份惧意:赵国得此利器,实不亚于得雄兵十万。刚才在路上得知,这一战中,赵人用上了鲁国的攻城密器,同时出现的,还有一种可以连环强射的连弩。
他想到这里,不由打了一个激淋:错了,错了!有了这些攻城密器的赵国,打败秦人是迟早的事。魏国虽强,与秦也只是伯仲之间,如此强赵,不宜树敌。不行,回去得禀报大王,那十万援兵,还是得派出来。魏国与赵国的联姻,不能因为一个小小的玉姬给破坏了。
当然,想是这样想,魏使的目光,还是狐疑地盯在子陋身上。他实是不敢相信,这世间,真会有射程达五百步的绝世凶器!
这时,玉紫清脆的声音响亮地传来,“它发射的箭以木为杆,以铁枪头为镞,以铁片翎作尾翼,实则是带翎的短矛,破坏力巨大,以之守城,攻方的的轒辒车,云梯,木幔,巨盾……遇之莫不破;以之攻城,城垒不完,如遇土城木寨,中之如同摧朽。”
随着玉紫娓娓而谈,一阵阵倒抽气的声音不时传来。
此起彼伏的惊叫声中,那魏国正使怒喝道:“你这妇人叽叽喳喳说些什么?子陋大夫,我等想听你一言!”
嗖嗖嗖,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子陋大师身上。很显然,魏国正使的话,说中了大伙的心坎。
玉紫见状,微微一笑,向后退出一步。
子陋大师点了点头,他伸手抚着床头的横木,苍老的脸上现出一派痴迷的目光。直过了一会,他才沙哑地说道:“玉姬方才所言甚是不错。这种弩,堪称弩中霸王。否,否,它可以说,是天下所有凶器的霸王,这个世间,绝不会有第二样利器能胜过它。”
子陋大师说到这里,头一转对上赵出,他朝着赵出一揖到底,颤声说道:“大王,有了这床弩,堪比十万雄兵啊!赵国,胜利有望矣!”
赵出哈哈一笑。
当赵出的大笑声戛然而止时,一侧的魏国正使惊叹道:“天下所有凶器的霸王?恭喜大王,贺喜大王,得此不世凶器,赵国强盛有望啊!”
这一下,众赵臣都在大笑。
大笑声中,那个魏国正使转向赵出,认真地说道:“臣方才唐突了。大王,魏国与赵国实是姻亲,秦人胆敢犯赵,我魏国愿派精兵十万,不,十五万以助大王!”
他说到这里,见到赵出的笑容中似乎有点嘲弄,不由狼狈地转过头,朝玉紫瞟了一眼,勉强笑道:“至于玉姬这个妇人的性命,就没有强取了。”他说到这里,自失地一笑,“不过一妇人嘛。”
魏国正使的话音一落,一侧的子陋大师皱起了眉头,诧异地问道:“谁要取了玉姬的性命?”他瞪向魏使,“是你们?”
魏国正使对于子陋大师,是恭敬有加,闻言他勉强一笑,道:“我家大王惧怕赵王重蹈覆辙,再如先任赵王那般,因女色而灭妻杀子,所以便想取了玉姬这个贱妇的性命去。。。。。。”
他还没有说完,子陋大师已是暴喝出声,“一派胡言!”
魏国正使一惊,愕然住嘴。
众臣也是一惊,他们同时抬头,看着暴怒得脸上青筋狰狞的子陋大师,一时之间面面相觑。
子陋大师实是气到了极点,他苍白的胡须不停的抖动着,他伸着那床弩,怒喝道:“你们知道这兵中霸王是谁所造吗?啊——”
他尖着声音,因为用力太猛,声音都有点嘶哑。子陋大师痛心疾首地瞪着赵出,瞪着所有的赵臣。因为对那些魏使太过痛恨,他的目光在转向他们时,重重地呸了一声,朝着地上吐了一口浓痰!
穹形大殿中,一声又一声的“谁所知吗?啊——”的回音中,子陋大师右手指向玉紫,嘶声大叫道:“造这个床弩的,便是这个玉姬啊,便是这个妇人啊!”
啊——
一时之间,殿中所有的人都呆若木鸡了。
子陋大师显得极为伤心,他的眼眶都红了,他哑着嗓子嘶声吼道:“知道那个令得秦卒死伤惨重,望广城城墙便生惧意的连弩是谁所创么?那也是这个妇人,是玉姬啊!”
子陋大师连声嘶叫中,朝着赵出一礼,吼道:“玉姬如此天才,实可称为鲁班之后第一人也!如此大才,岂可被大王禁于宫中,与魏国那些蠢妇作妇人之斗?老夫愿代表矩子向大王请求,你把玉姬给了我墨家吧!如此大才,岂能因妒忌而枉杀?”
他说到这里,朝着赵出一揖到底。
只是他深深揖着的同时,那苍老的脸却是昂头,一脸愤怒地瞪着赵出的。
安静,殿中是无比的安静。
无数双目光,都错愕地看着子陋大师,看着玉紫。
在众人的目光中,玉紫慢慢地低下头来,她以袖掩脸,身躯娇怯地颤抖着,双肩也在抖动,这个时刻的她,似乎把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怨怼,所有的眼泪,都掩藏在袖中。。。。。。
赵出朝痛苦得无法自抑的玉紫瞟了一眼,不知不觉中,他的嘴角抽了抽。
他回头面向兀自瞪着自己的子陋大师,苦笑了一下,伸手搂上玉紫的腰,低而坚定地说道:“大师,这个妇人,也是孤心悦之人啊。孤这一生纵是死,也不会放开她的。”
声音斩钉截铁!
子陋大师朝赵出细细地打量了几眼,见他一点说笑的样子也没有,不由长叹一声。无力地叉了叉手。只是这个时候,他看向每个人,包括赵出在内,仍然还是一脸愤怒厌恶之色。看向玉紫的眼神,则满是疼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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