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树林中的瘴气数年如一日地氤氲缭绕,却仿佛是因此处奇异的地理环境而自然生成的,并没有魔宫释放的瘴气所散发出的那一股阴邪之气,也难怪并未对其中间环抱的绿洲产生过大的影响,反而成为了保护绿洲的一道天然屏障,使此地千百年不为外界所扰。
用湿布掩住了口鼻,以防瘴气入体,白轻墨与折阙在参天大树之间行进着,仔细地寻找一切能够指引出路的痕迹。
白轻墨扶住旁边的树干,轻轻喘了两口气,差点把掩口的湿巾拿下来,幸好被折阙拦住。
“宫主,咱们今日还是不找了,先回去罢。”折阙搀着自家宫主的手臂,担忧道。
白轻墨扶着树干,定了定神,道:“也好,横竖也不差这一日。我们去找凌昭云他们,今日就一起回去罢。”
“是。”
今日便是朔月之夜,白轻墨的状况越来越差,便指望着今夜能顺利突破《莲心诀》第八重。沙漠中没有落脚的地方,几人就算是在今日找到了黑树林的出口,也无法现行离开。先在这村子里待上一晚,有德玛他们照拂着,编些谎话给他们讲讲情况,也比在外头风餐露宿要强些。
白轻墨体力有些撑不住,多走了几步便要歇息,折阙便扶着她靠在一棵树边坐下了,从腰间取下水囊,递给她。
补了些许水分,白轻墨的脸色有一些好转,淡淡笑道:“幸亏此番出行没将你留在宫中,否则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折阙帮她揉了揉酸痛的肩膀,道:“宫主无论去哪儿,我永远都会跟在你身边。”
白轻墨垂眸一笑:“永远?永远有多远,谁能说清楚。现在就说这些话,你以后还要不要嫁人了?”
原本是一句调笑的话,折阙却回答得无比认真:“宫主只要愿意,折阙就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终身不嫁。除非宫主不要折阙了,我才敢走。”
白轻墨垂在地上的手微微一紧,脸上却淡淡笑道:“说什么傻话。”
数下的地面被层层叠叠的落叶铺满,色彩斑驳,再加上空气中瘴气四溢,就算有些什么微小的异状也难以立刻分辨出来。然而白轻墨放在地上的手就这么微微紧了紧,便立刻察觉出了一丝不对。
将手挪开,白轻墨目光下垂,只见一片黑色的布料从枯叶堆中露出了一角。
折阙的目光顺着自家主子看去,不由得惊异:“这是……”
黑树林中几百年难得有人经过,最近也就只是他们四人经常进出,却也没有人被挂破了衣衫,更没有人穿这般纯黑的布料。难道这是……
白轻墨心下惊疑,折阙立刻上前将树叶拨开,抽出了里面的一块黑布。
上好的锦缎,材质柔滑,绝非西域所能产出。约莫巴掌大的一块方形布料,四周边缘参差不齐,露出不少线头,竟像是被人生生从衣服上撕下来的。
白轻墨心下一沉:“看反面。”
折阙依言将布料翻过来。按理说,倘若一块布料上有刺绣,那么在刺绣的背面必然会有明显的针脚痕迹,但从黑布的这一面看不出任何异状,那么反面理所应当也没有任何纹路才是。然而,当折阙将黑布翻过来的那一刻,二人饶是定力惊人,却也被惊得双目陡然睁大。
“这是——魔宫!”
当几人重新在绿洲上汇合之时,白轻墨才发现,原来不仅只是她们捡到了这样一块蹊跷的布料,分头行动的凌昭云与祁无芳也各有一块。
丝线的妖红仿佛是用鲜血染就,精致的纹路蜿蜒布满整块布料。血色莲花妖娆绽放,莲瓣上的纹路也是细致入微栩栩如生,一条头呈倒三角形状的蛇盘在莲心之上,吐着鲜红的信子,妖红的蛇眼虽然细小,却将贪婪的嗜血之色表露无疑。妖艳的鲜红配合着如暗夜一般的背景,让人不约而同想起元宵夜宣州夜空上的那一束焰火,如催命符一般紧紧地揪起人们的心。
在场四人都见过这个标志。
折阙目露寒意:“他们找来了。”
凌昭云脸色也极为不好看:“终究还是逃不过这一劫。”
魔宫中人定然已经通过黑树林找到了他们的藏身之处,但没有立刻对村子下手。他们知道白轻墨等人会在黑树林中寻找出路,所以毫不顾忌地在树林中留下自己的标记,告诉四人,他们已经来了。明目张胆地给出这个讯息,他们甚至不担心几人会丢下此处村民遁走,这是赤/裸裸的示威和警告。
“倘若今日魔宫插手,这个朔月之夜定然是无法好好利用了。”凌昭云继续道,“时运不济啊,早知道他们定然会找到这里,没想到竟然这么快。”
祁无芳面色阴沉,蓝黑的眸子中冷色愈显,狠狠地啐了一口:“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在今天!”
白轻墨顿时觉得头痛不已,抚额苦笑道:“贼老天,就是不肯让我们安然度过这一关么。”
沉默了一会儿,凌昭云拍了拍她的肩:“无论如何,今夜都要保证你的安全。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们这几个都不是吃素的,横竖今晚我们给你护法,不管来多少人,都给你砍干净,你就安心练功罢。”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白轻墨揉了揉眉心,眸中掠过一缕冷色,“那这些村民怎么办?”
凌昭云顿了一顿,眼中神色复杂,看了白轻墨半晌,缓缓启唇,坚定而不容置疑地道:“我们保不了他们。”
此言一出,纵然知道必定会如此,几人也不由得心里一凉。
“眼下通知他们已经来不及了,何况,暂且不论他们是否愿意搬离这个绵延了几百年的家园,这整片大漠都在魔宫的控制之下,他们就是想逃又能逃到哪儿去?”凌昭云转过头,看向那远处炊烟袅袅的村子,轻声叹道,“我们只能瞒住这个消息,让他们在魔宫打过来之前继续过一两天安稳日子罢。”
沉默了半晌,白轻墨拍了拍凌昭云的肩:“别想了,先回去罢。”
魔宫留下的东西被几人烧得连渣都不剩,柱子跑出来将几人叫回去吃饭,仍旧是同阿桑家坐在一起,说说笑笑,没有露出半点破绽。
“阿妈,我来帮你收拾。”吃完东西,几人围着饭桌聊天,白轻墨见德玛收拾碗筷,心中微微一动。
德玛穿着围裙,看白轻墨脸色不好的模样,连忙道:“怎么好意思让你来,身子骨不好就去好生歇着,阿妈一个人忙活就足够了。”
白轻墨一笑:“整日坐在那儿也不见好,不如帮您做点儿事。”
见白轻墨坚持,德玛也就不再拒绝,笑呵呵地让她帮忙将碗筷收拾好端进厨房。
沁凉的水淌过掌心,白轻墨只觉得眼前似乎蒙上了一层薄雾,脑袋有一瞬的不清醒,但甩了甩头,很快就恢复了过来。在沉月宫做了多年的宫主,这些事情都是下人帮忙做的,此番上手,心中倒有些奇异的感觉。
水哗哗地冲着,德玛一边清洗着碗筷,一边叮嘱白轻墨不要太劳累,身子骨要紧之类的话。
白轻墨静静地听着,神情淡然捉摸不透,黑眸中隐隐有不清晰的光暗暗流转。
“阿妈。”忽然轻轻出声打断了德玛的话。
“怎么?”
“我只想问问您,我们之前素未谋面,您和阿爸为什么对我们这般好?”
德玛笑着说道:“老天让你们几个阴差阳错地到了我们这里,这就是咱们村子的福气。看你们一个个的长得这么俊俏,会做事,心眼儿也好,我们能不喜欢么?要不是你们在外头还有家人朋友等着,阿妈我呀,还真是巴不得让你们在这儿长住呢!”
这话说得轻松无比,没有半点做作与犹豫,一看便知是德玛的真心话。白轻墨心里略微堵了一堵,仿佛一块大石压在了胸口,几乎令人喘不过起来。
但洗着碗筷的德玛并没有注意到身边女子的异状。
“阿妈……”顿了许久,白轻墨似是在组织措辞,才缓缓道:“倘若我并不是什么好人,而是……”
“说什么傻话。”话未说完,便被德玛笑眯眯地打断,“别看我这山村野妇不明理,但相处了这么多天了,连你们是好是坏我还分不清么?白丫头莫要胡思乱想,阿妈可心疼你了呢!”
白轻墨垂下眼眸,掩去了眸中一抹淡淡的幽光。
正洗着一张碟子,忽然,身后一双大手伸过来蒙住了白轻墨的双眼。
手上动作微微一顿,白轻墨无奈一笑,想也不想便道:“阿桑。”
身后人将手撤开,嘻嘻笑着将脸凑过来:“白姐姐好聪明,这么快就知道是我了。”
这一阵光一阵暗的,让白轻墨脑中有短暂的晕眩,顿了好一会儿,没有立即回阿桑的话。直到身后的高个儿少年将脑袋疑惑地探过来,白轻墨才假装没事人一般继续洗着碗筷,挑了挑秀眉道:“除了你谁还会这么无聊。”
阿桑皱了皱鼻子:“我这不是心疼你嘛。你是客人,这些事留给我们做就好了。”
白轻墨无奈一笑,转过身去:“这没什……”
言未尽,便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身子晃了一晃,在几声惊呼下,手中瓷碟啪地一声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整个人顿时失去知觉一头栽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