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卡尔逊先生,你好啊!”徐向前一进会客室,便热情地向卡尔逊打招呼。

卡尔逊正坐在屋里一张桌子旁边的凳子上休息。一见徐向前进来,他连忙站起身和徐向前握手,并用有些生硬的中国话说:“徐同志,你好!”卡尔逊,身材高高瘦瘦的,鼻子有些大,一双蓝眼睛中透出很纯净的目光。

徐向前指着身后的邓小平介绍说:“这是一二九师政委邓小平同志。”

卡尔逊高兴地耸耸肩:“这太好啦。在辽县没有见到你,这是我最大的遗憾,没想到在这里能得到弥补。”

邓小平哈哈大笑:“我是来这里检查工作的。我们这是不期而遇。快请坐,快请坐!”

三个人都在桌子旁边坐下来。这时,两个小战士拿来一些梨、桃、苹果放到桌上。于是,他们便开始交谈。

卡尔逊是七月十六日下午五时来到南宫的。他的全名叫伊万斯·福代斯·卡尔逊,担任美国海军武官。二十年代曾两度驻上海,任美国情报官。抗日战争开始后,又受美国总统罗斯福委托,来中国考察抗战的情况。他在上海亲眼目睹了“八·一三”战斗的惨烈,这更增加了他对中国抗战的同情。

当时,他的好朋友埃德加.斯诺也在上海。斯诺是第一个采访中国共产党的政治中心延安的西方人。一九三六年夏天,他异常大胆地越过了国民党的封锁线,与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人在一起渡过了四个月。他的报道提供了有关这些人的真实信息,也介绍了这些与外部世界隔绝九年之久的共产党人所取得的成就。

“八一三”事变后,卡尔逊找到斯诺,说:“我想到八路军控制区去看看。不知八路军欢迎不欢迎?”

斯诺向他担保说:“我相信,八路军的领导人会欢迎你对他的军队考察的。”

“他们是些什么样的人?”卡尔逊又问。

斯诺的眼睛显得很出神,缓缓地说:“他们是与众不同的,是一批谦逊、认真的人,说话和行动都很谨慎。不妨以中国人最爱面子的习惯作例子,他们尽力征求批评意见,并进行严厉的自我批评,以纠正这种习惯。逃避责任和拖延被他们视为大敌,他们迅速而又精力充沛地处理各种问题。”斯诺还介绍了共产党领导八路军在敌后与日军作战,所取得的巨大成就

这听起来像是乌托邦,但卡尔逊相信斯诺说的都是实情。这些人能得到斯诺这么高的评价,必定具有超乎寻常的品质,卡尔逊去八路军控制区考察的决心更加坚定了。

八路军正在山西省与日寇作战,最可能进入该地区的地点是陕西省的西安。首先必须从蒋介石那里弄到通行证。于是,他来到南京,找到他的朋友唐纳德,委托唐纳德从当时正准备撤离南京的国民政府中弄一张军用通行证。在唐纳德给他办理通行证的这段时间,他拜会了南京守卫部队的总指挥唐生智将军。通行证一到手,他立即经汉口、郑州抵达西安,走进了八路军驻西安代表林伯渠的办公室。

办事员伍云甫接待了卡尔逊,并听取了他的要求。伍云甫说:“我得把你的要求报告延安的毛泽东。可能得几天才能得到答复。”

卡尔逊说:“没关系。我可以等。”

在等待的这几天里,他又拜访了国民党陕西省长蒋鼎文。

几天后,延安有了回音:毛泽东对卡尔逊表示热烈欢迎,并

命令各地部队负责保护卡尔逊的安全。八路军驻西安办事处便派出一个由八个人组成的警卫队,护送卡尔逊。于是,卡尔逊便开始了他那艰辛而又充满新鲜刺激的考察之旅。

一路上,他在临汾会见了彭雪枫、阎锡山,在八路军总部会见了朱德、彭德怀,在一二九师师部会见了刘伯承、徐向前,在晋西北会见了贺龙、肖克,在武汉会见了蒋介石、何应钦和周恩来,在徐州会见了李宗仁、白崇禧、孙连仲,在五台山会见了聂荣臻……一行人于五月到达延安。毛泽东、张闻天等领导人热情地接见了他,并都和他进行了亲切的长谈。随后,毛泽东便派刘白羽、欧阳山尊、汪洋、金肇野、林山等五个人,组成一个“文化小组”,陪同卡尔逊考察。

当这“五个小伙子”拿着毛泽东的短笺,找到卡尔逊的住处时,卡尔逊却用疑问的眼光打量着他们:“你们一天能走三十公里吗?”

五个小伙子当即表示:“你能走多远,我们就能走多远。”

卡尔逊又说:“不要这么多人。只要两个或三个就行了。”

五个人都说:“我们是一个文化小组,不能拆散。或者都去,或者一个也不去。”

卡尔逊想了想,只好把他们全部收下。

于是,他们又开始了艰苦的考察。他们在内蒙拜访了马占山;在岚县拜访了贺龙:在五台山第二次拜访聂荣臻:在冀中会见了吕正超。这期间,林山在苛岚接受了苛岚“战委会”主席续范亭的邀请,留在那里协助范主席工作:金肇野留在五台山,参加了一家进步报社的工作。继续陪与尔逊同行的,就只剩下刘白羽、欧阳山尊和汪洋三个人了……七月十六日下午五时,他们一行人来到南宫,考察冀南的抗战情况。

傍晚,邓小平和徐向前走进会客室,与卡尔逊开始会谈。

今年一月,在辽县一二九师师部,卡尔逊和徐向前谋过一面,会面的时间很短暂。那时卡尔逊对八路军还是很陌生的,问的问题也很幼稚:“你们的师部在后方,而部队在前面打游击,如果在正太路一带遇到敌人,那么先要向司令部报告情况,获得批准后才能打,时间怎么来得及呢?”徐向前笑着告诉他:“遇到这种情况,前方部队的首长有权根据游击战争的原则和当时敌我双方的实际情况,相机作出决定,不必事先请示。”他耸耸肩,摊摊手,表示不大好理解。

在那次谈话中,徐向前坚定地告诉他:“有统一战线中的独立自主和依靠民众的游击战争这两个法宝,最后胜利一定是中国人民的。”这给卡尔逊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事隔半年之后,在南宫又见到徐向前。这让卡尔逊很高兴,更让他惊喜的是,一二九师政委邓小平也在这里。他敏锐地意识到,这闪采访的收获一定会超过预期。所以会谈一开始,他就开门见山地说:“请徐同志介绍一下,冀南抗日根据地是怎样建立起来的。”

徐向前沉思了一下,说:“那是去年冬天,这一地区的某些城市的代表来到辽县我师的师部,要求我们去帮助组织游击队。当时我们正忙得腾不出手来,就派了三个训练有素的非武装人员和他们一起下山。几个星期之后又派了三十多人,一个月后又派来五个连。这些部队组织了巨鹿和南宫的人民,并为我们在这儿创建了一个根据地。三月间,宋任穷带着一个骑兵团开到这里,扩大了发展规模。在响堂铺打败了日

本人之后,我率领主力部队到达这里。”

“你们在响堂铺是怎样打败日本军的?”卡尔逊又问。

徐向前回答说:“那是三月十一日,有一支约有三千人的日本纵队,带着一百八十辆卡车通过一个关口向山西开来。我们突然从侧翼对他们发动攻击,打死近一千人。但是战果中最辉煌的是烧毁了他们的全部车辆。”

“你们是怎样对待中国土匪的?消灭他们吗?”

“在我们说明他们正给中国人的事业造成危害之后,他们还是欺压人民,否则我们是不会消灭他们的。”然后,徐向前又讲了土匪必须满足哪些条件才能被编入八路军。他说:“他们必须同意:坚持抗日直到日本撤出中国;服从八路军的命令;接受八路军的政治教育和政治工作人员;不危害人民;定期提出收支详细帐目的报告;实行八路军的薪饷标准(等级是战士每月一元,指挥员每月五元);吃同样的伙食。”稍微停了一下,他又说:“汉奸部队必须通过消灭日本人来证明他们的诚意。仅仅这个地区,大约有五千名汉奸部队官兵向我们投诚了。”他说着慢慢地笑了。

卡尔逊说:“徐同志,在我们谈条件的时候,我想具体知道每一个八路军战士都宣誓遵守的抗日救国十大纲领。”

当卡尔逊和徐向前交谈时,邓小平一直在默默地吃水果。听到这里,他将身躯靠在椅子背上,接过来说:“抗日救国十大纲领是:一,坚决打击侵略者,与日寇血战到底。二,全国军事的总动员。三,全国人民的总动员。四,改革政治机构。 五,抗日的对外政策。六,战时的财政经济政策。七,改善人民生活。八,抗日的教育政策。九,肃清汉奸卖国贼亲日派,巩固后方;十,抗日的民族团结。”

在邓小平列出这几点时,卡尔逊心里暗暗用他在山西、河北观察到的活动来和这些原则对照。他看到了实行每一项原则的具体事例。……

这时,晚饭上来了。他们便在欢快、和谐的气氛中,开始吃饭。

第二天早上,下了一场大雨。上午雨停了,徐向前来为他们介绍冀南游击军区的情况,直到下午二时吃了午饭才走。随后,卡尔逊便和随行的三个人一块到街上买东西。这里的东西很便宜,他们都买了一些。卡尔逊买了三件雨衣送给随行的三个人。

买完东西回来,邓小平正在找他们,要和他们谈话。邓小平首先介绍了一二九师三次大战斗的情形。卡尔逊提了很多有趣而又奇怪的问题,邓小平都非常巧妙而又准确地给于回答。他们接着又开始讨论国际形势,邓小平掌握情况的广度使卡尔逊很吃惊。当谈到日本侵华使用的武器时,邓小平尖锐地指出:“去年,日本从国外购进的武器,一半以上是你们美国提供的。”

“你能肯定吗”卡尔逊感到很惊讶。这半年来,卡尔逊亲眼目睹了侵华日军给中国人民造成的深重灾难。他无法相信,这背后的帮凶却是自己的祖国——美国。

“是的。”邓小平肯定地说,“消息来源是战争第一年年底美国的新闻电讯。”

卡尔逊很尴尬。他说:“必是电讯搞错了。”

……

回到美国后,卡尔逊果然去调查了这件事,发现邓小平说的确凿无误。所以他在一九四零年发表的《中国的双星》一书中,由衷地评价邓小平的头脑“像芥茉一样辛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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