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声已经停了,再没有什么能指引方向,燕三白只好一间房一间房的去找。鬼王喜欢躲在幕后纵观全局,所以他一定在能把所有都尽收眼底的地方,那个地方一定够高,视野一定够开阔。
与燕三白所料的一样,鬼王此刻正站在最高处的那个房间里,往下看着李晏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场景,手里又拿了一只新的夜光杯。
“你还不逃吗?”莺哥儿‘善意’的提醒他。
“这里是我的地盘,我为什么要逃?倒是你,不担心被我杀人灭口?”
莺哥儿笑着,“怕啊,所以我问你要不要先走啊。”
鬼王走过来,俯身看着莺哥儿,眯起眼,“我发觉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要不然你就在这地底一直陪着我吧,这里所有的财宝我都可以跟你分享。”
“可是,如果长久的晒不到太阳,活得久了,总要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个人,还是一只老鼠。”
莺哥儿的语气轻快,不沉重,却也听不出什么轻蔑的意味。鬼王蓦地笑了,笑得肆意,甚至还拍起手来,“哈哈哈哈说得好,老鼠,这个比喻贴切的很,可是……”
鬼王的眼底忽然冰冷起来,“谁又想做一只永远只能生活在地底的老鼠呢,你说是不是?”
莺哥儿看着他,不予置评。
鬼王径自说着,“我们都是一样的人,谁也没有比谁更高尚,纵是那个洛阳王也不过投了一个好胎,如果他那个死鬼老爹没有造反成功,你猜他会不会活的比地底的老鼠还可怜?”
莺哥儿垂眸思忖了一会儿,复又抬眼,“你说的很有道理,看来我应该投胎做一个女人。”
鬼王:“…………”
他觉得这个南方来的男人很有趣,但有时实在有趣过了头。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南北差异。
“砰——”门被重重的推开,鬼王好整以暇的回头,就见一个男人提着刀走进来,那张脸看上去很陌生,但是却又有些熟悉。
但鬼王知道,这就是那个他要等的人。他后退一步,站在莺哥儿身边,袖中寒刀抽出抵在莺哥儿的脖子上,“站住。”
“你就是鬼王?”燕三白站定,眸光如刀。
“我是,你又是谁?门明明没有开,你却能进来,并且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破解岁月迷宫,世间根本没有几人能做到,你究竟是谁?”
“我说过了,我是殷停。”
鬼王嗤笑,“你这话骗别人可以,但骗不了我,殷停虽是药王谷的传人,但药王谷也只是偶然中得到了古卷,他们跟不老山根本没有任何渊源。而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破解岁月迷宫,并且身怀岁月剑法的人,只可能是不老山真正的传人。”
鬼王的目光犀利,直刺入燕三白的眼,“而且,你使的招式虽像是西渡的,但使剑的方式却是正统的东渡剑法。不老山应该在很多年前就断了传承,所以……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很重要吗?”燕三白眸光微沉,他不知道这个鬼王竟然知道那么多。
鬼王把手中的刀往下一按,莺哥儿脖子里顿时出现一条血痕,“告诉我,否则我就杀了他!”
燕三白叹了一口气,抹去脸上的伪装,“如你所见,在下燕三白,应萧昀之邀前来。鬼王阁下,你可知萧昀现在何处?”
“燕三白,是你。”鬼王看到他的脸,竟是松了口气,“你难道认不出我了?”
“鬼王阁下,你虽与萧昀长得一模一样,但是,若真是萧昀,不会在我自报家门前还认不出我。”燕三白目光如炬,“你把萧昀怎么了?”
鬼王本也没想过能瞒过他,冷哼一声,“世界上有如此相貌,且叫萧昀的人只能有一个,你觉得我把他怎么了?我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把你叫了过来,我很好奇,他如果知道你跟不老山的渊源,还会不会做同样的决定。”
“不管你信不信,我对这座古城没有任何想法。你把莺哥儿放了,我保证马上带着他离开。”
“但我不相信你。”鬼王强行把莺哥儿拉起来,“你退后,那根柱子上有镣铐,你把自己锁上,我带着他离开古城后,自然会放了他。”
莺哥儿在他手上,燕三白只得就范。待镣铐铐上之后,鬼王挟持着莺哥儿迅速撤离。
来人竟然是燕三白,这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燕三白在大漠的威名远比中原更甚,他不自信自己能胜过他,就算手上有个人质,也不值得冒险。
他们前脚刚走,燕三白就立刻开始挣脱,但也不知道这镣铐是什么材质做的,坚硬无比,徒手根本掰不开。燕三白无法,只得把手放在地上,用雁翎刀砸。雁翎刀乃是用千年寒铁制成,若论材质,世间应当没有几样能出其右。
“哐当——”一下又一下像打铁似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终于,燕三白砸开了镣铐,飞快的追出去。
这整栋楼是中空的,燕三白为了节省时间,直接越过栏杆跳下,而就在他在半空还未降落时,整栋楼忽然开始摇晃起来,木质的结构发出吱呀的声音。
燕三白心中一凛,连忙加快了速度。然而鬼王早已挟持着莺哥儿不知去向了何处,燕三白正着急着,忽的瞥见地上散落着几颗珠子。那珠子色泽莹润,燕三白似是哪里见过一样。
对了,是在应天府时,莺哥儿头上戴过的珠钏!
燕三白当机立断循着珠子而去,那珠子对着楼的震动而滴溜溜的滚着,滚到一处缝隙里,啪嗒掉了下去。
燕三白眸光一亮,走过去掀起那地板,下面又是一条密道。
长长的密道昏暗无光,但这丝毫无碍于燕三白的前进。而当他快速的在其间穿行,终于看到一丝微弱的亮光时,却被眼前的场景震住了。
那是比初次看到这座古城时更让人震惊的画面——更深层的地底,一望无际的棺材整齐的摆放着,没有墓碑,没有名字,大同小异的黑色棺材不知道装着多少人,在黑色的岁月中一直被黄沙掩埋。
阴冷可怖,却又无比壮观。
燕三白蓦然响起上面的空城,里面的人,原来都被葬在了这里吗?
压下心中的震撼,燕三白小心翼翼的走进这一片棺材群中,远远的瞥见鬼王挟持着莺哥儿走在前头。
得罪了。燕三白在心中对着棺材默念一声,运起轻功追去。
鬼王回头看到燕三白,心知跑不过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的圆球用力往后一丢。“砰——”顿时烟尘弥漫,浓厚的白烟迷了燕三白的眼,迫使他掩住口鼻停了下来。
“莺哥儿!”燕三白大袖甩去烟雾,急忙看去,就见莺哥儿坐在一口棺材上面,掩着嘴猛烈的咳嗽着,而鬼王却已不见了踪影。
“你没事吧?”
见燕三白赶到,莺哥儿连忙摇摇头,“咳,不用管我,我没事,你快去追吧,我在他身上做了些手脚,你循着胭脂的香味,就能追上他。”
莺哥儿也不是任人摆布的,怎会容忍他轻易逃脱。
“胭脂?”燕三白嗅了嗅,空气中果然残留着淡淡的香味,那香味越飘越远,最后——进入了一口棺材。
那是一口看起来跟其他没什么两样的棺材,黑色的,没有花纹,也没有特殊的标记。但燕三白信任莺哥儿,时间又紧迫,于是没多想便推开了盖子。
然而棺材里空空的,别说是人,连尸体也没有。
燕三白不禁蹙起眉,整个人跳入棺材中,伸手在四壁上摸索着。而当他摸到一个角落里是,‘咔哒’,机簧启动声,分外悦耳。
下面应该还有通道,把出口放在这万千棺材中的一个里,也算奇思妙想。
然而就在燕三白想要打开机关追去时,他却忽然怔住了。
久远的记忆从脑海中跑出来,那些断掉的线索顺利的一根根连接,棺材,梅公子,密道,落雁谷,还有那一声……轻微的‘咔哒’声。
埋藏在光阴里的秘密就这样毫无预兆的揭开,他忽然想起梅公子曾跟他说过的话——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是藏在你心底深处最恶的那一面。
梅公子是谁?他为什么会知道那么多过往,燕三白曾百思不得其解。但是现在他知道了,那个可怕的真相其实一直都唾手可得,但燕三白走入了一个盲区,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竟然会是这样。
光是想着,他的后背就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莺哥儿担忧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怎么了?”
“没事。”燕三白想要宽慰他,其实却更像是在宽慰自己,只是那声音脱口而出是嘶哑得可怕,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该怎么办?他该如何是好?
曾经坚定的心此刻又动摇起来,他该再用什么身份从这里走出去,面对李晏,面对世人?
燕三白不知道了,他从未像此刻这般茫然。
这时棺材墓地的入口处传来一声大喊,“燕三白!你果然在这儿,怎么不等等我呢!”
燕三白回头,就见乌拓火急火燎的跑过来。莺哥儿顿时满脸戒备,燕三白却缓缓摇了摇头,“不用担心,他是朋友。”
还没跑近,乌拓就迫不及待的问:“他人呢?那小兔崽子他人呢?”
“跑了。”
“诶你怎么不追啊!”乌拓那个急啊,下次可不知道要等多久了。
莺哥儿却敏感的察觉出燕三白此刻的状态有多糟糕,道:“要追你追去,忙活了那么久你不累啊?”
“呃……”乌拓揪了揪他的两撇小胡子,忽然又想起来,好奇的看向燕三白,“诶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来的?我觉得我扮得挺好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