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拳又一拳,轰出个天崩地裂。
只见场中的两人已经到了拳拳到肉的极致比拼,刚猛,暴烈,强横,那翻飞的红色袈裟和青色的掌门锦袍撞在一起,像是一场饕餮盛宴,让人目不暇接。
方天雄的内力浑厚,如钟鸣,气韵悠长。轻易不衰竭,如排浪,一浪更比一浪高。
释无心的功法霸道无双,无任何迂回、柔和,招招直取,是为金刚不坏。
两人你来我往,拳头击打在肉体上的声音不绝于耳,江清燕眯起眼,甚至能看到水珠滴在小麦色的皮肤上溅起的水花,眼中一片火热。
这臭和尚出去历练了一番,倒是比以前更紧实了些。
秋戌子已经退到了场外,在那为他空出的位置上坐下,跟悬空大师友好的点了点头,随即拿起旁边的茶盏,悠然的喝了口茶。
又是一拳对轰,两人各退数步。释无心抹掉嘴角的一丝血,仍旧笑得畅快,“不错,不错,很久没有打得这么畅快了,再来!”
还来?!方天雄也是被打出了真血性,这一而再再而三,真当他是泥人好捏么!看准时机,猛的一拳打在释无心的胸膛上,再回身一脚,把全身怒火都宣泄而出。
“砰!”释无心撞在场边的石像上,发出一声巨响。
“和尚大叔!”楠竹惊呼了一声,连忙要跑过去,却被秋戌子拉住。楠竹急啊,回头看他,“师父……”
秋戌子摇摇头,“你再接着看。”
楠竹急急的回头看,就见那漫起的烟尘中,一道身影缓缓的站起来,烟尘和土石扑簌簌的从那火红的袈裟上掉落,手臂上和嘴角都沾着血污,看起来狼狈得很。
但是。
那双眼睛黑得发亮,如耀眼星辰,狂傲之声中尽碎胸中块垒,“哈哈哈打得好!第九重比之第八重的感觉可真不一样,贫僧还真是要多谢你了。这么好的对手,平时可不好找。”
释无心动动脖子,掰了掰手腕,全身上下骨节呱嗒的声音响起,听得人头皮发麻。听他的话,他竟然是在刚刚的击打过程中,把金刚不坏直接从第八重冲到了第九重!那方天雄,简直是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你!”方天雄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第八重的金刚不坏已经霸道至极,第九重……那是少林寺多年未曾有人达到的境界了!
“来啊!怎么不敢来了?”释无心瞅着方天雄,为了给方天雄壮胆,他还张开了双手作毫无防备状,“来啊,贫僧就在这里,不来不去,方掌门怕了吗?”
“方某一身磊落,何惧之有!”方天雄攻上,然而令所有人都诧异的是,释无心竟然不闪不避,硬生生挨了他一拳。
这人是疯了吗?
不,方天雄额上滑落一滴冷汗,急急抽身后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释无心方才只是想验证一下九重小圆满的效果如何,至于结果么……当然非常满意。
他一步踏前,一脚便重若千钧。目露狂意,完全不管方天雄的攻击,腿鞭甩出,方天雄只觉自己的拳头像打在了坚硬的石壁上,而那腿鞭像是千斤重的铁棒抡来,击打在他的胸腹,直欲将他当场击毙!
众人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然而这一声惊叹才刚落下,又一声惊叹响起。
释无心简直疯了!那挥拳的动作快得拉出了残影,每一下,都是沉闷的击打声,听着的人都觉得疼。方天雄勉力防御,但还是避免不了破麻袋的命运。
“砰——!”方天雄被一拳轰出,重重的撞上场边的石像,同样的方式,同样的位置,但他可不像释无心那么变态从容。
“咳、咳……”方天雄难受的咳嗽着,觉得背上的肋骨都断了好几根,烟尘呛入肺里,更难受。
“阿弥陀佛。”始作俑者却捻着佛珠,竖掌在前,不打人的时候,他比任何人都慈眉善目。
释无心看起来不打算再打了,方天雄捂着胸口站起来,表情变幻莫测,却叫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场间一派寂静,片刻,方天雄道:“大师好武功。”
“我佛慈悲,施主承让了。”释无心垂眸向他点头致意,披着袈裟的模样倒真有几分高僧气度。
随后他转身就走,跑到秋戌子身边,在他的椅子扶手上一屁股坐下,抄起茶盏就喝,原形毕露,“累死贫僧了。”
“那是贫道的茶盏。”秋戌子斜看了他一眼。
释无心舔舔嘴唇,“我说呢,怎么有股春亭观玉陵泉的味道。”
“哎……”悬空大师忽的叹了一口气,看看释无心,又歉然的看向方天雄,“方掌门还勿见怪,小徒顽劣,是我管教不周。”
方天雄摆摆手,“悬空大师不必多礼,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是方某这些年为了门派大事耽误了练功,倒是让大家看笑话了。”
方天雄此番话可谓气度十足,秋戌子抬眼看去,方才的乌云密布如今已是晴光大好,方天雄此人,当真不简单。
此言一出,天华派的拥趸们当然是忙着帮他说好话,但方天雄摆摆手,道:”方才与三位过了过招,让方某深知自己还多有不足。多谢诸位厚爱,只是这武林盟主之位,还是让给别人吧。”
旁人顿时急了,”方掌门,这可使不得啊!”
”是啊方掌门!难道还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吗?”
…………
好一招以退为进。
释无心瞥了眼道士,手里的茶盏往桌案上一放,清脆的一声,不大,但却叫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秋戌子的声音接着响起,”诸位,打也打了,可否再听贫道说几句?”
江清燕一笑,”道长请说,我们洗耳恭听。”
”我中原武林挑选武林盟主,总要挑一个各方面都过得去的,方掌门的武功是过关了,身为一派掌门的能力,也过关了,原本我春亭观既不愿担此大任,则不会多言,但贫道今日来,却有一件事不得不向方掌门请教,试问,侠探燕三白一事,天华派缘何至今未给出解释?”秋戌子眸光微冷,看向方天雄。
来者不善,终于一步步挑明了目的。
方天雄早已在心里想好了对策,不卑不亢,进退有驰,”燕三白一事,我虽没有亲眼看见,但许多武林同道看见了,而且死的是我方天雄的儿子,秋戌子前辈,我尚且未向燕三白讨个交代,你想要我给出什么交代?”
方天雄的心里隐含着悲愤,他儿子死了,却没有功夫为其伸冤,因为他要在这里为整个中原武林操心。如今却有人要他给个交代,如何不让人心痛,如何不让人悲愤。
场间顿时有不少人对方天雄生出共鸣,然而秋戌子眸光清冷,全然不去理会,站起来,道:”你说有人看见了,是谁?在场诸位有哪个人亲眼看见燕三白杀死了方二公子,请站出来,贫道倒要看看,是贫道的眼盲,还是你们的心盲!”
秋戌子的话掷地有声,释无心单脚翘在椅子上,茶盏从左手抛到右手,眼神戏谑。
而与此同时,茫茫的大草原上,征程仍在继续。
李晏到了草原上,颇有些入乡随俗,带兵去蛮子的地盘打劫了一辆马车,回去孝敬燕三白。这些日子以来,洛阳王李晏这几个字,对于草原上的人来说,真是可恨至极啊。
草原蛮子劫掠了十几年的大周,一身马上功夫,来无影去无踪,那是能在马背上肆意嘲笑大周懦夫的人物。可自打那洛阳王来了之后,他们就不得安生了。
因为他们发现原来真正的土匪在这里。
李晏从不爱大规模的平原对战,他的战术就跟他的人一样没有定性,且充满匪气。
出营时豪气干云,拎着一杆长枪就敢奇袭千里直捣黄龙。
一口气打顺畅了,敌人晕头转向的,待重整旗鼓回头一看,人呢?!
人早已分散开来,多处奇袭,只教你顾了这边顾不了那边,还哪分得清李晏还在不在战场上。
如今李晏又带着人回来了,没有了后顾之忧,打起来更得心应手。
燕三白坐在马车里,被保护得好好的,当然也就遗憾的欣赏不到李晏的飒爽英姿了。他时常透过车窗看着外面的蓝天碧草,看着苏染与殷停说话,看着陆双行动作麻利的割肉烤肉。
苏染曾好奇的问他:怎么你看到我们的时候,没有一点点惊讶?
燕三白笑笑,没有说话。惊讶吗?不,虽然夸自己聪明是一件不大好意思的事情,可往日里那么多可疑的线索,怎么能让他不去在意。
琅嬛阁为何一直打听罗刹的消息?为何苏染会那么快就知道燕三白与李晏在一起的消息?种种种种,其实并不难猜到李晏身上。
一个如李晏那般出色的王爷,手里怎么可能一点势力都没有。那个阿蒙就不是一般人,而零丁,看似是个有一技之长的王府长随,可竟能在主帅离阵之后继续率军杀敌,其造诣,已不是一般将领可比。
那燕三白能猜到这些,李晏会猜不到他的秘密吗?他或许在等,等自己亲口告诉他。
或许,是时候坦白了。
那是一个很平凡但也不平凡的午后,行军打仗让黑夜和白昼没了那么明显的区别,李晏回来,照旧先脱去沾了血的盔甲,掬一捧水洗了把脸,再掀开马车的门帘,看到那被包裹在毛茸茸的狐裘大氅里的燕三白。
大步进去,放下帘子,李晏总喜欢把人捞进怀里,脑袋蹭着他的脖颈,享片刻安宁。因为无人看见,燕三白也总由着他,两人依偎在小小的马车里,倒真有种天地为媒浪迹天涯的感觉。
然而今日,燕三白轻轻推了推他,”扶我起来。”
李晏小心的扶着他,”怎么了?今日有哪里不舒服么?”
燕三白摇头,待坐直了身子,暗自深吸了一口气,吐出来,让语气和缓,”帮我把衣服脱了。”
李晏的丹凤眼愣是睁成了桃花眼,从背后搂住他,”你确定?”
燕三白听他这话就知道他想到哪里去了,但他伤势仍重,自己脱不了衣服职能让他代劳,”你帮不帮忙?”
”好好好,本王乐意之至。”
”只要露出肩膀。”
”状元郎,你莫不是在调戏本王?”
燕三白闭上眼,李晏微凉的指尖触碰到了他温热的皮肤,让他不由自主的颤了颤,”旁边的匣子里一瓶药水,涂在我左肩下约一寸处。”
听到这个定位,李晏的手就不由顿了顿。他猜出燕三白想干什么了,心里五味杂陈,眸光里却淌着柔情。
他看向燕三白雪白的肩,眸光中却不带有一丝情欲,他心里应该是激动的,但涂抹药水的指尖却缓慢而坚定,虔诚的,像是在进行某个仪式。
一朵黑莲,慢慢的浮现于那白皙之间,绽开在他微凉的指尖。
燕三白没有回头,他仍闭着眼,大抵是因为紧张,是因为太在意,所以声音也显得轻了许多,”你……看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