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半。
温言正站在温衍公寓的小区外面。
依旧是上次的那个保安, 见他站在这里已经有了一个小时,这次忍不住出了值班室凑上来问:“喂,哥们儿, 你是不是上次那个?就那大明星的朋友?”
温言站在一片树影斑驳中, 闻言, 抬起头来。
苦笑一声:“是。”
保安也无聊, 给他点了根烟, “我都几天没见着他回来啦。你们吵架了?怎么不给他打个电话,就在这等着也不是事啊。”
“我……”
温言开了口,又顿住, 倒是接过保安的烟抽了一口。
劣质香烟的味道。
幸好,他已经习惯。温言嘴里吐出一个眼圈, “嗯, 大概是吵架了吧, 他不接我的电话。”
只是,这在意料之中, 他并不意外。
这些天,他在王家村忙得不可开交,但即使这样,只要一有空,他都会掏出手机看看有没有未接来电, 生怕自己在喧闹的背景下忽略了某个人打来的电话。
但是, 两个多星期来, 手机上面什么都没有。
心里是什么滋味呢?
难受?后悔?都说不上, 他想这次温衍是真的生气了。
从一开始, 他隐瞒、逃避,到后来又忍不住一次一次沉沦进去, 他高估了自己的克制力,也低估了温衍在这一场感情里的投入度。
真是令人心疼又喜欢的小孩,不是么?
王大牛离开的那天晚上跟他说:“温老师,你有喜欢的人吗?”
当时他的心里猛地一震,随即,有关于温衍所有或笑或面无表情的样子,统统在脑海里炸裂开来,像被打翻了的酒精,烧得五脏六腑都在疼,温言强撑着笑,问大牛:“为什么要这么问老师?”
“因为老师太孤单了啊。”
王大牛笑得傻乎乎的,“你看村里的人个个都有伴,连校长也有老婆了,但是温老师没有。”
“温老师,要是我走了,你一个人,会很寂寞的吧。”
“就像你刚刚来村里时一样。”
“我知道一个人是什么滋味,所以不想温老师也这样。”
“温老师,我们拉勾好不好?”
——“嗯,拉勾,做什么呢?”
“我死了之后,温老师要去找那摞游戏光碟的主人,然后你们一起打游戏。”
打游戏啊。
劣质的烟草味道太呛人,温言被呛得咳起来,然后他抹抹眼睛,问保安,“他这几天都没回来吗?”
“嗯……我想想。”保安皱着鼻子沉思状,“哦!对了!前两天回来过一次,差点忘了,还有那个……那个裴什么的,反正和他关系挺好的那个,也来了。”
“裴初?”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
“我知道了。”温言将烟掐灭了,对着保安笑笑:“谢谢你的烟,不过我好像抽不太习惯。”
“嗨,没事儿!”
保安爽朗笑笑,“那我先回去站岗了啊。”
“再见。”温言笔直地站在树影下,等保安走了,才抬步离开。
这个地方不太好招出租,因为这片儿都是豪宅,大多都有私家车,所以一般出租车都不会来这个地方揽活,温言慢慢地在路上走着,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所以看起来格外寂寥。
今天为什么会来B市呢?
大概是一时冲动,等到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路上了。
坐三轮,坐小巴,坐出租,将将八点多才赶来这里。
但是当他站在小区外面,做好一番心理建设,终于拨出那个人的号码却发现打不通的时候,这么一腔热情就被夜里的冷空气浇了个透彻。
他终于也有找不到这个人的时候。
这么一想会觉得有些恐慌,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逐渐溃解。
所以忍不住一直站在那里等。
尽管清楚地知道,温衍也许在拍戏,今晚应该不会回来,但还是站在那棵树下——那棵最茂盛有着百年历史的老树下等。
之前在村里时,裴初给他打过电话,对他说:“温衍说现在你们挺好的,这样也好。”
又问:“他现在在你那里吗?”
那天,温衍是这样和裴初说的吗?
他们现在挺好的?
温言从口袋里拿出静悄悄的手机,划开,很多年前的短信还全都在里面。
他设置过一个私密的文件夹,然后将那些短信如数都存了进去,这么几年,不知道翻阅过多少遍——
“你又在批作业?”
“什么课题,说说看。”
“对了,你知道晚安是什么意思吗。”
“我想你了。”
“温教授~我今天想吃你炒的土豆。”
“我生气了。”
“你正经点!不然我要举报你监考时发色/情短信!”
……
一边看一边忍不住笑。
笑得眼里的苍凉与寂寥都渐渐涌上来,温言停住前进的脚步。
就这么发着愣的时候,寂静的夜晚忽然被铃声划破——
温言捏着手机的手一颤,眉头下意识皱起,温言看向手机。
陌生号码。
看区号,竟然还是香港的。无关紧要的广告么?毫不犹豫地摁掉。
没想到过一会这个号码再次打过来。
香港?香港……
“喂?”
单手滑至接听,温言的表情很冷漠。
“温言?”
电话里传出来的声音很陌生,成熟、富有磁性,但语气里隐隐含着几分轻佻。温言确信自己没有听过这个声音。
“你是?”
“呵。”电话那端,谭永辉捏着陈赫嘉的下巴,“我是谁呢……”
紧接着,电话里传来一声低吟,痛苦里带着几分欢愉的声音,让温言的瞳孔皱缩。
“温二少。”
谭永辉的嘴角勾了勾,“我给你打电话呢,是受某个人好心的嘱托,你现在最好赶去B市,然而找一找一个叫龙城的人。”
温言静静地听着。
龙城?
那个鬼才导演?最近才归国不久的——龙城?!
这回温言的脸色也变了,“你什么意思?”
谭永辉笑笑,然后将手机递到自己身下人的耳边去,“来,宝贝儿,将你的发现告诉温二少。”
“温——温言。”
是陈赫嘉的声音。
“嗯……”陈赫嘉咬唇,精致妖孽的脸上全是汗,他紧咬住唇,才承受住来自谭永辉的攻势,“快,快去找龙城……啊,温衍,温衍在他手里,会……会出事的。”
电话断了。
温言依旧保持着那个听电话的姿势。
任谁听到自己的初恋委身于其他男人身下的萎靡之音,心情都会很复杂。
只是,现在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温衍在龙城手里。
温衍会出事。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温言的薄唇就忍不住抿紧成一条直线,他站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上,动作就那么定格着。
温衍。
捏着手机的手指泛了白。
拿下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在颤抖。
但是温言的表情看起来依旧冷静。
——温教授总是有着很好的克制力。
——但除了有关于温衍的任何事。
下一秒,温言就在路上跑了起来,然后他的神情开始慌张。
长久以来坚持锻炼的身体爆发出巨大的能量,温言一边跑,一边在手机里找着某个人的电话。
这一刻痛恨自己是个普通的支教老师。
“喂?”
温迟低沉的声音响起。
“小言?”
“帮我找他——”温言的声音似乎有点喘,语气听起来很平静,又莫名带了分咬牙切齿的味道,“帮我找到他。”
“谁?小言,你怎么了?”
“温衍,帮我找到温衍!”音量一瞬间放大,温言跑着,已经控制不住表情,“我现在急需要知道温衍在哪,知道他在谁那里,你快帮我找到他!”
——“哥。”
声音一顿,语气里竟然带了几分慌乱, “他出事了……他出事了。”
电话那边静了几秒。
“你现在在哪。”
“你管我在哪里做什么!现在!给我找到他!把B市翻过来,找到他!”
温言几乎是怒吼出声,人也持续在高速奔跑中。
“我知道,小言,我知道,你别急,我刚刚已经叫人去查了。很快就会有结果的,你现在在哪,在B市?我叫人过去接你。”
“我……”
温言吼完,冷静了一点。
他停下来,一只手扶着膝盖,半曲着身子,
然后他紧闭起眼睛,“抱歉,我刚刚……”
“没关系,小言。”温迟的声音很温柔,像在耳边低语:“你在哪?”
“我——”
温言抹了把脸,痛苦与悔恨的情绪在脑海里爆炸,他为什么要这么普通,为什么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保护不了,第二次了,这是他妈的该死的第二次了!
他就该呆在那个人的身边,一步都不离开,自己真他妈是彻头彻尾的废物!
“小言?”
喉结滚动,温言直起身体。
紧接着,他再次跑了起来。
“我在XX路附近……”
龙城是吧?那个该死的什么鬼屁导演?
最好别让我今天晚上抓到你。
否则——
眼色渐渐变得深不见底,奔跑中,温言的表情越来越凝重,也越来越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