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详细情况可把鼠标和李二冬听得哭笑不得了,而且傻站在大院里,不知道这该不该去恭喜。 踌躇时,又来人了,二队的兄弟孙羿张猛周文涓都来了。张猛这单细胞动物,嚷着要余罪请客。等了这么些天终于有结果了,估计是替他高兴得不行。可一听真实情况,他也傻眼了。不一会儿刘星星林小凤苟永强还有反扒队的几位同事陆续都来了,意外的是连难得一见的马秋林也出现了,这位盗窃案专家一进院门,可算是众人的前辈了,连刘星星和林小凤也一口一个师傅称呼着,问着怎么来医院了。
那你们怎么来了马秋林笑着道,微微有点讶异。
众人一说这情况,马秋林摆摆手,安慰着道:我找他谈谈,要是他不愿意去,说不定还有转机哟,二冬,伤好了吧
好了。李二冬笑着道,马秋林一手揽一个,直向病房而来。
咦,没人,病房里空空如也,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众人正纳闷着没听说出院了呀,门咣的一声开了,提了个行李包的余满塘进来了。一看这么多来人,异样了:咦咋都来了后天才出院呢。
哎,叔,余儿呢鼠标问道。
呵呵,好像找小女友约会去了。余满塘得意地道。
哦哟,这消息,把火急火燎来的众人听得下巴齐刷刷掉了一地,骆家龙哭笑不得问着:和谁呀
我也搞不清楚,好几个姑娘来看余儿。我觉得都有那么点儿意思。余满塘比自己谈对象还得意地道。
众人不少喉咙直噎,李二冬的反应最强烈,余满塘一瞅不对劲了,拉着二冬问着:你咋啦叔跟你说啊,打光棍不丢人,可你要打光棍连小姑娘也不敢去找,那就丢人了,回头让余儿教教你。
众人被雷,又齐齐笑着。李二冬面红耳赤,不敢搭腔了。鼠标却是掏着文件,给余满塘说着结果,这个在众人看来很悲催的结果却让余满塘喜出望外,拿着文件,狂喜道:我儿子提副所长啦
一问,众人点头,他又问:还是主持工作意思是我儿子说了就算
众人又点点头,余满塘一阵眩晕,把文件捂在心口,差点泪奔了,然后火急火燎地在屋里转圈,边转边嘟囔着:哎呀,我儿子咋就这么出息呢所长啊大官啊哎哟哟哟,比他爸强多了,我的一辈子可就当过家长。咦居然培养出个所长来哈哈哈不行,我得大请三天,在场的,都算上,都去啊咦,你们咋啦,你们不高兴啊
他的喜出望外和众人的一脸愁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问,鼠标反应最快,苦着脸道:我们难受啊,就提拔他了,没提拔我们。
对,我们替余儿高兴呢。周文涓腼腆地笑了笑。
上面说话,下面小动作不断,李二冬手直伸张猛腋下挠了挠,张猛哈哈大笑起来了,一笑觉得好尴尬,他马上接口道:高兴,我们这不来喝喜酒来了。
一说皆笑,小同志围着老余说长问短,马秋林和刘星星林小凤苟永强几人,也挨着说了几句恭喜的话。反正老余早乐晕了,拽这个拉那个,净听夸奖他儿子的话。
于是一件愁事,在这个老爸这儿,成了一件喜事,大喜事。只不过喜事的主角不见了,一直没回来,连电话也打不通。余满塘却是不介意地道:咱们不能打扰年轻人谈对象,这要是领回个小姑娘来,咱趁年节把喜事办了,那叫双喜临门啊。众人一阵哄笑。
中途马秋林告辞离开了这个热闹场面,推说有事,刘星星送他,也借故离开了。怎么说呢,是有点不忍心打击孩子家长吧,能当件喜事,倒也罢了。
不用送了你忙你的,我是个闲人。马秋林下楼就推拒着刘星星要送他一程的提议,自顾自地出了医院大门,回头时,看着刘星星林小凤两人还站着。他笑了笑,上了辆出租车。
事情到这里已经尘埃落定了,脱离指挥的反扒队全部被打散重建,最后,那个带头的被扔到了最偏远的一个乡派出所本来马秋林不愿意出面的,不过等了两天等到这个许平秋不幸言中的结果时,他又按捺不住,想站出来了,作为当了一辈子警察的老人,他知道这一纸公文的厉害,能把你托上天堂,同样也能把你埋下地狱,永不见天日。
他在车上闭目养神,在猜测余罪此时身在何处。走了不远,他突然睁开眼,轻声告诉出租车司机:去傅山墓园。
这个不合情理的地方,却是他此时唯一能想到的地方
法外之罚
没有名字,没有地址,只有一个指尖上硬币的图案。余罪映入脑海的第一印象就是黄三,那神乎其技的玩法不但让他叹为观止,也让他对心境的认识高了一个层次,不过他得到的却是个黄三已经去世的消息。这个供认不讳的嫌疑人,入狱半个月才被看守所确认为胰腺癌患者,而停药的黄解放病情已经恶化,看守所以火箭的速度办了取保候审手续,最后的时间据说是在医院度过的,大部分时间昏迷。
这种癌据说对肉体的摧残很重,很多患者是在哀号中死去的。冥冥中像有一种报应,但余罪一直觉得报应不该应在这位老贼身上。
从墓园的管理处出来,他查到了新进墓园的方位和名单,确认有黄解放的名字。买下墓地的人姓楚名慧婕,他严重怀疑是那位挠了他一把,把他挠进这个江湖来的女贼。
奇怪了,他在想起那个偷东西的女贼时,却发现自己此时一点也不恨她。他想,顶多揪住她扇她两个耳光,把丢的面子找回来,而不会给她戴上铐子。
这个奇怪的心态郁结在余罪的心里,他说不清道不明,他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想了很多。他有些恍惚,分不清谁是蟊贼,是这些偷鸡摸狗以求混迹的草根,还是那些道貌岸然冕服加身,却活得蝇营狗苟的人
他下意识地停了脚步,思维在这一刻停止了,他看到了半山腰处,一处坐南向北的墓地,墓碑前伫立着一位白衣赛雪的女人,雪白的裙裾随着寒风起舞,更增加了这个环境的凛冽感觉。他想了想,信步而上,走近了,没错,是黄解放的墓地,三尺见方,碑身上嵌着他的照片,应该是很多年前的,笑容可掬的样子。
余罪轻轻地蹲下身,把一束洁白的花放在墓前,站起来,浅浅地鞠了一躬。
仅仅出于生者对死者的尊重,无他。
而且他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黄解放已去的世界他也触摸过似的,很真实。他默念着,在那个世界里,老黄千万别再做贼了。
谢谢,你终于来了。白衣女人轻轻地道。余罪回头时,看到她冻得白里透红的脸蛋上,尚余着泪迹。没错,就是她,就是在坞城路挠了他一把,让他念念不忘的女贼。
你知道我是谁余罪问。
你是第一个找到我父亲的人,他告诉我,你和马叔叔一样,虽然面恶,可都是心里有真佛的人。女人道,很悲戚,不过却很释然,似乎自己的父亲并不孤单。
一个老贼,找了大小两个知己,还都是警察。余罪异样笑了笑,反问着:楚慧婕是你的名字
对。你叫余罪楚慧婕问。一点也不奇怪,别人查不到,可瞒不过这些警察。
对,活有余罪,死有余辜的余罪余罪道。他知道黄三和马秋林关系非同一般,知道他的消息并不难。
你在说我爸楚慧婕听得出话不中听。
前半截说我,后半截说你爸。余罪道。
你说得很对,既然你能找到这儿了,我也没准备跑,我想我们的恩怨可以了结一下了。楚慧婕侧过脸,郑重地看着余罪,那含泪的双眸如一泓秋水,让余罪微微怔了下,他知道自己那点很贱很不值钱的同情又被唤起来了。这个时候,仿佛他像做错了事一般,在回避着楚慧婕的目光。
爸看得没错,你一点也不够狠。楚慧婕突然又笑了,微微地带着泪笑着。余罪哼了哼,有点受刺激了,舒了口气问着:他是你养父
对。我们四个小孩子从福利院跑出来,根本没跑多远就已经开始饿肚子了。风哥最大,他带着雨辰偷东西,偷到了就领着我们去吃,偷不到就一起饿肚子,后来碰上了爸爸,我们就成了他的儿女很多年后我才知道,他是刑满释放出来的贼,而且是五原当年的贼王。楚慧婕道。
余罪手慢慢地伸进了口袋,叮的一声,弹出来了一枚硬币,直飞向楚慧婕。楚慧婕像下意识动作一样,雪白的纤指绕着,那硬币一下子像注入了生命力,围着她的手指翻绕,耀着丝丝光芒。一声轻响,硬币飞起待落下时,又在她的手背上飞快地旋转着,像一曲优美的舞蹈。她像见到了父亲一般,释然地看着旋转的硬币笑着:这是他当小把戏教给我的,那时候逗我们玩后来我才知道,手指的灵活度,反应速度的练习,是当贼的基本功,等知道的时候,我已经是一个出色的扒手了我想,爸爸一定觉得我是一个女孩子,生怕他身后我再流落街头,才把这些都教给我的
女人哭了,收起了硬币,抹了把泪。
你要是迫不得已去偷,他不会介意你的。不过我想你应该不是。余罪道,他印证着自己的判断,心知那位老贼果真是洗心革面了,他又问着,后来呢
后来,他给娄雨辰郭风,也就是被你抓走的我的两位哥哥,在福利院做了新的身份,资助他们学了点其他手艺,就在五原安家落户了。楚慧婕抹着泪道,他带着我和另一位在另一座城市生活,也有了新的身份名字,他其实想给我们一个新的生活的,不像他当了一辈子贼他看到我们,就仿佛看到他的新生一样呜。
那你为什么又重操旧业了余罪问。
钱几个月前,我知道了爸爸患了癌症,千里迢迢赶回来了。我们想带他去大医院治病,可他坚持要落叶归根,就回到五原了,就在肿瘤医院附近找了个租住地我们虽然都走上了正道,可都没攒下什么钱,只有老四开公司混得还不错,可偏偏这个白眼狼舍不得白拿这几十万给爸爸治病我和风哥雨辰就自己想办法,反正我们偷过,干这行是轻车熟路楚慧婕说着,凝视着余罪,有点歉意,正是在肆无忌惮地扒窃时碰到这位警察,让她心生恐惧,让她知道了父亲所说的那句人外有人的话。
偷几十万填医院的胃口,难度不小啊。余罪道,反问着,黄三知道吗
他不知道。他除了养我,对其他几个人很严厉,小时候,谁要是偷东西让发现,会被绑在门梁上抽一顿鞭子。楚慧婕道,那些毛病,就是在鞭子下矫正过来的。
那怎么会去偷外宾的行李谁揽的生意余罪问。
老四揽的,他知道我有这一手,就怂恿着我去。我一说,风哥和雨辰都同意,所以就干了后来我爸知道了,我没敢回去,直到闭上眼他都不肯原谅我楚慧婕一下子又悲恸了,热泪长流着,拉着余罪的胳膊道,你相信我吗我真的不是故意气他我真的就是想尽点孝心,总不能他养着我们,到送终的时候,我们连送他去医院都送不起吧我也不想偷,可我还能干什么
悲恸击溃了楚慧婕,她哭着,在看到余罪根本没有同情的眼光和安慰的话语时,她放手了,黯黯地坐在父亲的坟前,抽泣着,抹着泪。
余罪慢慢地坐下来了,坐在了楚慧婕的身侧,坐在黄三的坟前,他伸着手,要那个硬币。楚慧婕扔给了他,继续哭着,不过在她无意中看到余罪的动作时,声音一下子哽咽着停了。她看到余罪在举轻若重地操控着硬币,硬币倒立着,在他的臂上手指上手背上,慢慢地移动着,而且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在他的胳膊上转了个弯,没倒,随后继续向回滚动。
时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漫长得像余罪那次昏迷中的感受,那是自己离死亡最近的一次,在那个漆黑的世界里,超脱恐惧之后,就是一种置之度外的宁静他知道,黄三和自己身份虽然不同,但触摸过的世界,是相同的。
硬币像有了生命,在他宁静的手指尖上,稳稳地站立住了。
楚慧婕噤声失言了,那是父亲一辈子追求的高度,是她觉得永远不可能达到的高度。她愕然地看着余罪,忘了哭泣。
你爸教我的,我和他还有差距,我本来做不到,不过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发现诀窍了在你心里根本没有自己的时候,你就能操纵这些身外之物了。余罪道,说话间,硬币依然未动。他侧眼看着楚慧婕,把想说的答案告诉她了,黄三心里根本没有自己,他怎么会在乎身上那点病痛他唯一在乎的,就是你们,我想他一定把你们看成了他生命的延续,而你们却在最后毁了他的希望说实话,我看到黄三万念俱灰把自己送进监狱,我恨不得掐死你们几个白眼狼别说是个把你们领上正道的养父,就是当贼把你养大的爸,也不能让他带着病痛去替罪吧
叮当硬币掉了,清脆的一声响,余罪默默捡起来,他知道,心乱了。
楚慧婕这次彻底放声痛哭了,她在扇着自己的耳光,头磕撞在墓前,失声地哭着喊着爸爸,那情形,让余罪也难过地闭上了眼。他慢慢地起身,像是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慢慢地踱步走着。他想,这样的惩罚对一个人足够大了。
蓦地,哭泣着的楚慧婕站起身来,抹着泪,几步追上来,拦在余罪面前。余罪停下了,看着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楚慧婕,不知道该说什么。有很多人办的事自己都能给对方一个评价,叫活该她也是,没有直接扇她两个耳光,已经是余罪人品发挥最大的极限了。难道还期待给她同情和安慰不成
带我走吧。楚慧婕抹了把泪,像是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心。
去哪儿余罪异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