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还不光这些,难道你没发现,自从我们干过一架后,仓里再没恶战了傅牢头又道。黑子和阿卜想想也是,以前的监仓,毛贼和抢劫的,老乡和外乡,经常水火难容,不是因为谁偷谁的东西,就是因为谁抢谁的吃的了,总是打得头破血流,而这个仓似乎好久没有发生过了。阿卜这时也道:仓里最不可能和别人融洽相处的那个云山人也会偶尔和余罪说说话,我对余二兄弟,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不只是畏惧,还有几分感激。最起码在他自己祈告的时候,那是一位保持沉默和尊重的人。
哦,确实是,他和大家都处得不错。黑子点点头,默认了。他记忆中余二时常把剩饭烟屁股旧衣服留给最需要的人,确实也很得这儿人渣们的心。
所以嘛,这是一位复合型人才,别看现在是个毛贼,将来有可能成为贼王。傅国生正经道着,惹得黑子和阿卜两人哈哈大笑起来。人渣也有人渣的快乐,这些天更是格外地快乐。
牢里只要无战事,一直就是这种不咸不淡的生活。这天的第二顿饭后,傅国生照例夹了支烟到了放风仓外,悄悄地点燃,唤着余罪。余罪出来时,意外地得到优待了,居然是一支软中华,敢情老傅还藏的有好货。他笑着抽了口,只听老傅问道:老二,你确定,会放你
应该错不了,那天运气好,钱包里只有两百块钱,要不是把人打了,说不定在派出所就放了。我外面有几个当搬运工的朋友,他们帮着我走了走关系,买通了提审,他说好像不用上劳教了。余罪道,脱口而出的这番说辞是鼠标交代的,没想到还真用上了。
他看着傅国生阴晴变幻的脸色,笑着反问:怎么了,老傅,你不也说近期要出去,到底怎么样
半个月前就说了,这效率太低了。老傅感叹道,也发愁出不去。
余罪笑了,一揽牢头的肩膀劝着:你得庆幸人家效率低,否则你的好日子又过不了多长时间了,安心等着吧。
对了,你出去准备干什么傅国生笑了笑,瞟着眼睛问。
余罪随意道:能干什么瞎混着呗,走到哪儿算哪儿。
有没有兴趣到我公司干傅国生问,话音没来由地严肃了。
他的视线在一瞬间凝滞了,停留在余罪的脸上,像在捕捉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似乎这些对他很重要,他一直很相信自己的直觉。
你的公司余罪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补充道,不去
傅国生愣了,自己这身家,在牢里也是数第一的,以前不管向谁示好,对方都巴不得叫他亲爹呢,这么被拒绝还是第一次。不过招揽失败,他并不懊丧,反而压低了声音道:我这回是很严肃地对你说啊,你玩得实在不上档次,我给你个地址,出去找到这儿,不管我在不在,都有人招待你。就咱们以前说的,车啦,妞啦,住处啦,零花钱,都会有的,那才叫生活,有没有兴趣不信你可以试试去呀
我相信。余罪扬扬手指,在这里都能抽上这种高档烟,傅牢头说的足够让他相信了,不过他喷了口烟道,可我不准备去。
为什么傅国生不理解了。
看看你自己这个鸟样余罪痞痞地喷着烟斥着牢头道,你的公司会是个什么鸟样老子单干过得就挺快活,给你当马仔去呀你想得美
余罪一扬手,直接拒绝之,这下子可真让傅国生失望了,他解释着:我是真心诚意邀你去玩的,没别的意思,你不会以为我还记得那勒脖子的仇吧。
报仇余罪回头盯了傅国生一眼,奸笑着道,那前提是你得能找到我呀
余罪奸诈地想着,两人不可能同时放出去,一前一后,在这么大的城市恐怕没有再见的缘分了。何况他根本就不会再继续待在滨海市。
傅国生可真郁闷了,正寻思着换换口吻,以证明自己实在有远大抱负,而不是想着什么报复。可不料天不遂人愿,监仓里响起了瓜娃的破锣嗓子:集合
两人一掐烟屁股,赶忙起身蹿进仓里。只见铁门洞开,管教在门外吼了句余罪期待已久的话:
0022,收拾东西。
铁门再次关上的一刻,仓里嗡的一声炸开了。黑子狠狠地给了余罪一个拥抱,后面阿卜大胡茬直扎余罪的脸,跟着仓里的每一个人都一窝蜂似的来和余罪话别。都知道这是要放人了,逮捕或者上劳教场,绝对不是这个时候,也绝对不会是一个人,如果是一个人,那只有这一种情况了。
一切尽在不言中,余二兄弟要出去了。
收获了全监仓十几双羡慕的眼光,余罪一下子激动得不能自制了。东西根本没什么好收拾的,他突然想起身上穿着的,一把脱下来,直扣到那位敲车窗的新人身上:穿上,抢了你一回,不欠你的了啊。
裤兜里藏的那支烟,直接给豁嘴夹上了,脚上还套着的人字拖,也直接扔给瓜娃了。眨眼间,余二兄弟脱得只剩个大短裤了,时间紧迫,傅国生没料到他走得这么快,飞快地写了个纸条,塞到余罪手里,神经质地念叨着:我的地址,快藏好,出去管教要搜身的。
却不料余罪一揉,一扔,一把搂住傅国生附耳道:老傅,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我也是好意,咱们最好别照面。
门开了,牢二赤着脚,光着上身,赤条条地出去了。大家只看到了这个亡命徒最后那一脸灿烂的笑容。
门锁上时,瓜娃和豁嘴拿着二哥的衣服鞋子,睹衣思人,好不伤感;新人披着牢二那身不知道哪里抢来的短襟牛仔,有点感动,可不料感动劲儿还没过去,衣服就被抢走了,一看是那位眼露凶光的云山人,他忍气吞声地没敢叫板,此时倒更加怀念牢二了。
只有傅国生怅然若失,他没有太明白余小二最后的那句话,不过感觉怪怪的。人走了,他坐在床上长吁短叹,黑子有点看不过眼了,安慰道:傅老大,叹什么气嘛,你不也快出去了。
江湖险恶无同道,寂寞啊。傅牢头哀叹着,又看着一仓人渣,仿佛有什么未竟之愿似的感慨着,这么多人才,都他妈被这么关着,浪费
看来牢头爱惜的人才,不只是余罪一人。
余罪在白云看守所住了三十四天,这一天出来时光着上身,赤着脚,可把来接他的鼠标给笑惨了。余罪的一肚子怨气也被重见天日的兴奋冲淡了不少,他抢过了鼠标的车,在高速上飙了十几公里。他之前从来没有感觉到过眼前这明媚阳光新鲜空气成荫绿树,也会是一种享受一种奢侈。
生活,翻过了艰难的一页
再见上级
一周后。
又是一个灰蒙蒙的清晨,余罪拉开窗帘的时候才发现外面下雨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笼罩在城市的上空,就像北方冬天的霜晨雾。这个季节的北方还格外地冷冽,可这里,已经是又潮又闷的气息。
出来一周了,想见的人偏偏见不到,而不想见的鼠标,却天天在你的身边晃悠,每日里就吃和玩,把滨海市数着的名胜逛了个遍;不想出去玩了,就在宾馆里健身房做做恢复训练,在警校待惯了的人,或多或少有运动瘾,饮食加运动再加上日光浴,阴暗监仓里滋生出来的毛病,在他身上早不见踪影了。
他痴痴地看着窗外雨中的街景,很多时候,在他的心里会升腾起一种陌生的感觉,仿佛置身于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有时候甚至他会怀念监仓里那个裸着身光着屁股的自由世界,赤裸裸地,不需要像外面这个世界那样,每个人都戴上一层厚厚的假面具。
比如现在他觉得自己就戴上了一层这样的面具,他非常想见到那些抱着某种目的把他送进去的人,可他还偏偏装着毫不在意的样子,吓唬着鼠标要回岳西,把鼠标紧张得只顾好说歹说安慰他。余罪其实也很想披上那身警服,挂上三级警司的肩章,因为他觉得自己的付出应该值得这种回报,可他偏偏装得一切都无所谓,根本不想当什么警察。
他有时候很挣扎,派出所片警看守所狱警,给他的印象都不怎么好。不过不可否认的是,谁都想成为那样有牌照的执法阶级,而不想成为拳打脚踢下的被虐者。
妈的,为什么晾着我
为什么等这么久
下一步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在监仓里的目标会是谁
一连串的问题又萦绕在他的脑海里,这个任务开始得糊里糊涂,结束得糊里糊涂,他作为这其中的一颗棋子完全无法窥到全局。本来他以为出来后就会被省厅的大员关着,详细地调查里面的情况,以及那个目标的情况。可他想错了,居然没有任何人来问自己任何问题,之前发生的一切居然就像只是让自己在监仓里生存一段时间一样,眼下只剩下鼠标这个草包坐陪了。
对,鼠标这个货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余罪一念至此,赶忙跑出自己的房间,敲响了隔壁的房门。稍等片刻,穿着大裤衩的标哥开了门,又屁颠屁颠跑回去看他的电视了。
余罪直接摁了电视,鼠标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瞪着眼。余罪往床边一坐,毫不客气地拨拉着他那胖脸,针锋相对地回瞪着对方,像在质问这小子是不是出老千了。
但逢这种阵势,鼠标一般抗不过余罪,更何况余儿的人渣气质已经成形。他干脆一萎说道:余儿,你别吓唬我行不我真什么也不知道,领导就交代陪你吃玩恢复锻炼什么的,其他的我真不知道。
就你这德性,恐怕也知道不了什么。鼠标,你来滨海后,见没见到细妹子余罪换了个话题,他就知道从这货嘴里也掏不出什么来。
这可问及鼠标哥的伤心事了,他眼皮一耷拉,大倒苦水道:没见着,第二天我就溜出去找她了,租的地方没人了,想去她老家找找又抽不开身,她先前的手机又停机了。哎我说他妈妈的,一夜夫妻百日恩呢,怎么我一走她也消失了
鼠标哥好不懊丧,对于细妹子看来也确实动了点情,只不过任务在身,只能生生错过了。不过没准你在乎,人家还不在乎呢。
不过余罪可不是来安慰他的,他笑着问:标哥,您这风流事,组织上知道吗
废话不是,我敢说吗鼠标咧着嘴道。
你不敢没关系呀,回头我说吧。余罪轻飘飘地道。鼠标被吓了一跳,瞪着眼叫嚣着:你敢
你觉得我不敢吗回头我就向许处反映,你狗日的生活作风有严重问题,在滨海任务期间,不但诈骗了上万钱财,而且还勾引了一位年方十八的良家少女,更可恶的,还始乱终弃。更更可恶的,一点都没有向组织坦白的意思。余罪加重着语气,手指指着呵斥着鼠标。鼠标翻着白眼,不屑道:咱们俩是一个鸟样,谁也别说谁啊,好像你干什么好事了似的。
是啊,我没干好事,可老子早蹲过监狱了,你呢你这问题要在领导眼里,那可大了,追根溯源,那可是严重的思想问题。想穿警服,没戏了。余罪道。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我这几天什么都陪着你,就差陪你上床了,你还想怎么样鼠标明白了,余罪的威胁必有所求。果不其然,余罪奸笑着搂着自己坐在床边小声问着:我不想怎么样我就想知道,接下我会怎么样透点风声啊标哥,你要不说,小心我把你的事透出去啊。就算真穿上警服,我现在三级警司,收拾你个实习的还不容易
软硬兼施,把鼠标哥给唬住了,他刚要开口,余罪又警示道:别找借口,我就不信,你背着我不向某些人汇报。
这这鼠标脸拉得更长了,难色更甚了。余罪这下终于确定鼠标肯定是向某些人汇报了,也不用猜,肯定怀有某种特殊目的,许平秋无非是用这么个狐朋狗友拴着余罪,这点余罪倒是早就考虑到了。他不客气了,直拽着鼠标的耳朵问:许平秋是不是还在滨海
是。鼠标不撒谎了,点头道,一脸难色。余罪轻轻给了这货一巴掌斥着:知道你小子哄我,再问你,来的时候是几个人。
就我们俩。鼠标道。
还见到谁了余罪再问,鼠标欲言又止。余罪又是一巴掌,鼠标叫苦不迭道:没谁,就那几个人,我也叫不上名来,他不让我和那些人接触。
什么人余罪问。
就那鼠标犹豫地说着,冷不丁电话突然响了。鼠标赶忙挣脱,讨好似的说着咱接个电话。他躲过一边接着电话,应了几声,不时看向余罪这边。等扣了电话时,却如释重负般笑着对余罪道:不用审我了,我带你去见人。
你带我去切。余罪不屑道。
余儿,你就是进了趟监狱,不是去了趟国际刑警总部,咱不要这么大架子成不妈的,早知道提三级警司我就去了,哪轮得着你靠,老子现在还是实习生,被人训来训去的
鼠标有点气着了,发着牢骚,穿着衣服,提着裤子。就这德性余罪就算想摆架子也摆不起来,两人一起走出了住了一周的武警招待所,去见那个余罪想见的人。
见面的地点在煤炭大厦,这座宾馆是岳西省煤炭厅投资建设的,每年南北的煤炭交易都在这里。余罪有所耳闻,大厦建成已经年久,进门所见都是些有点过时的装饰,甬道电梯墙壁处处都显得有点老旧。余罪心想这也正符合出省刑警办案地点的选择,既隐蔽,又能省下不少经费,而且在这儿出入的外地人居多,不引人注意。
二人直接上到顶层,整个一条甬道被封闭着,挂了个煤炭检验研究处的名字,有点不伦不类。不过看守很严,门口站了位看报纸的,以余罪的眼光一眼便能分辨出这是位便衣。谁有可能对着满纸广告的内容,一动不动拿着看得入神
没人阻拦两人,鼠标前头带路,敲了1706的房间。里面有人应声时,他拉开了门把手,很有当差的自觉,做着请的手势,笑容可掬地请着余罪这位未来的三级警司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