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国生也在细细地打量着余罪,这个见面的方式他期待很久了,余罪的表现一点也没让他意外,最起码没有气急败坏;但所有的表现都不在意料之中,比如根本无动于衷。反倒是他按捺不住了,欠着身子问余罪道:老二,你大老远见我一次,没有什么想法
有啊。余罪回头坏坏地笑了笑。
说说。傅国生很期待。
就想再勒你一次,这次老子可不留情了。余罪表情恶狠狠的,眼神却没有那么凶。傅国生呵呵笑了,好奇地问:那为什么不动手啊
看见这么漂亮的妞儿,心情不错,改天再收拾你。余罪随意道了句,转过身时,冷不丁凑到傅国生面前,恶狠狠地道,老傅,你狗日的还是想整死我,是不是
有吗如果我想,应该已经做到了。傅国生不屑道。完全不似狱中那副乞怜的样子了。
少他妈跟我假惺惺的。余罪火气终于上来了,也许对傅国生并没有什么仇意,但对于被骗来骗去早已火冒三丈,他揪着傅国生的领子一把拉起来训着:老子才出来几天,就他妈成了贩毒的了那车货要被边检查住,下辈子都出不来了。
门嘭的一声开了,焦涛带着两人奔进来了,两位保镖装束的冲上来就要扭余罪。余罪一放傅国生,两手举着一摊,笑了,对着焦涛道:哟,帅哥,好久不见啊
余罪这一惊一乍的,让进来的不解了,傅国生一吼:滚出去,谁让你们进来的。
三个人讨了个没趣,告辞出去了。傅国生看了余罪几眼,他没解释,也没寒暄,一如对待陌生人般,眼瞟着,手却端着茶杯抿着,似乎在等着余罪发飙。
你到底是个什么人余罪突然问,他觉得傅国生没那么穷凶极恶,最起码有点念及旧情,否则以他这种身份要寻仇的话,应该比贩毒还容易。
生意人。傅国生笑着道,放下了杯子。
哦,算盘打得不错。老子要折了,你这一绳之仇就报了,一点也不内疚;老子要没折,你就赚翻了。余罪捋着这件事道,瞪着傅国生,很出离愤怒地质问道,你狗日的是里外都不赔啊
傅国生笑了,似乎认为余罪说得很对似的,他启唇问着:钱拿到了
拿到了,三万。余罪道。
那就是了,人生就是一场生意,活着就是不断地交易。用你的能力去换车换房子换女人,没什么不对吧傅国生慵懒道,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余罪,他评价道,不错,你比大多数人都强。
确实很强,这一行的难度在于,很难走出初次作案的心理阴影,毕竟冒着杀头的罪名。看来自己的眼光不错,余小二的确是个神经强悍的,这么快就适应了,只是稍稍有点不适而已。
余罪在那双眼睛的审视下觉得很尴尬,而且角色的定位很难,自己是做一个俯首听命的马仔,还是做一个敢于质疑的新人似乎都不太合适。他感觉到傅国生的精明不仅在于他的眼光,还在于他的口风,不管说什么,都在斟酌着言辞,用一种委婉的和案情根本无关的话表达。
这种人,哪怕证据放在眼前,他知道自己也未必能抓住他。因为他根本和那些事不沾边。
在想什么傅国生突然问。
我正在想,你想的是什么余罪以问代答掩饰着自己的想法。
我在想,我们监狱里那帮人渣兄弟。傅国生笑了,很坦诚的样子,就听他轻声道,都说我们是人渣,不过我觉得不是我们渣,而是被压榨成渣了。不过这个我认为可以理解,咱们身边这个环境如果不渣一点,还真不好混。比如像你渣成这样,不管是走私的把你坑了,还是警察把你收拾了,都没人在乎你,同情你。
所以呢余罪翻着白眼问,知道有下文。
所以呢,你得向渣成我这个样子的方向混,有钱有地位,渣到我这个程度,就没人敢叫我人渣了,都叫我有传奇色彩的成功商人,呵呵。傅国生笑着道,双手开着桌台的抽屉,轻轻拿出了一张准备好的银行卡,放在桌上,笑着看着余罪道,不管你怎么看我,我倒是很看好你,你现在身处的那个鱼龙混杂的环境,我想比较适合你,这张卡里有十万,我算算,加上你手里的,差不多能算淘到的第一桶金了,接下来,改变一下命运对你来说不难吧
余罪一下子明白了,这是要培养他,扶自己上位,要在万顷一带多扎一个地下走私的钉子,傅国生恐怕真把他当成有前途的毛贼了,还给了自己招兵买马的启动资金。余罪无言地拿着银行卡,这么大一笔钱对他来说不是个小数目。他想着该怎么处理这种情况,拿和不拿,好像都不对。
这种踌躇让傅国生有点犯疑,真要是个不贪财好色的余小二,恐怕就让他接受不了了,他奇怪地问着:嫌少,还是不准备要
既然我看到了门路在那儿,这点钱还真少了点。再说拿这么点钱就想让老子卖命,你想得也忒好了。余罪两指一捻,把卡扔在桌上,拂袖而去。
傅国生不屑了,他认为余罪在故作姿态,他在等着余罪抬高价码,却不料余罪停下来,回头道:老傅,以前是我对不起你,后来你以德报怨,我其实一直把你当朋友的,你不该这么骗我。
傅国生一愣,朋友这个词,似乎离他已经很远了,他愣了,他看到了余罪布满血丝的眼睛,让他一下子有了一种不详的感觉。直到摔门声重重响起,他才惊省,皱着眉头,有点奇怪,自己还是小觑了这个毛贼的追求但他更奇怪,余小二还可能有多高的追求
他走了。门开了,沈嘉文轻盈地走进来,又掩上了门。
傅国生难为地抚着下颌,没说话,沈嘉文笑着又问道:看来你好像没有收服他
我刚才发现,我根本没琢磨透他。傅国生严肃地道。
你呀,就是疑心太重他不就是个送货的小孩嘛,这样的人大把的是。那边消息传来了,平安到达,这次赚得可不少啊,早知道就把货量再加点,现在市场可紧俏得很啊。沈嘉文软语轻声,站在傅国生的背后,替他轻揉着肩膀。
可我总是心神不宁,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傅国生眼前老总挥之不去的影子,是余小二。
当然有事情要发生了,还有更大的一宗准备近期出货。富哥已经在海上了,近期就到。沈嘉文笑道。
绝对不行,太冒险了。傅国生惊得起身了,吓了沈嘉文一跳。他紧张地道,每成功一次,都是三分谋划七分侥幸,这条路我们走得太久了,迟早要露馅儿的,我甚至怀疑警察已经嗅到了什么风声,否则这些天不会这么平静。
一点都不平静,北方正在严打。沈嘉文嫣然一笑,食指挑着傅国生的脸颊,来了个情人般的吻,轻声道,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以你经常化腐朽为神奇的手腕,一定能平安通关的。
不行,绝对不行,最起码短期之内不行。傅国生坚持道。
一定行的,我信得过你。沈嘉文轻抚着傅国生脸颊,好像一种鼓励,也好像一种命令,根本不待傅国生答应,她掀起窗帘看着窗外那辆冒着黑烟飞驰出去的货厢,饶有兴致道:国生,你猜他接下来会干什么我猜他会变本加厉。
最好别那样,否则我就愧对朋友这个词了。小二虽然渣了点,可为人确实仗义,我现在都有点后悔把他带进这一行了。傅国生感慨道,他想起了牢里的一幕幕,除了那次恶战,其他的时间,相处融洽的监仓反倒成了他这些年最美好的回忆。
朋友,这个词同样让沈嘉文眨着美目,她不解地看了傅国生几眼,那样子像在疑问:你有朋友吗
次日,寓港市海关缉查处,余罪以余小二的名义交了罚款,进滞留所领回了因为运送走私货物被拘留的化肥大臀哥俩。这哥俩受了不少罪,从铁门里出来,本来以为没人管了,此时见了余罪比亲兄弟还亲,就差抱头痛哭了。
来交罚款要罚没的货主不少,来不及话长短。余罪领着两人出了缉私处,一路上免不了数落两人蠢笨,那五万是好挣的活该
出了缉私处,到了车边,车里却已经坐了一位脸胖胖的长相很可乐的年轻人,招着手:嗨,二哥,这是你兄弟
对,大臀化肥这是鼠标,以后就一家人了。余罪上车坐定,那两位上了后座。鼠标给两人一人递了一只烧鸡,把化肥和大臀感动得,抱着就啃,边啃边谢着鼠标兄弟。
甭客气,我们以前一块儿玩的,都自家兄弟。鼠标笑着道,回头时却瞥了余罪一眼,妈的,不知道余罪怎么鼓捣的,专案组把他派到犯罪团伙里了。
跟你们说个事。临行前余罪回头道,郑潮真他妈不够意思,兄弟们都进去了,他都不来赎。咱们喝西北风,他挣了几十万这次老子决定自己干,怎么样,大臀化肥,你们要不敢干,我给你一笔钱,回家。
没挣上钱,不回家。大臀摇头道。
干。化肥恶狠狠地啃着烧鸡,点着头。
就这一天,一个新的团伙横空出世了,而且是强势上位,当天便在寓港追砍原团伙老大潮哥,把潮哥人砍得不知下落,据说是吓跑了。又过数日,马仔余二开始收拢郑潮的部下,团伙迅速壮大,已经有十数人之多,在万顷新垦港口一带屡次抢同行生意,这一行从来都是谁横谁就吃得开,一时间此团伙风头日盛,为走私猖獗的万顷新垦一带,又添一支新军。
声响名亮
就那辆,拦住它
新垦至港口十七公里路段,缉私检查站发现一辆冒着黑烟的货厢时,有人条件反射地喊着,一下子,四五位缉私队员的队伍乱套了,发动车的封锁路卡的举着检查牌的,还有大吼站住的。不少在接受检查的车主也回头看着那辆车,即便不认识,也被吓了一跳。
车身怒吼,排气管里冒着黑烟,明明是个汽车,改装得和个拖拉机一样,可别小瞧这拖拉机,偏偏跑得又飞快。这个国产小货厢质量实在不咋样,上八十车身就抖,可飞驰而来的车,目测至少都有一百码,待再近一点才看清了,轮胎改装过,宽幅的,显得车身高了一截,就像给辆畜力车装了个汽车轮子一样,怎么看怎么别扭。
不过别扭虽别扭,跑得可叫真牛,唰唰穿行在排队检查的车流里,一点不见减速,偶尔有车主伸出头看,一股风夹着尾烟味道,呛得赶紧摇玻璃。
闯关不少手脚不干净的运货人以一种极度崇拜的眼光看着那辆车,对方简直视缉私于无物,太牛了,太跩了。
就那车,缉私的根本追不上。
我见第二回了。
谁家的。
万顷镇那边的。
你们不知道吧,原来潮哥的马仔,现在是老大。
我知道,叫余二。
对于逆势而袭的同行,有些消息总是传得飞快,有关那位叫余二的马仔如何火拼老大如何一夜暴富,已经快成这一带的神话了,可看人家这本事,也不是空说出来的,最起码敢闯关的走私客就找不出几个。
缉私也没闲着,闯关的车不是没碰到过,不过你闯得狠,打击得会更狠,已经没人敢尝试了。只见缉私队员拉开了不倒钉,那车已经卷着尘土而来,两侧人员飞快地躲避,呜的一声,那车直辗着不倒钉过去了,丝毫不见停顿,不倒钉被车轮卷起数米高,然后砸在一辆缉私车上,惹得后面一干车主哄笑一片。
抓住他,今儿他妈谁都不抓了,就抓他。缉私队带头的,狠狠地甩着帽子,上车发动,三辆车首尾相接,鸣着警报飞驰追击。
后面的车主乐了,纷纷发动,只见呜呜呜尾烟四起,哄散着过关,特别是车上有违禁货物的,乐得嘴快合不拢了。
山区,弯道,那辆仿佛从天而降的飞车似乎没有被扎破轮胎,还在飚着。直到五公里后的一个弯道口,缉私车急得猛踩刹车,那辆飞车却像疯也似的加着油门,一个急速漂移,冒着黑烟,甩开了缉私车老大一截,等缉私车减速转过弯道,又见几辆货厢从对面驶来,赶紧又踩刹车,而那辆飞车,早像觅食的草蛇,扭着曲线跑得只剩尾烟了,而远处看到了的车主都举着手机在拍着缉私吃瘪的镜头。
缉私车里,准备协调队友拦截这辆车时,通信器里却意外地接到了收队的命令,没有原因,就一句话:立即收队。可收队的缉私车辆掉头回来时,怎么看怎么也像灰溜溜夹着尾巴回家的。
101省道,又一辆改装车闯关成功。
货车未到,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已经飞回了这一带沿海的犄角旮旯,不少长年吃这碗饭的大佬倒吸一口凉气,惊住了。这已经是本周第四次改装车闯关,不用说,肯定是崛起的新势力在强势入围,这种嚣张的做法在他们看来,已经严重威胁到地下世界的生存了。
稍后一点时间,有人拿到了一段完整的视频,并把视频给了当地改装高手,那高手看辗过不倒钉照样飞驰的镜头,目瞪口呆。看完后此人一言不发收拾行李走人,据说被严重刺激了,要去继续拜师进修
拐弯加速闯关漂移浓浓的尾烟中,像只地老鼠来回蹿的车,看得杜立才几次心提到了嗓子眼,直到那个漂移拐弯结束,他心咯噔一下子,放下了。
就录了这么多,居然还有好事者发网上去了,标题是看民间改装高手调戏追逐警车,帖子被删前已经有上万点击了。林宇婧惊讶地关闭了视频,瞥眼看许平秋时,他却是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杜立才本待提点意见,可却只能嘴唇翕动着:这这
就没说出来这是什么。
那不是别人,是从二队调过来的自己人孙羿,掩护身份是余小二招募的车手,几次闯关都是他开的,接的是走私活,再这么往下干,专案组快成犯罪团伙了。
你想说什么许平秋突然出声问。
十天了,杜立才终于憋不住了:许处,您这究竟是要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