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闭了闭眼,不让自己再想。都过去了,她已不是那个陶心芽,已经不是了……
天空飘下细雪,天气灰濛濛的,宁静的墓园笼罩在雾气里,显得那般寂寥冷清。
一辆蓝宝坚尼停在墓园门口,笔直的双腿踏出车门,从车后拿出一束花和纸袋,顶着雪花,踏进墓园。
远远的,海尔.琼斯就看到站在墓碑前的颀长身影,脚步顿了顿,然后又继续往前,停在男人身旁。
低头,就见墓碑前已放着一束配着满天星的茉莉花和小巧的草莓蛋糕。
海尔没说话,仅是弯下身,放下手上的茉莉花,再从纸袋里拿出草莓蛋糕,手指轻抚过十字墓碑,微哑的声音轻轻的。
“嗨,心心,哥来看你了。”他笑了笑,口吻里满是宠溺,“哥还带了你最喜欢的茉莉花和草莓蛋糕……哥记得茉莉花要搭配满天星,你最喜欢这样的花了。”
记忆里,妹妹在收到花时,会将脸埋进花束,然后给他一个拥抱和灿烂的笑容。
而如今,只有冰冷的墓碑。
忍住眼里的酸涩,他挺起身子,没有看向身边的男人,两个人并肩站着,却是默然无语。
对旁边的男人,海尔心里不是不怨怒的,明知错不在男人身上,可他的妹妹确实因为他而伤了心,最后年纪轻轻地就离开了。
在妹妹过世后,他和男人就已经形同陌路,不复以往的友谊——其实在妹妹嫁给男人的五年里,他们的生活就少有交集,他也因为气愤,不再与妹妹见面。
只是没想到,最后他却得到妹妹坠机死亡的消息。
那瞬间,他几乎发狂,心里是深深的懊悔,后悔自己对妹妹的无视,明知她那五年有多难熬,却因为愤怒而视而不见。
再气再怒,她都是他唯一的妹妹,唯一的亲人,可……他却没有好好保护她。
在知道妹妹死亡的时候,他冲到男人面前,狠狠揍他一顿,他咆哮怒吼,要男人把他的妹妹还给他。
而男人沉默无语,任他将拳头落在身上,任他发泄心里的痛。
可有用吗?他的妹妹再也不会回来了。
从那之后,关系良好的两家彻底断绝往来,他和男人不再见面,只有这一天,两个人会碰上面。
海尔低头点烟,犹豫了下,拿了一根烟给男人。
男人微愣,没说话,接过烟。
海尔将打火机丢给他,男人接过,点燃烟,再将打火机丢还。
海尔收起打火机,看着男人微湿的发梢,肩头早被雪花打湿,想来不知在这里站多久了。
去年也是这样,他来时男人已在,而他离去时,男人仍未离开。
海尔吐口烟,烟雾里他的声音极低。“你不需要感到歉疚。”那场婚姻是妹妹强求而来的,而坠机,是个意外。
两年了,当初的愤怒已淡了,即使心头仍因妹妹的逝世而痛,可是男人不需要为此惩罚自己。
毕竟朋友一场,再多的不谅解也随着时间而淡去。
“心心的死跟你无关。”他熄了烟,“阿让,别让伊莲娜继续等下去。”
他、伊莲娜和原聿让曾是无话不谈的好友,而伊莲娜曾是原聿让的未婚妻,只是最后原聿让娶了陶心芽,而伊莲娜却仍待在原聿让身边。
那五年里,他的妹妹强求得来的婚姻可说是有名无实,比起来,一直在原聿让身边的伊莲娜还比较像原夫人。
面对这情形,他不是不为妹妹心疼,可是能说什么?妹妹当初的行为让他失望不已,也让他决定不再理她。
没想到最后却是这样的结果,陶心芽离开了,而原聿让和伊莲娜却仍是没结婚。
他想,原聿让是因为愧疚吧?毕竟他曾是那么疼爱陶心芽。
陶心芽曾是原聿让最呵疼的小妹妹,但她却自己破坏了一切,毁去所有人对她的疼宠。
海尔在心里轻叹,轻声说着,“你和伊莲娜不需要对心心歉疚,是心心耽误你们,那时她留下离婚协议书……她成全你们了。”那纸离婚协议书说明她放手了,只是放手后,她却没回家,而是独自离开。
终究是他这个哥哥没保护好她……
不再说什么,海尔转身离开。
原聿让仍是留在原地,俊庞冷冷的,没有一丝表情,仅是看着墓碑,任指间的烟烫了手。
心心成全你们了——
海尔的最后一句话,让琥珀色的瞳眸微暗。
他记得那时他在墨尔本,身边跟着伊莲娜,然后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哭着说陶心芽坠机死了。
霎时,他的脑中是空白的,几乎以为那是玩笑。
可当他回到纽约的家,屋里没有她,头一次踏进主卧室,房里空空荡荡的,她的东西都不见了,梳妆台上放着一张已签好名字的离婚协议书和婚戒。
然后,是她的丧礼,落入大海的她找不到尸骨,只能用她生前的衣服代替。
她的丧礼那天,就像今天一样,天空灰濛濛地飘着雪。他听着神父的祷告,脑中不停闪过她的一切。
五岁时的她,从空中落入他怀里,穿着白色的小洋装,绑着蕾丝发带,一双漂亮的蓝眼睛,可爱得像个天使。
身为独子的他,将这个邻家小妹妹疼进骨子里。她缠他、黏他,他宠她、疼她,对她的宠溺一点都不下于海尔。
她是他捧在手心的小公主,是他最疼宠的宝贝,他信任她,对她没有任何防备。
可是,却没想到他最信任的小妹妹竟背叛他,设计了他,逼他娶她。
她的背叛让他愤懑,对她是无尽的失望,从此之后,他将所有的宠爱收回,对她只有忿恨。
而她的无理取闹和骄恣野蛮更让他不耐烦,疼爱她时,他可以包容她的任性和娇气,可被她背叛后的他,对她除了愤怒还是愤怒。
高傲的自尊让他无法容忍被设计及强迫,对她的背叛,他更是无法原谅,不管她如何解释恳求,他都无法听进去。
五年的婚姻,他对她只有冷漠和无视。
他以为以她蛮横执拗的个性,定会和他继续纠缠下去,让大家都继续不好过,没想到她竟会放手。
离婚协议书上的签名几乎刺痛他的眼,而她的逝世更让他措手不及。
她就这样离开了,没有一丝痕迹地。
那间屋子里,她将所有属于她的痕迹都擦去,半丝都不留……多像她的个性,一旦决绝起来,比谁都狠心。
“芽芽……”终于,他低低出声。
叩叩的脚步声让他一震,这样的走路节奏太熟悉,她总是会这样悄悄地靠近他,然后从后方捂住他的眼睛,再用娇娇软软的撒娇声音轻快地嚷着:“猜猜我是谁?”
曾经的记忆多么让人想念。
原聿让的唇角不禁微扬,他几乎是渴望地转头望向来人,却没看见记忆中的身影,只有一名十五、六岁的东方小女孩愣愣地站着,像是被他吓到了,眼睛微微睁圆。
紧紧吊起的心直直坠落,剩下一片空虚,他收回目光,为自己的反应觉得可笑。
怎么忘了?那个女孩已经离开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沉默地望着墓碑,不理会那个被他吓到的女孩,而女孩也没离开,就站在旁边的墓碑前。
直到天渐渐昏黑,原聿让才迈开脚步,经过女孩身侧,离开墓园。
他离去后,女孩才挪动步伐,站到男人原本站的地方,看着那沾满雪的花束和蛋糕。
花,是她最爱的满天星和茉莉花;蛋糕,是她喜欢的草莓蛋糕。
而那个人,原聿让……是她曾经的丈夫。
二百九十七天。
菜莉花加满天星,草莓蛋糕,merlot红酒还有烤羊排——草莓蛋糕和羊排都是我第一次亲手做的唷!
聿哥哥会喜欢吗?他还记得今天是我的生日吗?
轻轻地吹熄蜡烛,陶心芽,生日快乐。
陶心芽一直记得那一天,她躲在树上,不管佣人找她找得急慌慌,她就是任性地待在树上,让众人寻找。
她不喜欢这个地方,他们说的话她都听不懂,她想妈妈。
她一直都跟妈妈住在一起,可某天,妈妈不见了,阿姨叔叔们都说妈妈去天堂了。
天堂在哪里?妈妈为什么不带她去?
她不懂,只是哭着找妈妈,然后一个叔叔抱着她,说是他爸爸,一个小哥哥牵着她的手,说是她哥哥。
然后,她被爸爸和哥哥带到一个好大的城堡,他们说,这里以后是她的家。
她不喜欢这个家,虽然这个家很大、很漂亮,可是除了爸爸和哥哥外,家里的其他人说什么她都听不懂。
那些人的声音都叽叽喳喳的,好吵!
可爸爸和哥哥没办法一直陪着她,爸爸要上班,哥哥要上学,白天,她总是一个人待在这个家。
她讨厌一个人,她想妈妈。
趁着照顾她的玛莉离开,她跑出城堡,她不要待在那里,她想要妈妈。
可是她不知妈妈在哪里,天堂要怎么去?
她爬上大树,家里的院子里也有一棵大树,她会淘气地爬上去,没多久后妈妈就会出现,会生气地瞪着她,说她不乖,然后张开双手,叫她下来。
她躲在树上,等妈妈出现,可等了好久好久,妈妈都不出现。
“好可爱的小猫咪,怎么一个人躲在树上呢?”带着笑意的语调很好听,像妈妈弹琴的声音。
她低下头,好奇地看着树下的大哥哥,然后眨了眨眼。
大哥哥长得很好看,而且,他说的话她听得懂。
“小猫咪,要下来吗?”大哥哥朝她伸出双手。
“不要。”她摇头,嘟了嘟嘴。“芽芽不是小猫咪,芽芽要等妈妈。”
她是妈妈的宝贝小芽芽,妈妈总是这么叫她。
“芽芽,真可爱的名字。”男孩笑了笑,双手仍是举着。“芽芽,在树上危险,下来好不好?哥哥陪你等妈妈。”
顿了顿,他又补充一句。“要是芽芽掉下来受伤了,妈妈会伤心的。”
大哥哥的最后一句话让她犹豫了,咬着小嘴巴,她轻轻问,“妈妈真的会来吗?”小小的年纪,天真又单纯,却又隐约知道什么。
男孩脸上的笑容不变,却因小女孩脸上的怯怯而更加心软。
他知道女孩的事,她是钟斯家的小女儿,之前都跟母亲住在台湾,不过前阵子女孩的母亲过世了,柯特叔叔到台湾将女孩带到苏格兰,这些日子他一直听海尔说他妹妹多可爱、多惹人疼。
他一直对海尔口中的妹妹很好奇,终于有时间到海尔家,才刚踏进庭园,却瞄到树上有个白影,他好奇地走上前,没想到树上却躲着可爱的小公主。
白色小洋装,系着蕾丝发带的乌黑鬈发,湛蓝色的眼睛看到他时,一点也不怕生,反而一脸好奇。说到妈妈时,小脸是毫不隐藏的依恋,而问他“妈妈真的会来吗?”,漂亮的蓝眼睛却是寂寞的。
虽然女孩年纪还小,可敏感的心却隐隐察觉到什么,让人心怜又心疼。
他想到海尔炫耀的话——
“阿让,你要是看到心心也一定会喜欢她的,她真是个让人喜爱的小东西。”
向来讨厌小孩的他此刻终于认同海尔的话,他对女孩微笑,声音温柔而坚定。“哥哥会一直陪芽芽。”他想,有个妹妹疼也不错。
大哥哥的笑容真好看。陶心芽被男孩的笑容征服了,终于愿意从树上下来,跳进男孩怀里。
十岁的男孩身长却已似十四、五岁,轻松地接住女孩,在她额头亲了一口。“乖芽芽。”
陶心芽摸着额头,大哥哥的亲亲好温暖,她笑了,也在男孩脸上亲一口,搂着男孩的脖子,好奇地问:“哥哥你是谁?”
现在才想到问他是谁,若他是坏人怎么办?男孩不禁失笑。“原聿让,芽芽可以叫我聿哥哥。”
聿哥哥……从此她的生活中多了他,聿哥哥家就在附近,而且比她家还大、还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