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居来到杭州城,可谓是只身打拼,才开创了现在的家业,丁行周自然不是愚鲁之人,明白城中官仓无粮的后果,物价飞升那是必然的,若是官衙调节不利,说不定还会延伸其他难以预测的后果,当然,城中驻守的兵丁也不是吃素的,不过真的到了那一步,却不是丁行周愿意看见的,毕竟作为一个本分的商人,他自然是希望能和气生财,安稳为上。
“千真万确,不然我与大人也不会上门前来求助了。”刘仁之轻叹说道。
见到楚质与刘仁之的表情,显然不是在说笑,而且也不会拿这种重要的事情来开玩笑,丁行周心念急转,猛然唤道:“管家何在?”
这时在厅外听候吩咐的管家急忙奔了进来,恭敬行礼道:“小的见过二位官人。”然后再朝丁行周拱手道:“不知东主有何吩咐?”
“家里粮仓还有多少米粮?”丁行周沉声道。
管家不明就里,但是管家、管家,就是为东主管理家中大大小小的事情,大到钱银米粮收入支出,小到仆役宅院一针一线的去向都要明明白,这个问题如果回答不上来,那就证明这个管家不称职。
而丁府的管家自上职以来到现在已经有七八年了,固然有某些好吃懒做的小毛病,偶尔还瞒着东主贪污些零碎银子,不过整体而言,还是个合格的管家的,不然丁行周也不会让其在管家的位置上待这么久。
所以当丁行周询问家中米粮情况时,管家心里固然有些迷惑,但却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刻回答说道:“上月底结算为,月初时厨房取了,支给工匠,现在如今仓中计有一千五百二十八石斗。”
前几天刚翻查了账簿,应该是这个数没错,丁行周轻轻点头,也丝毫没有迟疑,不假思绪道:“吩咐下去,让下人们备好一千石米粮,明日清晨送到县衙仓库。”
说完也不理管家莫名惊讶之色,微转身子对着楚质,语气歉然而诚恳说道:“大人也知道,鄙人名下商铺经营的是布绸生意,家中存粮确实不多,只能尽绵薄之力,至于留下的五百石米粮,是为过冬之用,还请大人莫要见怪才是。”
“感谢丁家主高义还来不及,岂有见怪之理。”楚质微笑拱手示意道,且不说蚊子再小也是肉,要知道相对来说,一千石米粮也不算少了,寻常百姓之家,几年未必能吃得完,况且人家丁行周说的也是实情。
丁家固然是大户之家,但并不是专门经营米粮生意的,家中能积蓄这么多的米粮,也算是少见的,要知道地主家没有余粮,并不是件奇怪的事情,收上来的粮食,明知道自己吃不完还放在仓库中任发霉变烂,这种蠢笨的事情没人会做的,地主也不例外,留下部分粮食,其余的最佳选择当然是出售。
“岂敢承大人之礼。”丁行周连忙推让起来,带着一丝感激之意说道:“西湖盛会之事,还没有谢过大人谋划之恩,今日只是尽了些微之力,远不能表达鄙人心意,可惜,不过日后大人若是还有什么吩咐,尽管寻上门来便是,鄙人。”
你来我往谢了片刻,楚质与刘仁之委婉推却了丁行周热情的宴请,在他的恭敬礼送下,走出丁宅,上了轿子,向下一个目标而去。
“二位大人慢行,恕鄙人不远送了。”走了十余步,丁行周拱手扬声道,直到轿子渐行渐远,消失不见,他才转身返回家中,这个时候厅中已经摆好酒宴,见到丁行周回来,管家忙殷勤的招呼起来。
丁行周自然不会客气,端起了酒杯,轻轻抿了一口,脸上泛出一抹喜悦笑容,管家见状连忙执壶为丁行周添满酒杯,堆笑说道:“东主,恕我愚昧,刚才两位官人固然说了几句好话,但东主也不能就给千石米粮啊,要知道现在外面都在盛传城中缺粮,您只要稍微透出些口风,自然会有人上门求购,时下一石米粮已经涨到七八百文钱,若是再过几日,说不定还能赚上千贯,而如今却。”
“却什么?”丁行周淡淡笑道,微微举手,酒杯已然见空。
“当然,卖个情面给钱塘父母官也没有什么不好,毕竟以后还要承人家照应。”管家讪笑道,继续给丁行周添酒,“不过也不必白送千石粮食啊。”
“什么白送。”丁行周摇头说道:“我倒情愿是送,可惜人家未必会同意,明日送粮的时候,县衙定然已准备好千石粮食的钱银,而且还是按市价算的。”
“东主如何知道的。”管家好奇说道:“刚才我明明没有听你们在谈论价钱啊,若是米粮送过去了,县衙不承认怎么办。”
“堂堂一县之尊,岂会为区区数百贯钱而耍赖。”丁行周笑斥道:“你呀,小人之心,而楚知县可是个君子,你可不能以自己之心来度测人家之腹。”
“东主教训的是,下人不就是小人吗。”管家笑呵呵说道,丝毫没有羞恼之意。
“皮厚。”丁行周笑骂了句,端起杯子小饮了口佳酿,微微皱眉,轻声自语道:“昨日还好端端的,怎会一日之间流言四起,这事,似乎有些蹊跷啊。”
“能有什么蹊跷?”管家迷惑道。
“你不觉得奇怪吗。”丁行周说道:“城中坊市刚开时候还没有什么动静,可就在短短的一个时辰内,城中官仓缺粮的消息立即满城皆知,这消息传得也太快些了吧。”
“我却没有觉得。”管家说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况且还是如此要紧的消息,大家自然是口耳相传,希望亲朋好友尽快知道,做好防范。”
“或许你是对的。”反正事情由官大人们担着,与自己无关,抛开疑虑,丁行周尽情畅饮起来。
相对而言,楚质与刘仁之却没有那么幸远,连续拜访了几户人家,也算是颇有收获,直到戌时末,见夜色已深,两人才打道回衙。
后衙院子之中,悬挂的灯笼将院子映得如同白昼一般,院子中央的桌案上摆放着几盘热气腾腾的佳肴,还有一壶淳酒,有两人在对酌,天上的一轮半月透明而洁亮,清幽的光芒映照大地,将二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辛苦大人了。”刘仁之举杯示意,微笑道:“为求米粮,奔波了几个时辰,自已却粒米未尽,可见爱民之心,下官敬大人一杯。”
“这里又没有旁人,刘主簿又何必虚赞。”听到赞誉,楚质却没有丝毫笑容,轻叹说道:“辛苦不辛苦倒是其次,只怕是有愧太守之托。”
“大人宽心,才一个晚上,我们已经求得三千石米粮,想必明日的收获更大。”刘仁之劝慰说道,心中微叹,这话连他自己也不相信,要知道按照楚质先易后难的策略,刚才他们前去拜访的都是些在官生中登记在案的积善人家。
所谓的积善人家,说白了就是平日积极响应官衙的号召,出钱出力做善事的富户,这些人或者是想官员承情,或者想借机卖好以达到某个目的,不管是什么原因,只要官衙要求的事情,与自身利益没有太大冲突,或者利益冲突不大时,一般都乐于按令行事,然而一县之中,自然不可能人人都会如此的,有些后台够硬的士绅,不卖官衙的账也是常有的事情。
“刘主簿不必好言安慰。”楚质轻声道:“如今官仓少粮也不是什么隐秘之事,粮价上涨也是自然的,有些人显然是存了异样心思,玩想囤积居奇的花样,想借次机会捞一把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刘仁之沉默不语,知道楚质话里意有所指,刚才他们一家一家拜访下去时,与丁行周一样,知道他们前来的目的之后,一些富户,或不假思索,或考虑片刻,纷纷应允明日送粮到官衙,不过能给千石的却没有了,最多的无非就是五百来石,最少的百来石。
当然,有些存粮不多的也怪不了人家,毕竟逢灾旱时期,秋成无望,年关不远,人家自然要留粮过冬,然而最让楚质与刘仁之感到愤慨的是,有几个富户,家里明明是开米行商铺的,仓库存粮过万石,听闻二人来意时,要么是顾左右而言他,推托不过时,才应允百来石,要么就是吱吱呜呜不肯表态,想糊弄过去。
楚质脸皮不够厚,刘仁之也是温良之辈,明知道这些人有力而无心,也不好意思点明,与之撕破面皮,只有心中气愤,冷面告辞离去。
“果然是流言蜚语,杭州城中不是无粮,而是粮不在官仓之内。”楚质轻抿了口酒,淡声说道:“囤积居奇固然一本万利,但也要小心玩火自焚。”
道理是这个道理,不过楚质心里也清楚,开米行店铺的商贾没有那么笨,肯定在米价飙升到某个百姓容忍的最大限度时候,抛售囤积的米粮,而且高明的商人还会采取循环渐进的办法,有步骤的慢慢涨价,一步一步,让人心中有个接受过程,压榨百姓每一个铜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