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地里站了黑压压的一片人,魏澈举着一把黑色的伞,站在苏柒的身侧,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肃穆的,看着工作人员将装着邢启宏骨灰的盒子,慎重其事的放进棺材内,然后封土,立碑。
这人,便永远长眠于此了,墓碑上的那张照片是邢启宏去年年初的时候照的,精神奕奕,眼角眉梢处还带着浅浅笑意。
一个人,就这样没了,纵是生前权势再大,地位再高,又如何?闭上眼睛,不过跟常人一样,与黄土相伴,然后被人遗忘。
苏柒听着最后关于邢启宏的一段话,莫名的留下了眼泪,生死不过一瞬,也是一生。
死的人入土为安,再不问世事,再不用烦恼,而活着的人,却还要不断的经受考验,痛苦而又努力的活着。
从云南回来之后,苏柒十分偏爱那本心经,日日一有空便翻出来默念,心态也就变得十分平和平静,即便双手沾满了鲜血,她的内心已经能一字不差的将心经默念出来。邢启宏死的突然,还没有把苏柒彻底的扶上位,很多事情还没有完全安排好,他就忽然毙命,这对苏柒来说可不是好事。
要坐稳这个位置,她必须花更大的时间和精力,让所有人都信服她。然而,她一个女人,谈何容易,却必须做到。
邢灏并没有如期离开,他仍待在邢家,做苏柒的后盾。有时候她很晚回到家里,能看到邢灏坐在客厅里等她,关怀备至。
可苏柒却莫名有一种,自己在外冲锋陷阵为他打天下的感觉。
邢启宏去世之后,邢家算是分裂了,邢启豪搬出了邢家大宅,之后便是邢启铭。搬家那天,邢瑶情绪很低落,坐在老爷子的身边,说:“爷爷,我不想走。”
“你要是想我,你可以回来看我。”老爷子浅浅的笑,没有做任何挽留。
苏柒想,他大概也是彻底心凉了,或者白发人送黑发人之后,他便再也不想管了,人老了,总能把一切都看的透彻,更何况是他这种半只脚已经踏进棺材的人。
苏柒也看到出来,邢瑶舍不得的不是老爷子,而是苏捌。
这两人,一路下来就是欢喜冤家,说不清楚。
邢瑶走之前,把苏捌拉到角落,说:“就算我现在不跟你住在一个屋檐下了,以后我要是找你,你不能不理我,知不知道?”
苏捌并没有太多的表情,“你该走了,你妈在找你了。”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他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她,一言不发。
邢瑶急的跺脚,楼下已经有人叫她的名字了,她一时心急,便扑了过去,勾住了苏捌的脖子,吻住了他的唇。只轻轻一下,在他没有推开她之前,她自己就退后了一步,目光灼灼的看着他,说:“我已经表达的很明显了,你不要再给我装傻!我会给你打电话,再见!”
她说完,不等苏捌说话,就转身匆匆的跑了。
苏捌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
“其实邢瑶挺可爱的,在这样的家庭里,还能保持单纯,挺好的。”
苏柒的忽然出现,让苏捌微微愣了一下,一脸尴尬,说:“你都看见了?”
“嗯,看见了。”她双手抱臂,斜倚在墙上,笑眼盈盈的看着他。
苏捌张了张嘴,终了却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皱了皱眉,说:“我知道我该怎么做。”
“不用。”苏柒知道他的意思,最开始的时候,看到邢瑶对苏捌那样,她确实有那番心思,想让苏捌利用邢瑶的感情做些事情,不过现在,她却并不想那么做。
特别是看到邢瑶刚才对苏捌的举动,她便直接把这个念头打消。她多少能感觉到邢瑶的心情,那种感觉她曾经也有过,她不希望再多一个伤心人。
“别伤害她,如果真的不喜欢,就拒绝了吧,也不要再过多的来往,更不要给她一丁点的希望。日后,你帮我陪在邢灏的身边,多照顾他,保证他的安全。我下去送人。”
苏捌深深看了她一眼,露出了一丝浅笑,然后同她一起下楼,送走了邢启铭一家,即便他们一个个都冷眼相待,但苏柒依旧礼数周全,礼貌的与他们告别。
“爷爷年纪大了,喜欢一家人聚在一起,希望三叔能常回来看看,毕竟他是您的父亲。”
邢启铭低笑了一声,客客气气的说:“我跟大哥没有你厉害,这个家以后就劳烦小柒你了。”
说完,他便转身上了车。
苏柒则面带微笑的看着他们的车远去,等消失在视野里,这才转身回去。
这天,她一直留在家里陪老爷子,外面大小事务都交给了魏澈。
夜幕将至,老爷子才睁开眼睛,看到一直坐在身侧的人,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说:“你是个用心的好孩子。”
“佣人已经准备好晚餐了了,下楼用餐吗?”
他点了点头。
偌大的别墅,只于他们几个,显得冷清,却也清净。
老爷子一步步下楼,客厅里只有邢灏在看电视,听到动静回头往这边看了一眼,微微一笑,叫了声爷爷。
老爷子露出了笑容,仿佛自语,道:“这样也好。”
饭后,邢灏陪着爷爷上楼,苏柒则独自待在客厅。
夜色渐深,一瓶红酒快见底的时候,魏澈回来了。
他见到独自一个坐在客厅喝酒的苏柒,略有些诧异,旋即走过去,说:“怎么还没睡?”
苏柒侧目,“回来了。我睡不着,就喝点酒。”
“早点休息。”
“知道,喝完这杯就上楼。”她仰头一口饮尽,放下酒杯,起身时,身子微微摇晃了一下,步履虚浮。
魏澈上前将她扶稳,说:“少喝酒,就算在家里也一样。”
“谢谢。”她脸颊微红,双目迷离。
魏澈扶着她回了房间,“你早点休息。”
苏柒低着头坐在床上没有出声,在魏澈转身之际,她伸手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微微抬头,一双眼睛在灯光的照射下,亮晶晶的,眼里散发着奇异的光辉。
女人,总有本事让一个铁石心肠的人为之动容,并非关乎爱情,还有一种怜悯之情。
她说:“你是真心实意帮我的吧?”
魏澈低眸,与她对视片刻,转回身,握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扯便将她的手拉开,说:“我一直都在帮你不是吗?”
苏柒眉目微微动了动,兀自点了点头,说:“是啊,你一直都在帮我。”她缓缓松开手,斜躺在了床上,闭上了眼睛,像是自语一般,“还真是挺累的。”
魏澈给她掩上了被子,说:“好好睡一觉。”
她只微扬了一下嘴角,似乎是真的累了,没有再说任何一句话。
……
苏柒同陆彦的婚事,因为邢启宏的死,而被无限期的延后了。
自大理一别,苏柒同陆家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联络,连她的合法丈夫陆彦,她都整整一个月没有与他碰面了。
再见面时,苏柒是拿着行李来的陆家。
“我跟陆彦已经领证了,虽然还缺少一个仪式,但其实这并不重要,没有也无所谓。夫妻嘛,如果总是各过各的,就算不上夫妻,那张证也等于白领。所以,经过商量,我跟陆彦决定,一周里,一二三我们住在陆家,四五六就去邢家,家里现在只有爷爷和我大哥了,我不想让爷爷那么孤单。至于周日,就当我跟陆彦的自由日了。”她笑了笑,目光往陆靖北和陆筱的方向扫了一眼,说:“听说筱筱就是这样,有几天是自由日,对吗?”
陆筱一听,嘴里的茶还没完全吞下去,差点全数喷了出来,娇嗔的瞪了陆彦一眼,说:“哥,你怎么把什么事都往外说啊!”
陆彦摸了摸额头,笑道:“小柒也不算外人,她可是你嫂子。”
她撇了撇嘴,瞪了他一眼,“嘁,这是我给你出的主意,有没有奖励?”
“没有。”他毫不犹豫的说。
何秀湘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她点了点头,说:“这个陆彦之前已经跟我提过了,你们的房间我也早就已经让佣人准备过了,邢爷的事情,你节哀顺变。至于你跟陆彦的婚礼,我一定不会亏待了你,等再过一个月,我就亲自帮你们安排。”
“到时候,你心里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跟我说。你没有母亲,嫁进我们陆家,就是我半个女儿,不用拘谨,知道吗?”
苏柒点头,“知道,伯母。”
“还叫伯母?”
她恍然,“谢谢,妈。”
随后,陆彦就拿着行李带着她上楼,陆彦的房间她之前来过一次,那时候还是单调的灰白色,而今天,推门进去时,苏柒有点不太敢相信这是陆彦的房间。她停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说:“你这不是带错了吧?”
“没错,我几天前跟我妈说了这事儿,然后她就光明正大把我的房间搞成了这样。你要知道,我一个人躺在这里的时候,内心有多崩溃,所以我一定要把你接回来,压压惊。”他说着,便推着行李箱进去。
苏柒忍不住笑出了声,说:“你妈,这是完全按照陆筱的风格来的吧。”
其实也不是太夸张,只是换了墙纸,多了点家具和摆设,就是床单换的扎眼了一点,因为他们也算是新婚夫妇,用的自然是喜庆的颜色。
苏柒忍不住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陆彦一个人躺在这张床上的样子,忽然就感受到了他的那种煎熬。他一定是不喜欢这种艳丽颜色的。
“这颜色,看着都觉得热。”
“是吗?你现在就热了?”他这话包涵深意。
苏柒斜了他一眼,并未接话,只兀自整理自己的东西。
那之后,苏柒就正式住进了陆家,也算是两头兼顾。其实她住进陆家,对她在青义的地位也很有帮助,已经有大部分人不再反她。
当然,她的手段也确实够狠辣,反的最厉害的几个人,基本上第二天就再也找不到人了,谁都不知道她把这些人弄去了哪里,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连骨头都没有。
至于陆家,苏柒住了几天,就感觉到有些不太对劲。陆三帆嫌少回来,而何秀湘的脾气阴晴不定。有好几次,苏柒都不小心撞见她打发雷霆,少了平时的稳重端庄。到像个可怜的妇人,苏柒让人稍作调查,就知道因为什么了。
陆三帆近期对六太太简直是宠到天上去了,大部分的生意都交给了陆彦,而陆靖北仍被架空着,管理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
大约一周后,陆彦出差去了缅甸。
他只简单说了归期,并没有具体说去那边做什么,苏柒也没多问,只让他小心点。
这天,苏柒回已是深夜,她并没有因为陆彦出差而回邢家。
屋里亮着壁灯,厨房内灯火通明,这个时间点,连佣人都该睡觉了。
厨房里发出了不小的动静,她想了想,还是走过去看了一眼。陆靖北穿着睡衣,长身玉立。
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到他的侧脸,表情温和,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这么好兴致,大半夜起来煮东西吃?是你要吃,还是筱筱要吃?”她靠在门框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陆靖北神色如常,“筱筱已经睡着了,一时半会醒不过来,我自己饿了,下来煮点东西吃,你要吗?”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
苏柒微挑了一下眉梢,看样子这是刻意在等她啊。
她走到他的身侧,往锅内看了一眼,说:“是什么?”
“饺子。”
她想了想,“好吧,既然你这么诚心诚意的邀请我,我就陪你吃一点。”
陆靖北只斜了她一眼,笑而不语。
随后,苏柒就从柜子里拿出了两只碗,放在了一旁,等着饺子出锅。
别墅内十分安静,这个时间点,大概也只有他们两个人还醒着。
饺子出锅,两人坐在餐厅内,气氛难得融洽温和。
苏柒低头自顾自的吃着,到了这个点,她确实有些饿,这手工饺子味道很不错。
她吃的很快,三两下,碗里十只饺子全数落肚。陆靖北抬眸看了一眼,将自己碗里的饺子分给了她,说:“你最近挺忙。”
他的动作自然,这句话说的也十分自然,像是闲聊,又像是一种家人间的慰问。他们两个有多久没有这样单独坐在一起吃东西了?苏柒已经记不清上次一起是什么时候了,她单手抵着脑袋,看着他把饺子一个个舀到她碗里,微微眯了眼睛。
“很忙,青义大多人都不服我,我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立威。不然,越往后越难控制。”
“也是,你只是个女人,还是空降兵,想让所有人一下信服你,并不容易。不过,我想邢启宏在生前应该为你铺好了路,走起来不会太难。”舀到第五个的时候,陆靖北停了手,“还不够?”
“如果我说不够,你会全部给我吗?”她捧着脸颊,笑嘻嘻的看他。
陆靖北挑了一下眉,“可以。”他说着,便将剩下的全部给了苏柒。
“你今天是专门等我?有话跟我说?”
“碰巧而已。”他放下了勺子,抬头,看向了她。
“是吗?我还以为你有话要跟我说,你应该等不及了。听说,你花费了极大的心思,送了一栋别墅给陆筱。每周都休息日,你们两个会一起去那边住?”
“消息很灵通。”他微笑,与她对视。
“所以,你现在是准备安稳度日了,跟陆筱一起?”
他嗤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说:“你觉得可能吗?”
“谁知道呢,你在陆筱身上花费的心思实在太多了,就算陆三帆宠她,也用不着花这番心思去讨好。你看,你现在娶了她,陆三帆依旧没有重用你,不是吗?”
“你说的很对,所以我就缺一个机会。”
他说着,变戏法似的从拿出了一个透明的瓶子,放在了餐桌上,说:“陆彦为人警惕,我思来想去,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并且还能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苏柒吃下一只饺子之后,忽然就没人胃口,余光淡淡瞥了一眼那个小瓶子,旋即又看了陆靖北一眼,浅浅一笑,说:“我刚才真的以为,大晚上遇到你,是巧合。”
她放下勺子,靠在了椅背上,扬了扬下巴,“这是什么,你就不介绍一下?”
“你用了就知道了。”
苏柒将瓶子拿在手里,指腹轻轻摩挲瓶口,“说说看。”
“到他死的那一刻为止,也不会有人知道,这是人为。”
听到死这个字的时候,苏柒脸上的表情微凝。
“怎么?舍不得?通向女人心灵的果然是*。”
苏柒眉头微蹙,有些烦躁,冷然一笑,说:“那只能说明,陆彦比你厉害,你在我身上十年,不如他在我身体里几个月。”
陆靖北眸色微沉,男人最禁不起这般挑衅。
不过苏柒也没这个心思跟他多说,放下瓶子,站了起来,说:“时间不早了,我要睡觉了,你也该上去通往另一个女人的心灵了。”
她说着,站了起来,把那个瓶子放回了原处,没有丝毫犹豫起身上了楼。然而,在她推开房门的瞬间,身后忽的传来一股蛮力,紧接着她整个人被猛的推了进去,从后面被人牢牢压在墙上。
她挣扎了一下,低声说:“你别忘记这是哪儿!”
他的脸颊贴在她的耳朵上,双手握住她的手,扣在墙上,让她无法反抗,“翅膀硬了?”
“你不是不在乎我帮不帮你吗?你不是说过,没有我也一样吗?”她再次挣扎,稍稍侧头,用余光看了他一眼,低低一笑,说:“你就不怕我现在大声叫,把你的陆筱,还有何秀湘一块叫醒?你说要是被她们看到我们这样,会不会很惊喜?”
然而,她的话并没有让陆靖北松开手,反而靠的更近,语气里带着笑,说:“你觉得我陆靖北,会做一件没有把握的事?”
“看不出来,原来你现在已经对陆彦这么忠诚了?嗯?”他说着,轻轻吻了一下她的耳垂。
苏柒不自觉的颤了颤,但还是努力稳住心神,嗤笑了一声,说:“你吃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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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的讽刺,“我只是想提醒你,你跟邢启宏并没有血缘关系,如果让邢启豪或者邢启铭知道,其实你是家的,你觉得自己还能坐稳这个位置吗?”
“说真的,你这样威胁我,不如勾引我更有效。”她忽然像是想到什么,恍然道:“啊,有一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邢启宏其实早就知道我不是他的亲生女儿。”
“是哦?所以,你真以为他那么好心,把青义帮交到你的手里?凭什么?就凭你长得像他最爱的女人?还是说单纯只是在死之前,想做一件好事,”他并没有太过惊讶,似乎早就猜到一般,他啧啧了两声,说:“我认识的苏柒,不该是这么天真。”
“我以为你应该很了解我的天真,比如说我对你的执着,就够天真的了,不是吗?”
“小柒,还记得我当初在海边别墅跟你说的话吗?我相信你,才给你足够的自由。”
“你想让陆彦死?”
陆靖北说的轻描淡写,“他很难不死,他的存在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见她态度乖顺,他缓缓松开了手,将那瓶东西塞进了她的手心里,说:“我想,过几天,你可能要去一趟缅甸。身为他的妻子,他出事了,你可不能无动无衷。”
苏柒闻言,心头微微一紧,黑暗里,她看不太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只觉得他的眼睛很黑很黑,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只有杀伐果断。他曾经说过,陆家的每一个人都要死,无论是谁。
不过她倒是很好奇,最后陆筱会不会死。
她有片刻的晃神,陆靖北抬手捧住了她的脸颊,手指轻微的摩挲了两下,他的指尖微凉,让苏柒不自觉的打了个冷颤。
他的声音再次沉沉响起,“我不会给他任何机会再来试探我,在他查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之前,我要希望他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期待你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