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敏却不知道这么一回事。
母亲留下的游记她已看完,其中不乏一些当世从未听闻的器物,托珍娘的当家曹大打听,他也直说未曾听闻,倒让冉敏置疑这本游记是杜撰出的。
游记有图有据,工材完整,在冉敏抱着尝试的心理制出其中一件物品时,她才明白其中的严重性。
这本游记,后半部按冉敏的话来说,所列之物均是异物。天飞的不是鸟,地上跑的非马之力,百姓高居百丈危楼,天子不住京城宫厥。
更让她的惊讶的是,这本游记的卷末,母亲题首一首小诗。
出自诗经《氓》,最后两句:“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这两句话分明责怪男子反覆,欲与他义绝。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这本游记的主人与母亲有什么不可隐曰的事?
母亲这后嫁于父亲后为何任留着这本游记?
父亲又知不知晓此事?
冉敏将这部游记藏好,书上的内容尚待考证,她的日子还很长,会慢慢的打听清楚,连同母亲的怨与孽。
过几日便要去廖家,她担心亮哥儿同媛姐儿,有些事乘她还在,便透夜交待珍娘。
亮哥儿同媛姐儿很是舍不得她,尤其是媛姐儿,这几日她都同冉敏吃住在一起,两个形影不离,倒好似人一人一般。听说她要去廖家,大大的眼下便挂满了泪水。
亮哥儿是男子,平日冉敏常告戒他,男儿有泪不轻弹,他看着冉媛撒娇,只撑着眼睛,不叫泪水流出来。
冉敏将两个包子搂在怀中,用帕子替他们拭泪,笑道:“看你们,我不过去几天,又不是不回来了,倒弄得像生离死别一般。”
安抚好两人的情绪,冉敏又让两人坐下,照例问他们今天的收获。这是冉敏布置给他们的日常课业,为得是不让他们两浑浑噩噩过日子。
亮哥儿抹抹眼睛,“今天祖父考较我们课业,我年纪小,祖父只让我旁听,途中炔哥哥有一题答不上来,恰巧那题我会,便偷偷写了纸条扔给他。他没见着,没答上来,被祖父打了手板子。”
冉媛“扑哧”一声笑出来,“该,谁让他学会一点字,便来嘲弄我,照我说,若是那字条让祖父见着了倒好。到时候,祖父便会责骂他愚笨,连比他小三岁的亮哥儿也不如。”
冉敏一脸黑线,那可是你亲哥,你这般兴灾乐祸好吗?
“最聪慧的是宋家哥哥,祖父考较他的问题,他全答上来了,而且有理有据,祖父夸赞他思绪活跃,让我们望其项背。”
望着亮哥儿谈论宋嘉绎满脸崇敬之情,冉敏不禁担心。
没有人想到,此时这个如切如磋的有匪君子,来日竟会是高高在上的谋反君主。他坚忍无情,迎娶杀亲仇人之女,联合翟湛,最终登上帝位,登上帝位后,大开杀局,尽诛宋氏族亲。
这样的人,尽管曾经于自己有恩,她仍是不敢让亮哥儿离他太近。
此时此刻,冉敏更在思索宋嘉绎出现在冉家的真实意图呢。
宋嘉绎是冉家支族的表亲,他希望冉家支族能重归北冉,卷土重来,如果说南冉便是宋嘉绎背后的力量,那么上一世,在南冉归族失败,惨淡收场的前题下,又是哪股力量,令宋嘉绎登上帝位呢?
冉媛见冉敏出神,拽了拽冉敏的衣角,糯糯道:“媛姐儿今天收获大着呢,同姐姐一同发放赏钱,记账,一天下来,倒让媛姐儿明白娘亲的辛苦。姐姐说的对,媛姐儿是掉进蜜罐子里了,若是还不惜福,那便天打雷劈了。”
冉敏不曾想冉敏竟然说的出这么深刻的话,倒是怔住,笑道:“长久不明白的事,怎么今儿一遭倒明白了。也好,这是好事,说明媛姐儿长大了。”
“今儿姐姐被祖母唤去后,我嘴多,好奇便问了佟姐姐,她为何针对廖姐姐。佟姐姐倒是爽快的很,她说也不是对廖姐姐不快。只是因着廖姐姐表姐的婚事,佟姐姐的亲姐姐不得不远嫁,令她万分气愤。”
冉敏第一次听见这个说法,静下心来听冉媛继续说。
“我听佟姐姐说,原本武忠侯家的世子小时候便同佟家嫡长女口头定过亲,连同信物都是换过了的。这事东津几家高门都有耳闻。”
“去年武忠侯将廖家一家救回后,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武忠侯派人到她家,将信物退回,同她父亲说那是小时候随口说的事,并不作数。她姐姐听见这事,又是气恼又是羞愧,投河被救了起来。佟通判气得要找武忠侯评理,被劝了回来。故而这梁子便结下了。”
“佟家姐姐因这事不得不远嫁。姐姐,我只是不明白,女儿家被男家退婚,却不是她本身错处。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结果却仍要由她来承担。”
“便如我母亲,我父亲纳来小妾、通房,我母亲却要一边承受与丈夫离心之苦,一边却要替他管理这些小妾、通房,甚至任由庶子、庶女在她的面前碍眼。”
“我若是她,我必忍受不了这种委屈。”
冉敏沉思片刻,问道:“这话是谁同你说的?”
冉媛低下头不说话,冉敏也不逼她:“你虽然近年来懂事许多,但这些话,也不是你这个年纪能够明晓的。婶娘是辛苦,却还有你同你哥哥两个可以依靠。伯父年轻时荒唐过,如今对婶娘却也敬重有佳。”
“最重要的是,不管怎么样,他仍旧是你的父亲,是你在冉家得以立足的根本。若是你认清不了这一点,便算是我白教你一场。”
冉媛见她生气,很是惶恐,忙抱住她,“姐姐教我什么便是什么,我总知道,姐姐是为我好的。是有人教了我这些,匆匆让我发了誓,不许我告诉姐姐。是媛姐儿不好,媛姐儿再不敢了,姐姐你原谅我这一遭吧。”
冉敏生气是因为冉媛太好欺骗,怂恿媛姐儿这人其心凶险,要知冉松是冉家未来的族长,他在冉家的话语权仅在冉训之下。此人将这话说给冉媛听,是想离间这两父女之间的感情,让他们父女离心。
若冉媛不得冉松的心意,在冉家且不说,若是她出嫁后,没有冉家这个靠山,在夫家岂能立的住脚?冉敏父女缘浅,吃尽了这个亏,岂能让媛姐儿再步后尘?
见冉媛软意认错,冉敏心中早已软了,又见亮哥儿在旁帮着说好话,叹口气道:“亮哥儿,媛姐儿,你们可一定要记住,在任何时候,家族是船,你们是船上的轩钉。轩钉旧了,可以再换,可是船若沉了,无论是船上的任何事件,只有随之葬身大海。”
她说的庄重,亮哥儿同媛姐儿也听得认真,许多年后,当冉氏封侯,亮哥儿从太傅这个位置上退下去时,只有冉敏的这句话,依旧缠绕在他的脑海,永不褪色。
三月下旬,廖家派车来接,冉敏收拾好东西,便同两个包子依依惜别,举步出门时,回身远眺,青廓柳下,白衣袅袅,少年的身影若影若现。冉敏只一眼,便认出那人是谁。寿宴过后,南冉家的人被留在府中暂住,宋嘉绎便是其中。
冉敏准备临行事宜,宋嘉绎常来探望冉慧姐妹,往来短暂,冉敏同他相见唯点头示意,更不曾交谈,而她曾想问宋嘉绎来此意图的打算,最终流产。
轻车裘衣,美丽的丫环将她扶上马车,大门缓缓关毕,隔觉门后少年飘飘若仙的身影,马儿启动,冉敏挑起窗帘,津州之景在倒退。绢草在耳旁轻声劝她,“路途远着呢,大姑娘先歇着吧。”冉敏点点头,合上双目。
东津合郊廖家却是另一番情景,廖仙芝正翻箱捣柜挑捡衣裳。母亲公羊氏看着被她翻乱的衣裳很是头疼,“你说你哪像个姑娘家,若是冉家大姑娘来,见到你的闺房如此模样,再不肯跟你做朋友的。”
廖仙芝很是急燥:“母亲莫被这废话,快来帮我看看这衣服是否合意。这是冉家妹妹第一次来我家做客,若是她不喜,下次便不来了。”
上次在冉家做完客,廖仙芝对冉敏的为人赞不绝口,直言自己若是男儿,便让母亲定下给自己做媳妇。听得母亲邀冉敏来,很是高兴,精心准备,只愿给冉敏留下好印象,好同她结交。
公羊氏难得见女儿上心,她愿同冉敏结交,那是好事,自打北朝投南,旁边忌惮廖家是北朝降臣,疏远仙芝,加上南北风俗各异,仙芝很难融入当地闺秀。
上次好容易有机会到冉府做客,只呆过一天,仙芝便惦记着廖家大姑娘,说她小小年纪,处事稳事,待人不偏不移。明明人家对她尽得是待客之道,只怕心里也想着远着仙芝吧。
公羊氏见女儿衣裳不整,仔细同她整好,抱怨道:“多大的闺女,也不懂着裳之礼,这般下去,怎么嫁得出去?”、
廖仙芝呶呶嘴,“母亲还是嘱咐嘱咐哥哥吧,乘着曾祖母寿辰多出来走动,他可比我大着几岁呢。”
一提到这个儿子,公羊氏便头疼,“若是有用,我早便说了,我一说,他便答自己腿脚不方便。你几个哥哥,便只剩下这么一个,还是个多灾多祸的。我也不忍心再诃责他,也不期望他娶妻生子,只希望他健康平顺,余心足矣。”
见母亲抹泪,廖仙芝也是心酸,如今同胞也只剩了这么一个哥哥,父亲眼见知天命的年纪,为家人降南,已失了气节,没有继承人,也失了希望,应忠武侯之邀,做个文臣,不过是混日子罢了。
她将母亲抱在怀里,道:“父亲还有我呢,如今我的廖家剑已学成,父亲前还夸我有虎父之风。说不定,廖家将来,便会多一个女将,我们杀回北朝去,杀死那狗皇帝,替家人报仇雪恨。”
公羊氏锤锤廖仙芝,啐道:“还提什么报仇血恨,如今廖家就剩你们两兄妹,再有什么不测,我真活不下去。现在这日子便好,平平淡淡,好过曾经天天侯在家中,盼着你们父子平安。”
这边二人叙话,那边来人通报接冉家大姑娘的马车到了。廖仙芝犹如炸了毛的猫跳起来,“芝兰,快,将这里整理了,母亲,我们快出去,冉家大姑娘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