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土中骨石千载迷(十三)

“怎么可能是韩家?”

这下轮到张十九难以置信了。韩琦的名声在民间可是大得很,他的儿孙怎么也不应当转着发掘古墓的念头。

“怎么就不能是韩家?”周小乙冷笑了几声,转头看着张相,“五哥你应该最清楚!”

豪门大族私底下到底有多龌龊,张相当然是清楚得很,他的买卖也只有从豪门大族身上才能放心大胆地赚到钱,来往得多了,许多消息也就自然而然地钻进了耳朵里。

“多谢小乙。”张相向周小乙躬身一礼。

周小乙忙摇着手:“我也只是顺道提醒张五哥你罢了。我现在就要出城回洛阳去,迟了恐怕就来不及了。”他顿了一下,又问道:“张五哥你呢,要不要一起回洛阳?”

张相想了一阵,最后还是摇头:“我今天才到相州,累得够呛,打算再多留两天,好生将养一下身子骨。”

听到张相这么说,周小乙也不多劝,拱了拱手,直接就从小巷子中绕了出去,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张十九围着张相,又急又怒地问道,“哥哥,现在该怎么办?”

“先去州衙看个究竟,至少罪名都要打探明白。”张相说道,“有些事不去探明明白,光是躲避,有许多事永远都没办法查清楚来龙去脉。”

张相小心谨慎地往州衙去,到底怎么安罪名,他肯定是要当面去看一看。

州衙的前面,拥挤了数百闲人,都是想知道知州到底想怎么处理这一次的变乱。而州衙边上,便是韩家在城中的大宅,名气响亮的昼锦堂,就在那间大宅中。

张相被堵在了州衙的正门口,正想着要怎么才能挤进去,就看见从北而来的一队车马,分开州衙前的人群进了韩家。也不知是哪家的大官人来了,出来迎客的明显是韩家的子弟,而不是普通的管家。

不过这也不干张相的事,他现在还犹豫着到底是走还是留?

现在走未免太可惜了,一堆堆金银在眼前灿灿发光,就是想走,也挪不开脚步。

干脆与想吃独食的安阳人徐兴徐胡子拉上关系好了,张相这样想着。

洛阳这边的人脉在自己手中。在中间做个周转,尽管不比之前的盘算,但也是一笔不小的进项。而且不必冒风险——性命无忧终归是件好事。

……

“多杀几个收赃的贼人,安阳这里也就能安定一点了。”韩忠彦挥手让来报信的仆人退下去,转头便杀气腾腾地跟李清臣说着,“这等贼人,死不足惜!才几天工夫,安阳县这边的古墓全都遭了贼手,往城外走一走,田里面全都是一个个坑。”

李清臣叹道:“还不是王介甫和韩冈翁婿两个闹的,争道统争得地下的先民都不得安生,真是不知让人说什么才好。”

李清臣是韩琦的侄女婿,刚刚从定州任上回来,来相州本是顺道来走亲戚的,谁想到撞上了这一档子事。说有趣倒是有趣,但妻兄韩忠彦就在眼前气急败坏,李清臣也不敢笑出来。

“韩冈的表兄李信也在定州,是个老实人。这两年在定州,从来只在军营里教训士卒,下面的赤佬都给治得服服帖帖,连扰民的事都少了许多。”李清臣说着,“韩冈要是脾性能跟他表兄一样,也没这么多乱子了。”

韩忠彦点点头,身在河北,河北军中的有名将领,他也是都有耳闻。李信被郭逵从南方调来河北,作为一个外人,能很顺利地融入一向排外的河北禁军,又没有同流合污,这份能耐的确出色。当然,最关键的是李信为人老实沉稳,对文臣和读书人都表现得很尊重,所以让人欣赏。

李清臣用话分了韩忠彦的心,转过来则又问:“殷墟甲骨究竟是什么模样?我一路南下,在驿馆中听得人吹得神乎其神,就是没一个靠谱的。”

“要看也容易,我这里正好就有。”韩忠彦提声叫来一名仆役,吩咐道:“将四哥和他的朋友一起请来。”

很快两人就应招而来。

一个便是韩琦的四儿子,韩忠彦的弟弟韩纯彦,另一人年岁与韩纯彦相当,三十出头,但李清臣不认识,不过身材颀长,相貌斯文,看起来很是出众,在李清臣面前自报家门:“历城李格非,见过韩龙图、李博士。”

韩忠彦现在是龙图阁直学士,一般称呼是龙学、直学,但尊称一声龙图也可以,反正韩冈不在此处,也不会让人弄混。

待韩纯彦和李格非与李清臣见过礼,韩忠彦便对李清臣介绍道,“李文叔是熙宁九年的进士,现今在相州州学中任教授,也与我家有旧,不是外人。”

李格非也在旁道:“在下父祖皆出自忠献公门下,曾在陕西和京城任职。”

韩琦做了多少年宰相,在他手下做过官的多了,这样就称是门下,那天子手下就没人了。李清臣知道这不过是贴上门来拉交情的奉承话,也不以为意。

但韩忠彦对这李格非的看重,也是有缘由的,“文叔在金石上,眼光独具,上次我那一具铜鼎,便是由文叔鉴别出来,乃是东周虢国之物。另外两件藏品,则是被他看出了破绽,是奸人伪造。”韩忠彦介绍了两句,又对韩纯彦道,“还不将那几片甲骨拿出来。”

韩纯彦向身后一招手,跟在后面的仆人捧着一个托盘,将几片甲骨递了上来。

韩忠彦说着:“这几片甲骨,跟《龟策列传》和其他几部书中所言无讹,的确是占卜之后刻上卜辞的样子,此处又是殷墟所在,倒有九成九是殷人遗迹。”

李清臣知道,韩忠彦的手上应当还有殷人礼器,所以才能这般确定。不过人臣私藏上古祭礼之器,而且说不定还是为天地鬼神之用,肯定是犯忌讳的,肯定是不能说出来。

李清臣拿起托盘上的银框放大镜来看,但完全认不出上面用刀刻出来的文字究竟是什么意思,只能用点头来掩饰自己的无知。

幸而有李格非在旁解说:“仓颉初作书,依类象形,故而谓之文,其后形声相益,即谓之字。此乃《说文解字》序中所言。象形之文,形声之字,合起来,方是如今的文字。由此可知,越是近于仓颉之时的文字,象形之文越多,而形声之字越少。”

李格非虽然年轻,但一番话说得条理分明,让李清臣的眼神中多了几分赞许。

李格非指着排开在托盘上几片完整的龟甲和骨片,“‘象形者,画成其物’。甲骨之文远比篆书籀文,更为近于图画。多为象形之文,更近于上古。”他点着其中一片骨片上的一个文字,“有些字如果当成图来辨认,还是能揣摩出其本意来。”

李格非的手指指着一个月牙图案,中有一点,李清臣看了几眼,略有几分犹疑地问道:“这是‘月’?”

“应该就是。若能全都辨认出来,殷商时的礼仪,也能从中了解一二了。”李格非慨叹道,“三礼《周礼》、《仪礼》、《礼记》,但其中有多少篇是后人伪作,那就难说了……先圣曾言,郁郁乎文哉吾从周。虽然是想‘从周’,但流传下来的三礼若是为后人所杜撰,那又该怎么办?只能设法从源流上来找。”

这番话就是气学的韩冈借助殷墟之文来颠覆如今儒门经义的理由,倒是被越来越多的人认同。李清臣摇头笑叹,“周监于二代”——正好这里就是殷墟。

李清臣也不清楚眼下的局面到底是不是韩冈的初衷,但一切的发展,都使得《字说》乃至《三经新义》,必须要面对殷墟古物的质疑。

气学能不能争得过新学,那是另外一码事,但新学的确是被气学用力地扯了一把下来。按说给新学添堵,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

“相州民风一向淳朴,如今却被闹得四民不安。这几日便要上书天子,把相州的乱象跟天子说一说。”韩忠彦看着李清臣的眼睛,“乡里的农户都只顾在田里挖坑,明年怎么种地?”

“说得也是。我昨天在驿馆中还听人说起,这几日一片有文字的完整龟甲,已经涨到了近一贯。如果不论衣赐,我这个太常博士一个月的料钱也只有二十贯。”李清臣感慨着,“有着卜辞的甲骨,只要挖出来百十片,置宅买田的本钱就有了,百姓哪有不趋之若鹜的?一来二去,民风就这么给败坏了。”

李清臣的话中,隐隐地透着拒绝之意。在他看来,一贯一片的价码是在太高了,由不得人不心动,根本就堵不住。何况一池浑水,漩涡阵阵,事不关己的何必硬往里面趟过去。看热闹就是了。

韩忠彦看着身前的酒杯,他本也不指望李清臣能帮着说话。

十年前,李清臣曾经辅佐韩绛经略横山,攻打罗兀。当此役战败,韩绛贬官出外,而李清臣则是倒戈一击,四处放话诋毁韩绛,以求自全。

这样的人品,据说天子也是鄙薄不已,要不然这些年来,李清臣作为相州韩家的女婿,也不至于一直都沉沦下僚。

韩忠彦将眼中的鄙夷藏起来,看来也只能指望天子了,否则相州的乱象绝难平息,韩家的家风也维持不住了。

第一十二章 兵蹙何能祓鬼傩(下)第二十二章 瞒天过海暗遣兵(二)第三十二章 吴钩终用笑冯唐(十七)第四十四章 文庙论文亦堂皇(一)第三十四章 为慕升平拟休兵(二十七)第一十九章 此际风生翻离坎(下)第四十七章 气接瑶台骖帝御(下)第三十二章 江上水平潜波涛(中)第二十章 冥冥鬼神有也无(十八)第四十一章 礼天祈民康(六)第一百七十一章 暗潮(六)第九章 拄剑握槊意未销(十三)第二十二章 早趁东风掠马蹄(中)第三十四章 山云迢递若有闻(六)第三十六章 沧浪歌罢濯尘缨(三十一)第七章 儒统渊源远(上)第二十三章 铁骑连声压金鼓(一)第八章 朔吹号寒欲争锋(九)第四十六章 八方按剑隐风雷(十)第三十三章 枕惯蹄声梦不惊(八)第六十一章 宴火(三)第三十一章 九重自是进退地(一)第三十五章 重峦千障望余雪(九)第二十三章 铁骑连声压金鼓(八)第二十三章 铁骑连声压金鼓(七)第三十七章 朱台相望京关道(十三)第一十三章 赳赳铁骑寒贼胆(下)第一百五十三章 梳理(二十三)第一十三章 赳赳铁骑寒贼胆(上)第二十章 土中骨石千载迷(七)第二章 凡物偏能动世情(三)第一百一十一章 微雨(十八)第二十八章 官近青云与天通(二十七)第二十九章 浮生迫岁期行旅(一)第二十九章 雏龙初成觅花信(中)第七十六章 尘嚣(七)第三十四章 山云迢递若有闻(六)第一百五十七章 阻卜(中)第三十三章 枕惯蹄声梦不惊(十六)第二十九章 百虑救灾伤(五)第二十八章 夜钟初闻已生潮(五)第二十八章 临乱心难齐(六)第四十八章 时来忽睹红日低(三十九)第四十八章 时来忽睹红日低(四十一)第二十一章 飞逐驰马人所共(下)第二十三章 天南铜柱今复立(中)第三十六章 可能与世作津梁(二)第三十章 随阳雁飞各西东(八)第一百二十二章 扑朔(上)第二十九章 百虑救灾伤(八)第一十二章 大厦将颓急遣行(上)第四十八章 时来忽睹红日低(七十三)第四十三章 修陈固列秋不远(三)第二十七章 舒心放意行所愿(上)第三章 时移机转关百虑(一)第二十三章 内外终身事(下)第四十一章 顺风解缆破晴岚(下)第十章 千秋邈矣变新腔(八)第三十九章 帝都先温春常早(二)第十章 千秋邈矣变新腔(十六)第三十八章 骤风(五)第十章 千秋邈矣变新腔(四)第一十一章 立雪程门外(下)第三十七章 朱台相望京关道(四)第四十八章 时来忽睹红日低(二十六)第四章 惊云纷纷掠短篷(二)第九十章 尘嚣(二十一)第三十四章 雨泽何日及(六)第三十四章 为慕升平拟休兵(二十二)第九章 闹市纷纷人不宁(上)第二十一章 欲寻佳木归圣众(十一)第九章 鼙鼓声喧贯中国(六)第四十八章 时来忽睹红日低(三十一)第三十一章 停云静听曲中意(十四)第二十章 冥冥鬼神有也无(二十)第一百五十八章 阻卜(下)第三十章 虚实(十)第三十七章 朱台相望京关道(一)第三十二章 荣辱凭心无拘执(中)第三章 岂得圣手扶炎宋(中)第二十四章 携眷西返家(下)第一十七章 往来城府志不移(八)第二百七十六章 长风(十三)第二十八章 官近青云与天通(十三)第六十五章 宴火(七)第三十四章 彩杖飞鞭度春牛(中)第三十七章 朱台相望京关道(三)第一百零七章 微雨(十四)第三十章 随阳雁飞各西东(五)第一十六章 夜凉如水无人酌(中)第三十二章 金城可在汉图中(十四)第三十四章 山云迢递若有闻(四)第二十四章 夜雨更觉春风酣(下)第二十八章 临乱心难齐(八)第六章 流水(下)第三章 收兵止戈留余恨(下)第八章 四句千古传(上)第一十二章 共道佳节早(四)第四十四章 秀色须待十年培(十八)第三十八章 何与君王分重轻(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