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变迁(三)

种朴轻轻扣了扣桌边,眉心微皱,“想不到几年前江南烧工厂的事到现在还没完。”

种朴是因为种沐带回来的商会会议内情,匆匆自绥德返回的。

种沐前两天才去京兆府参加过雍秦商会的理事会议,会首冯从义就商会所面临的形势,以及未来的发展,都做了详细说明。

雍秦商会囊括了关西所有排得上号的工商业主,以及几乎所有的大族豪门,背后还有着韩冈这一坚实后盾。但这一后盾明年就要离开相位,作为韩冈沟通商会的代表,冯从义肯定要透露一些内情,以安定人心,因而这一次的会议便显得极为重要,重要到种朴都要在第一时间赶回来了解。

刚刚经过了一天半的旅程,回到延安的种沐脸上看不见疲色,“冯会首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好美食,好美色,圣贤都难免。人心好利,此乃天理,但必须要知节制,不可一味放纵欲望,悖了仁心。”

“不用说这些废话了。”种师中不耐烦地打断,他这些日子正顾着练兵——都堂宣称对辽要作战到底,种师中就盼着能被选去攻辽——族中产业的事他压根就不想多问,“江南的丝厂现在用倭国和高丽的奴工,人工比我们关西少得多。这种事还用多说吗?直说准备怎么办吧?”

在场的几人当然还记得,正是因为那一次的暴动,使得雍秦商会内部通报到所有开办工厂的会员们,对工人展开了大检查,确认是否有暴动的可能。

而结论是否定的。关西工厂对工人的待遇,远比江南的工人要强,能吃饱喝足,自是不会有人闹事。但与暴动可能微乎其微所相应的,就是关西工人的人工极为高昂,一年三十五六贯都只是平均数。

除去购买装备和军事工程的费用,剩下军费平均到每一名士兵身上,也就这个数目了。而这些禁军士兵拿到手的现钱,还不到这个数字的一半。

这样的人工,拿到其他路州,说出去都不会有人信。做官的官人里面都有每个月只拿三四贯料钱的——虽然只是从九品,虽然没计入衣赐、冰炭、年节和其他各种收入,但那到底是官人啊,每年实打实的俸料钱竟然跟每天一身肮脏的工人差不多。

连只有一半收入的士兵都没暴动,关西的工人当然更不可能暴动。但关西工厂主们的宽厚,其他地方的工厂主却没有一个能学得来,全都是尽一切可能地盘剥工人。

江南丝工在魔教的煽动下暴动,烧毁工厂、捣毁机器、杀掉厂主,当暴动被平定后,江南的丝厂厂主们,不约而同地开始外购奴工,倭人和高丽人充斥在江南丝厂中,而且使用奴工还多了一个好处,就是能用妇人和幼童了——如果使用的是汉家妇人,必然会引来卫道士的各种抨击,压榨汉家童子,那就更要引动无数责难,朝廷更因此彻查了多次,十二岁以下的幼童严禁进入工厂劳作——但这一切保护,对异族并不适用。

因为这些丝厂厂主的肆无忌惮,丝绸的成本降到了关西工厂主们都不愿与之较量的地步。关西工厂主们只能依靠不断进步的技术和优秀的工人,保住对棉纺织业的控制。

但随着棉纺织业的发展,也就是棉布的销量,近年来增长越来越慢了,排除西域北庭,商会所能控制的棉田也快要到了极限,商会中的成员对这一趋势,都感到十分担心。

种师中别的没在意,这件事还是记得的。

“急什么?”种朴瞪了种师中一眼,“此事事关重大,不问清楚怎么行?”

种师中性子急躁,正在做正经事的时候被拉过来,更加心烦,“等二哥,五哥,九哥他们来了后又要听一遍,这烦不烦?”

“事关玉昆相公,没有他,你去了北面都没处立功。”种朴脸一板,“安心坐下听!”

种家现在是关西第一将门,老一辈已经在家休养,族中之事都是他们这一辈的兄弟来管,官中的,军中的,还有族中产业上的,权力都分到种朴这一辈的兄弟手中了。但是,族长不是种家嫡长一系,而是种谔之子种朴。

种朴一声呵斥,种师中虽然脸色难看,但还是耐下性子,坐着没敢动弹。

种朴转回头,温和地对种沐道,“十五,你继续说。”

种沐偷眼瞥了性子急躁的叔父一眼,“冯会首说,江南丝厂那是涸泽而渔,绝无好结果。”

种师中动了动嘴皮子,强自忍住了,继续听下去。

种沐手上有一本小册子,这是他参加会议时自己记下的笔记,每一句就只有简单的几个字,不过配上头脑中的记忆,却几乎将冯从义的原话都复述了出来。

“我们关西人开厂,比如棉纺织厂,商会会给最合用的机器和技术,平安号会给贷款支援。只是因为需要更好的操作水平,对工人的要求很高。这就使得关西的工厂,必须优待工人。其他地方就不一样了。完全把人当做消耗用的工具。再举个例子,就比如缫丝厂,工人的手必须时常伸进滚水中,挑出蚕茧的线头。新工人第一天就会把手烫伤,之后一直都很难愈合,三五年之内,整个人就废掉了。为了避免出现当年烧厂再现,丝厂主大量使用倭国和高丽奴工。他们这么做,看起来人工成本时低了许多。但我们的工人是努力地做事,而奴工则是被动无奈地做事,效率就不一样。还有机器,奴工操纵不了太高级的,而我们用的永远是最好的。这样一来,我们一个工人能抵其他地方五个人干的活,甚至是十人,二十人。所以细细算下来,关西工厂平均到每一匹棉布的人工成本,其实比江南丝厂的丝绸都低。”

“而且那些厂主最蠢的地方还不止这一点。他们大量使用奴工,这么做的结果,是原有的工人无事可做,而做事的工人又买不起出产的丝绸。”

“织造的买不起布料,种地的买不起粮食,不说仁义二字,就是以商论商,都是蠢事一件。”

“香精香料的买卖规模,永远比不上布帛生意,而布帛买卖又比不上盐,盐比不上粮食。为什么会有这个区别?”

种沐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

种师中不耐烦地敲了敲扶手,种朴则想了一想,抬起眼:“是因为使用的人多与少吧?”

种沐点头,“十七叔所言正是。正是需求多与寡,必要或不必要的差别。”

“越是不可或缺的买卖,规模就越是大。人不能不吃饭;盐也不能缺,只是比粮食需求要少;布帛当然也重要,但总比不得米麦和盐,至于香精香料,没了也死不了人。”

“京兆府斗米八十四文,从潼关运进来每斗也要七十五六文,还有各色税费,每斗还要再加三四文成本。米店真正能赚的,一斗米也就四五文的样子。可这一斗米看着是利薄,实际上做得大了,一年都能有几万贯的赚头。东面的福建人是怎么情况,诸位……呃……”种沐从笔记本的记录上抬起头,“两位叔父也许都知道,他们仗着手里每年出产的两千三百万石稻米,就把天下的粮价操控在手中,看着一直都是低价,仁义之名传布天下,却把粮食上的钱都赚了,比贵价卖的时候都赚。其他商货也是一般。按照冯东主的说法,市场越大,垄断市场就越有利益。”

饥荒时,富贵人家高价售粮,其实很多时候都是为了收买农户手中土地,并不只是贪图那么一点粮食利润。只有城市中的粮商,才会只把心思放在利润上。

但不论这些人的想法如何,过去的做法又如何,自从福建商会崛起之后,他们就再也无法像过去那样肆无忌惮了。

福建商会控制了南洋周边数以千百计的种植园,即使是在南洋有产业的雍秦商会成员,都把种植园产出的粮食交给福建商会代售。福建人由此控制了天下粮价,在他们的操纵下,开封府无论灾情如何,粮食永远不涨,而其他州县,粮价的波动也没有过去那么大了,这是福建商会的功德,博得了无数善名,同时他们也在其中赚到了更多。

以此为例证,冯从义的道理,外人也许还不明白,雍秦商会的成员只要听了,很快就都会明了了。

种朴只瞑目深思片刻,就点了点头,“有道理……继续说。”

种沐道:“只是商会辖下的工人,按去年的统计,足足有八十万人。”

“八十万?!”百无聊赖的种师中听到这个数字,都惊讶起来。

种朴在旁做证,“就有这么多。十九你不知道,我们家里的产业就有七八千工人了。”

种沐也道:“的确就有八十万,关西男丁的十分之一。”

凡是人数在超过两位数、基本实行了机械化的工厂,全都加入了雍秦商会,也就是说这些工人基本上都在雍秦商会的管理下。

仅仅是机械、钢铁、矿产等与日常生活联系不紧的重工业,就有二十余万工人。加上纺织、器皿制造等轻工业,总共吸纳了关西全境超过十分之一的成年男子。

听着种沐细算,种师中咋舌不已,“都比关西兵籍上的丁口多一倍了。”

种朴道:“赚钱的,肯定是要比花钱的多。”

“其他地方的工人其实也不少。徐州的工矿,最多的时候就有十五万人。江南丝厂的工人,也有二三十万。京师就不用说了,各种工厂加起来,至少十万人。但我们的八十万,全都是有钱的!这八十万人背后,就是至少五六十万户人家,两三百万人。”

种朴一拍桌子,明白了种沐想要说什么,“市场!”

种师中本是迷糊,但得到种朴提醒,也明白了过来,倒吸一口凉气,“两三百万买家!”

“按照会中统计,我们关陇地区的中等人家,每人每年的棉布用量在一匹半。如果这八十万工人买不起棉布,就等于每年少了近五百万匹的销量。在关西,包括陇右、关中,各色棉布的年销量可也只有不到两千万匹。”

“四分之一啊。”种朴一声叹,不细算他都想不到,这些出卖劳力的工人,竟然会是工厂产品的大买家。

“不仅仅是棉布。”种沐道,“没了这两三百万人,柴米油盐酱醋茶都不知要少卖多少,又有多少商户无法开张。”

“看来我们是做得对了。”种朴笑道。

种师中也有些开心,“江南一帮子都是鼠目寸光。”

他拿起茶杯,与种朴碰了一下,第一次对种沐主动要求:“十五你继续说下去。”

“虽然近年来,棉布销量的增加速度在减缓,但以中国的人口,对棉布的需求还远远没有到达极限,只是很多人买不起。”种沐对着手上的笔记本念道,“一个办法,就是让各地的百姓富裕起来,另一个,就是继续降低普通棉布的成本。”

种师中立刻道:“第一条可难了,江南读书人那么多,都还是一帮一帮的目光短浅之辈,哪里可能让利于百姓。”

“第二条呢?”种朴问。

“就是扩张种植,选育良种,尽量降低棉花原料成本。加快改进各种机器,包括蒸汽机、纺机、织机,训练工人,让一个人能够管理更多的纱锭,操作更先进的织机。减少库存和运输中不必要的损耗。而要严禁的,就是为了降低成本而降低质量,这会毁掉关西布的名声。为什么即使价格高了几文,百姓们都还认我们关西的布,就是因为我们的质量,要比其他地方的棉布都要好,能穿得长久。”

种朴沉吟道:“其他都还好说。就是扩张种植这一条,可就难了。”

种师中也问,“海边现在还能买到地皮吗?”

种沐道:“是有些难。”

因为关西的地势局限,雍秦商会的成员在商会的支持下,全力向旧日不被看重的沿海州县扩张,大肆购买近海土地,并藉此大量移民。由于海水侵蚀,许多滩涂地,都无法种植粮食,但棉花耐盐碱的能力要强一点,往往能够种植。

只是一开始关西人买,别人没在意,等到看到地里的棉花之后,当地人又如何会让关西人继续将这个便宜赚下去?

“到现在为止。”种沐说,“也就在沧州、海州等地占了些便宜,让那里的关西人口占了很大比例。”

“南洋呢?”

种沐摇头,“比不过,南洋的地,福建人近水楼台,我们关西鞭长莫及。西域能够种棉花的地方很多,只是货运的成本太高了。”

种朴和种师中都明白,做买卖,成本才是关键。西域、北庭,两家都护府,就算能种再多棉花,可怎么运回来?

“这样该怎么办?”

“设法修路,连接西域和中原。加快蒸汽机车的开发,继续降低物流成本。”种沐道,“棉花、棉布的好处,丝麻都比不上。只要棉花的成本继续降低,世间对织物的消费,棉布能够让其他各色布料降到总量三分之一还不到。”

种朴点头深思,种师中又不耐烦起来,“这些我都明白了,但这跟这一次会议的重点有什么关系?难道你们去京兆府,不是因为……”他声音低了下去,“玉昆相公要辞位吗?”

“这前面一番话,只是让两位叔父明白关西是稳定。”

“江南,还有其他地方,就不那么稳了?”

“其他地方就跟火药桶一样了。”种沐拿出了一本小册子,只有十几页纸,郑重其事地放在桌上,“这是横渠书院的六名学生,在一位教授的带领下,去了河南府的福昌县,用了三个月在当地进行了调查。这就是他们的成果,只是简略版,全版总共十七万字,只能去京兆府的总会图书馆查看。”

种朴拿起了册子,种师中好奇地看着,种沐在旁介绍,“这份报告,就跟之前横渠书院的几份调查报告一样,不过应该是经验多了,这一回调查得更为详尽。商会的研究基金资助了他们三百贯。照规矩,著作权归于调查撰写者,版权属于商会。其中缩略版,所有会员都能免费查阅,同时也会刊载在学会的期刊上。但全版则资深会员可以免费查阅,普通会员按照级别需缴纳费用。”

“两位叔父可以看这里。”种沐指着册子上的一页,小册子早被他翻得卷起了边,“文、王、富、陈四家的田地,占到了福昌县中田地总数的五成。这还没计入被隐瞒的田地。我们都知道的,河南府中,方田均税法一向是做得最差的。”

种朴叹息道,“富家名声还不错。跟玉昆相公结姻亲的。”

种师中冷道,“都一样。”

“而且这四家最近在交换土地。”种沐继续说,“同时,与田宅相关的契约比五年前多了三成,如果连同那些不经过官府的白契,土地买卖应该是倍增。”

“这是在兼并!”种师中道。

“不只是兼并。”种沐道,“四家整合土地,其实是准备收回佃权,废除田垄,使用大型农具进行耕作。”

“大型农具?”种师中问。

“蒸汽机,重犁,播种机,收割机。还有深井、水车、水渠。”种沐一样样地数出来,“普通的只有几亩地的自耕农,根本打不起深井,修不起水渠。只有拥有百亩以上上田的地主,才挤得出钱去修。重犁等农具,更是只有富人才买得起。使用了这些农具后,就不需要佃农了。出佃最多才能拿一半,但田地全数收归自己,可就是能拿全部了。”

“久病之人难抗寒暑,小农则是难抵天灾人祸。本朝不抑兼并,这土地越来越多的集中到少数人手中,而蒸汽机、重犁,耕作技术上的发展,加剧了这一点。日后只会富者益富,穷者益穷。”

“就像丝厂建立后,江南的男耕女织就只剩其中一半了。现在又有了这么多新式农具,男耕都快要没了。”

“幸好关西人少地多。”种朴感慨道。

“还有陇右、宁夏、甘凉这些新疆土能够移民。”种师中咂了一下嘴,“别的不说,我最佩服的就是玉昆相公早早地就让关西人移民,又开办工厂、矿场。每年多生了那么多,现在还不觉得关西人多。”

两人虽然没有去横渠书院听过讲课,却也看过讲义,能够理解其中的联系。

雍秦商会的成员,家里的子侄几乎都会去横渠书院读书,同时商会也大量资助书院学子,并向书院捐款。使得两家关系十分紧密。而且商会经常组织成员——毕竟他们是资助人——去学院听课。他们能够接受相应的理论,甚至可以说,都是马尔萨斯人口论、社会天演论和生存空间论这几种理论结合起来的韩式儒学的支持者。

“所以说,东面现在局势很不好。之所以还能维持,还是因为两位相公的手腕高超。加上粮价压制,使得民怨一时不得爆发。攻辽之事,之所以刻不容缓,也是因为国势不能再拖。只有最快速度地拿下辽国,瓜分辽国的土地和财富,才能暂时扭转现状。”

“暂时?”种师中惊讶地问。

种沐苦笑点头,“冯会首就是如此说的,只是暂时。这个问题迟早要爆发,即使拿下辽国,也改变不了东面那些人的吃相。”

种师中呵地一声冷笑,“到头来,还是什么都做不到。按这个说法,玉昆相公应该留在京师才对,不该回来的。”

“说是暂时,其实基本上能挣出十几年的时间。但这前提是必须拿下辽国。”

“玉昆相公是担心章相公?”

“冯会首没说,他也不好说。但侄儿私下里跟刘五公,金副会首他们聊过了,估计是玉昆相公担心平辽的功劳太大,如果他准备强留京师,必然会引起章相公忌惮。到时候,两派牵制,反倒把正事给耽搁了。就像河东,如果能与河北配合,何至于一场惨败?所以玉昆相公干脆就明年全退,让章相公不会对平辽之事掣肘,可以全力准备之后的攻势。”

种朴沉默了半日,方才一声叹,“玉昆相公一片公心啊。”

“这对关西有什么好处?”种师中冷着脸问,虽然家里与韩冈亲密无间,但他可不相信做了几十年官的韩冈,能够全无私心。

“只有先回来,才能名正言顺地再回去。”种沐道,他显然也暗里地考虑过,或者与人讨论过,韩冈如此做的利益所在,“而且想要玉昆相公全退,章相公肯定要给出一点保证的。”

“我可不信章惇。”种师中冷然道,“没了玉昆相公,他想做什么不行?那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了!”

种师中的话,让种朴脸色微变。但种师中毕竟没说明白,他也就当没听明白。

种沐什么都没说,容色不惊,好像也没听明白的样子,“侄儿没敢细问。不过会后有人问了。只是侄儿当时离得远,听得不是很清楚,冯会首好像就回了两句,关西有八十万工人,能生产现有的一切。”

种朴和种师中对视一眼。种朴挠了挠头,干笑道,“亏冯从义也敢说。”

“只凭工人就够了?”种师中带着讽刺,声音微微有些尖利。

“如果让侄儿说。”种沐大着胆子,“其实是足够了。”

种师中脸就沉了下来,他对关西的禁军一向是最有信心的,“你说!”

“关西有八十万工人,有几万家大小工厂。能生产各型火炮、火枪,各色弹药,甲胄、头盔,还能生产军服军被,水壶皮带,鞍鞯、车辆。这些军需物资,只要关东能生产,关西也一样能。”

“只是生产,打仗呢?”种师中冷冷地问。

这只是生产而已。但冯从义的话里面,可是在明示,八十万工人也是能上阵打仗的。这把关中、陇右、宁夏、甘凉和西域、北庭这四路六地的二十一万关西禁军,置于何地?

种沐犹豫了一下,下定决心道,“二位叔父,侄儿有句话就在这里说了,禁军当真不容易使唤得动。家里面恐怕也不会全心全意就站在玉昆相公那一边。”

哼!

种师中一声冷哼。并不是说种家一定会跟着韩冈起兵,但这种被忽视的感觉,让种师中很不爽。

种朴的脸色也不好看,韩冈故意忽视,其实就是不放心。

宁可相信那些没见过血的工人,也不相信他共事过的将领和率领过的军队。

两位叔父的怒意,种沐忙低下头,就当自己没看见没听见,盯着笔记本,“关中有八十万工人,而这些工人有三分之一以上,依照保甲法,每十天就有一次操练。”

“三分之一,有这么多?”种师中立刻就质疑。

“大厂大矿都有组织,其实是对生产有用。”种沐实际主持家中商业,也参与管理工厂,在这方面有经验。

为了维持生产不断,大型工厂中的工人是被分批安排军训,种家的工厂也不例外,因而每天都能在工厂附属的校场上看见列队操练的工人。

“虽然乍看起来,耽搁了工人工作的时间,对工厂主没有好处。但在磨练工人守纪上,却十分有效。工厂中,技术和纪律并重,尤其是纪律,绝不比军中要求的低。”

“是吗?”种师中依然怀疑。

种沐转对种朴道,“延州保甲冬日大操,十七叔年年都参加。应该校阅过乡里保甲和厂中保甲。不知十七叔觉得哪一边更好?”

种朴沉默着,又点了点头,“工厂是要强一些。”

他参观过过好多次保甲操练,有乡里的,也有工厂中的,工人和农夫给他的感觉完全不一样。这一点,他不得不承认。

“工人仅仅是列队,就是要比农民快得多。因为他们天天在练,而不是乡里保甲,做得好的也才十天才练一次。”

“怎么天天练?”种师中问。

“吃饭。工厂里面,中午吃饭都是要一批批排队去吃,严禁耽搁工时。都是对着座钟吃饭的,连说话的都少。”

种师中稍稍沉默了,即使是他麾下的军队,也没有这般严格,连吃饭都管得死死的。

种沐眼神收敛,回忆着当年让他深深铭记的一番话,“侄儿还记得当初建厂时,商会里派来帮忙的一名经理说的话。他曾经是韩家在陇右一家厂子的厂长,之后才被安排进商会里,帮助各家把新厂办起来。他当时说,时间限定严格的情况下,只有整齐有序的行动,才能最大限度地节约时间,无论工厂、军中,皆是如此。据说这话,还是转述玉昆相公的。”

工人们的日常生活,其实就是军训的一部分,将之反映到正常的军事训练中,就是工人们的队列远比农民的要严整,工人们列队速度、行进速度远比农民要快,抗干扰的能力也远强于农民。这是种沐亲眼所见。

种朴和种师中都无话可说了,也许他们还能说一句没有上过阵,训练得再好,也不过是银枪蜡样头,中看不中用。

但他们很清楚,一旦事起,韩冈只要能将工人动员起来,不要多,有个三五万,就足以让所有关西禁军都放心地投入到他的麾下。

韩冈如果回关西起事,西军将领至少有一半会连人带兵立刻投入他麾下。剩下的人即使是犹豫,也只是在于犹豫韩冈的实力还不足。可只要韩冈表现出一定的实力,那没有人会再迟疑半点。

不信韩冈,难道还去信章惇吗?就是赵官家也不够资格。

“罢了。”种师中向后一靠,也没心情争了。

能知道这些就足够了,也许韩冈要全退的理由还远远不能算充分,甚至两人都不怎么相信。但只要韩冈没有幼稚到相信章惇,相信他卸任后的朝廷,那么他们也就安心了。

“这些话有些犯忌,十五你就别再对外面说。后天你其他几位叔伯过来,该怎么说,你自己斟酌明白。”

“十七叔放心。”种沐点头。家里面,种朴、种师中还有种建中,这几位直接掌握最多兵权的叔叔,最为偏向韩冈,而其他叔伯,权柄并不大,或者干脆就空吃俸禄,对韩冈也就没那么一心一意。

“商会那边也应该会保密吧?”种师中问道。

种沐这时微微撇了一下嘴,“冯会首也说‘我在这里说一句,诸位听见了就放心里,有什么想法也放心里,不要传出去’。不过呢……”他说道,“侄儿想啊,这世上只有一个人的秘密,就没有两个人的秘密,何况四十七人?肯定会传出去的。”

种朴眉头微微一皱,随即又舒展开来,放开来说道,“传出去就传出去好了,如果能警告道章相公,那么天下太平无事,终归是一件好事。”

种沐点点头,就准备离开了,不过突然又想到一件事,对种朴道,“十七叔,还有一件事。这一回侄儿去京兆府,在商会里面看到了一个人。可能与十七叔当初要侄儿注意的那个人有关。”

种朴脸色一变,种师中却很茫然,“什么人?”

种朴没理会兄弟的问题,连声追问道,“他姓什么?从哪里来?可知其家世?!”

“到底说的是谁?!”种师中心头不快。

但种朴同样不快地向他一瞥,“一会儿再对你说。”

种沐道:“侄儿只知道他姓吴,是从北庭来,是西域人氏。这一回是冯会首亲自被介绍入会,说是他家里是伊犁河那边的大族,是早年逃离战乱的汉人在那里留下的一脉。他相貌长的类似胡人,应该有一半是胡人血脉。”

种沐现在还清晰地记得那个跟在冯从义身后,被冯从义亲自介绍入会的年轻人。

高鼻深目,线条硬朗,但相较于胡人,又不那么深刻,其实是综合了汉人和胡人面容上的特点又不显得突兀的混血儿。

“他家够资格吗?”

“应该够。要不然冯会首也不会支持他。”

每年商会都会吸纳新成员进来,也有许多是被各家会首介绍,不过这些新进成员所受到的考验都差不多,与他们的介绍人关系不大——至少表面上如此。

种朴并不觉得冯从义介绍的成员,会不能成为正式会员。

他只是关心种沐看到了什么,感觉到了什么,“为什么觉得他不对?”

“就是单纯的感觉。”种沐只能给了一个模糊的答案,又想起了一件事,“还有之后,侄儿想要查他家底细的时候,又什么都查不到了。”

种朴皱起眉来,“的确是可疑。他还在京兆府吗?”

“不。”种沐摇头,“会后就往京师去了。”

“要是他老子真的是那个人,他也敢上京?”种朴冷笑,但很快就平静下来,“希望他能把他的身份维持好,不要给人多添麻烦了。”

第四十六章 八方按剑隐风雷(十九)第三十六章 可能与世作津梁(三)第四十四章 文庙论文亦堂皇(四)第四十六章 八方按剑隐风雷(二十二)第二章 边声连角不知眠(三)第四十四章 文庙论文亦堂皇(四)第四十五章 从容行酒御万众(三)第二十四章 缭垣斜压紫云低(十)第一十八章 弃财从义何需名(下)第四十四章 秀色须待十年培(五)第三十章 臣戍边关觅封侯(四)第三十三章 旌旗西指聚虎贲(六)第二十五章 晚来萧萧雨兼风(上)第六章 气贯文武与世争(上)第一十五章 前路多坎无须虑(二)第三十九章 欲雨还晴咨明辅(十一)第一十五章 前路多坎无须虑(四)第三十三章 物外自闲人自忙(七)第一十九章 萧萧马鸣乱真伪(九)第六章 见说崇山放四凶(十二)第三十八章 逆旅徐行雪未休(五)第三十九章 欲雨还晴咨明辅(三七)第一十五章 自是功成藏剑履(十)第二百八十四章 兴波(下)第二十章 冥冥鬼神有也无(十四)第二十七章 京师望远只千里(六)第三十三章 物外自闲人自忙(三)第二十章 冥冥鬼神有也无(十八)第三十三章 枕惯蹄声梦不惊(二)第一百一十四章 庆雷(上)第二十七章 虚实(七)第三十一章 停云静听曲中意(十九)第三十四章 山云迢递若有闻(十二)第一章 庙堂纷纷策平戎(五)第二百八十四章 兴波(下)第一章 坐忘渭水岸(下)第一章 一入宦海难得闲(二)第一十六章 晚来谁复鸣鞭梢(中)第三十八章 何与君王分重轻(二十三)第三十一章 离乡难知处(上)第三十七章 朱台相望京关道(十三)第一十章 霹雳弦动夙夜惊(下)第十章 进退难知走金锣(下)第四十四章 秀色须待十年培(二十一)第四十八章 时来忽睹红日低(七十六)第二十七章 更化同风期全盛(中)第四十四章 一言镇关月燎辉(中)第三十一章 停云静听曲中意(三)第三十章 随阳雁飞各西东(八)第四十四章 本无全缺又何惭(中)第四十三章 庙堂垂衣天宇泰(六)第二十四章 南国万里亦诛除(三)第三十四章 为慕升平拟休兵(二十六)第三十七章 朱台相望京关道(五)第一十一章 安得良策援南土(四)第三十四章 为慕升平拟休兵(二十七)第三十八章 逆旅徐行雪未休(五)第二百九十一章 狂浪(上)第三十九章 欲雨还晴咨明辅(四五)第二百八十三章 兴波(上)第三十二章 吴钩终用笑冯唐(一)第四十四章 秀色须待十年培(十六)第二十章 敌如潮来意尤坚(上)第二十三章 内外终身事(中)第一百八十五章 变迁(十二)第三十四章 山云迢递若有闻(十六)第四十一章 礼天祈民康(二)第三十四章 为慕升平拟休兵(十一)第二百七十七章 长风(十四)第四十章 何掌纶言奉帝尊(上)第二章 天危欲倾何敬恭(九)第一十二章 共道佳节早(一)第二章 一物万家欢(上)第一十一章 飞雷喧野传声教(十)第一十五章 焰上云霄思逐寇(一)第二章 凡物偏能动世情(四)第三十七章 朱台相望京关道(八)第十章 千秋邈矣变新腔(二十三)第六章 见说崇山放四凶(四)第三十章 肘腋萧墙暮色凉(八)第一百六十九章 暗潮(四)第十章 却惭横刀问戎昭(三)第三十二章 忧勤自惕砺(下)第一百七十七章 变迁(四)第四十章 败敌逐远山林深(下)第二十章 心念不改意难平(四)第一十三章 晨奎错落天日近(十七)第二十一章 欲寻佳木归圣众(二十)第三十九章 帝都先温春常早(四)第一十五章 自是功成藏剑履(十二)第二十一章 欲寻佳木归圣众(十五)第八章 欲谋旧地重兴兵(上)第十章 大河雪色渺(下)第十章 千秋邈矣变新腔(三)第二十六章 鸿信飞报犹觉迟(五)第二十章 冥冥鬼神有也无(二十二)第一十九章 庙堂(十)第四十六章 八方按剑隐风雷(十七)第一十五章 焰上云霄思逐寇(十九)第一百七十六章 变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