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下去之后,大娘子就再也没有出现了。
直到李象一群人离开的时候,大娘子还依然在崔蒲身边侍奉。后来一直到了年底,大娘子也没有再出门,而是被慕皎皎关在家里读书绣花,教养弟妹。
以前大娘子每隔上两三个月就会往漠南去,美其名曰找高氏还有郭家的小娘子玩耍。但去了之后,她却总是往军营跑,时不时的和李象来个偶遇。时间长了,大家便都明白了她的心意,那么自然就会有人借此来打趣李象。
李象却一再声明他和大娘子没什么,每次对着大娘子也都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奈何大娘子总是不以为意,依然主动往他身边凑,他也渐渐的习惯了大娘子的主动献殷勤。
但就从那天开始,大娘子突然就转变了态度。虽然这段时日没有来都护府玩耍,但和高氏之间的信件往来却没有断过,郭晞郭旰几个也得了不少她差人送来的药材。但是,李象却像是被她给遗忘了一般。
这段时间,李象的心情一直不大好。
见他如此,伙伴们不由打趣道:“怎么,以前每次被刺史千金纠缠着你的脸色不好看,怎么现在刺史千金不来纠缠你了,你脸色反而更难看了?你可别说等别人瞧不上你了,你反而又瞧上那个小娘子了!”
“你们胡说些什么?她是博陵崔氏的娘子,出身尊贵,我有什么资格瞧不上她?”李象冷声道。
“哦,原来是你觉得自己配不上她啊!我明白了!”伙伴立马点头。
他话音刚落,便见李象噌的一下站了起来。面色阴沉,眼神幽暗,浑身也隐隐发散出一股股渗人的气势,叫人浑身发凉。
被他这么看着,就仿佛他随时就要冲过来将跟前的人打一顿似的。
伙伴吓了一跳。“干什么干什么?你不是要和我打架吧?军营里头随意斗殴,被发现了可是要打三十军棍的!啊我想起来了,托刺史千金的福,你可是被连打过两个三十军棍呢!说起来她是你的扫把星啊,这也就难怪你对她没什么好脸色了。换做是我,对这样的人我也没好脸色啊!不过,她做的那些药倒是不错,比咱们军医做的那些好多了。她以后再不来了,我们是不是就从你身上弄不到好药了?”
“你说够了没有?我还忙着,没空和你胡扯。”李象冷冷喝止住他,便转身大步走开了。
伙伴见状撇撇嘴:“明明自己就舍不得,还要硬装。现在好了,轮到你哭了吧?”
其实,现在的大娘子已经没空去想这些事了。如今她为崔蒲担心得不得了——这次自作主张前去襄助安思顺,崔蒲要是立功了的话还好,好歹能上书求个功过相抵。结果呢,他老人家到了现场就蒙圈了,等横塞军都杀过来了,战事都要结束了才反应过来冲过去砍了几刀,末了还被困兽之斗的突厥军割伤了胳膊,真是丢人现眼到了姥姥家。
虽然安思顺有心帮他说上几句好话,但他犯错了就是犯错了。这下,李林甫必然不会放过他。
的确。
在得知崔蒲居然不顾自己的身份,参与到了对抗突厥的战役中时,李林甫便是大喜,连忙命御史写了一封折子,参了崔蒲一个越界行事。不仅如此,他又张罗让人开始捏造证据,想要编造出崔蒲同突厥勾结的假象。
毕竟,当时参加战斗的除了安思顺外,还有横塞军以及附近的其他军队。这些军队里必然有他还有安禄山的人。这些人回去就赶紧给他写信,将崔蒲当时的表现都给说了个一清二楚。那么,带兵到了现场却不赶紧上阵杀敌,却在一旁磨磨蹭蹭,这不正说明他心里有鬼吗?最后眼看胜利的天平倒向了我方,他才嚎叫着上前比划了几下,还故意叫一个突厥兵伤了他,分明就是故作假象,让人以为他为这场战事拼尽了全力!
李林甫在干这种事上是一把好手。短短三日,诸如崔蒲和突厥勾结的证据就呈到了圣人案头。
圣人见了,果真大怒,便拍着桌子大叫要将崔蒲找回长安来审问。
但就在这个时候,高力士匆忙跑了过来:“圣人,不好了!河间郡王……他在宫门口将李中书给打了!”
“什么!?”
闻听此言,不仅圣人惊讶了,就连正在一旁考虑是该劝圣人息怒、还是火上浇油的杨贵妃也呆了。
“河间郡王居然出门了?”她小声道。
河间郡王自从当初从广州回来后,就常年闭门不出,除非逢年过节,就连圣人的宣召都不肯应。除了郡王府后门还时常有人进出采买,大家都以为这位河间郡王不在长安城呢!
圣人还常常在杨贵妃跟前感慨:“这个十三郎啊,就是太懂事了。皇族之中,鲜有他这么为朕着想的。现在他闭门不出,不一样是为了避嫌?就冲着他这份心,不仅朕要善待他,以后朕的儿孙也都要好生孝顺他才是。”
避嫌不避嫌什么的,她倒是懒得管。不过,河间郡王这张脸生得这么好,现在都一甲子年纪的人了,看起来却依然风姿翩翩、五官明艳,一眼看去仿佛才四十出头,俨然一个翩翩美大叔。对于这么一个人,就算河间郡王对她一直不冷不热,她也打从心底里的愿意和他亲近。
只可惜,河间郡王和圣人都不怎么来往呢,又怎么会站出来给她见?她这些年和没费脑筋想怎么才能让河间郡王出来再让她好好一睹他的风姿。结果现在好了,她想了那么多法子都没用,今天李林甫就进个宫,居然在宫门口就被他拦住打了!
早知如此,她就该多让李林甫在宫门口走上几回才是。杨贵妃暗暗在心里想。
圣人也是诧异万分。虽然他也不明白自己是对河间郡王突然出门了感到更诧异一些,还是对河间郡王好端端的暴打了李林甫一顿感到更诧异一些。
不过,不管怎么说,他现在都只有一件事要做——“快快将他们两个人宣进宫来!朕要问个清楚!”
很快,河间郡王和李林甫二人就进宫来了。
等见到李林甫,圣人和杨贵妃都不由倒抽一口凉气——真没看出来,河间郡王打起人来也这么狠!
李林甫这人一把年纪了,却十分讲究仪态,每次出门必定衣冠整洁、就连一把山羊胡都梳得整整齐齐,根根分明,好方便凸显他人上人的气度。
现在倒好,他的衣裳被拉扯得歪歪扭扭的,衣襟袖口都被撕破了,露出里头白色的中衣。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胡子也被挠得跟鸟窝似的,脸上还能见到几道鲜明的血痕。
放眼全新唐王朝,有几个人敢对他下这样的狠手?便是圣人自己都没这个胆!
这一刻,圣人仿佛又回到了四十多年前,那个十四岁的少年面对苦苦哀求的安乐公主,毫不犹豫的举起一把刀砍向了她。然后,再一刀,再一刀……
他每一刀下去,安乐公主的哀嚎声便更凄惨一分。但是,一连砍了几十刀,安乐公主浑身上下伤痕累累,血流如注,但意识却依然保持得清醒,那条命自然也还在。
到最后,安乐公主都跪在了他跟前,哭着大声求饶:“我错了,你给我一刀痛快吧!求求你了,让我痛快的去死吧!我不苟活于世了!”
而那个少年,他却依然不急不缓,一刀一刀的继续砍着。一连砍完了四十五刀,他才道:“这四十五刀,是为我当年被你杀死的四十五个家人砍的。至于这最后一刀,才是为我自己砍的!”
然后,才一刀结果了安乐公主的性命。
当时他站在一旁,都被这样的情形给吓呆了。而那个满身鲜血的少年却在一刀砍下安乐公主的头后,转过身来冲他微微一笑。
洁白的牙齿,被鲜血溅满的脸,还有那开心又明亮的笑,三者组合在一起,莫名让他从脚底寒到了头发丝。
原以为他以后就会这么暴戾下去,然而没有。解决掉了安乐公主,他得了封号后,便深居简出,做了一个最低调的王爷。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都快以为他真的只是一个温文尔雅、笑意淡淡的郡王了,但今天他对李林甫做的这件事又勾起了他对往事人回忆。
圣人又觉得一阵凉意从后背蔓延开来,转瞬的功夫就让他的手脚都变得冰凉。
“圣人,请您一定要为臣第做主啊!”刚走近了,河间郡王就猛地跪下来,放声大叫道。
这一叫,又叫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
李林甫一脸被雷亲了的表情,看着河间郡王的双眼都快从眼眶里瞪出来了。
一瞬间,他突然觉得好委屈——明明被打的是他,他都没求圣人做主呢,这个人求什么?
还有没有天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