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不答应。”
“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李林甫枯瘦的五指紧紧抓住床沿。因为激动,他的双眼都快瞪出眼眶去。
病了两年,他本来就已经枯瘦得吓人。现在再做出这番姿态,那便像是一具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骷髅,越发令人心惊胆战。
大郎君下意识的挡在了慕皎皎跟前。
慕皎皎再将孩子拉到一边,继续道:“我说了,我不答应。”
“咳咳咳,你不答应……不答应……咳咳咳……”李林甫突然便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咳嗽,看起来格外的痛苦,那笑声也因为浓痰的缘故而变得十分的古怪,听起来不像是笑,反倒像是夜半三更之时,深山之中某种野兽发出的桀桀的笑声,瘆人得紧。
大郎君连忙握住慕皎皎的手。
慕皎皎这一次任由儿子握着,双眼继续静静看着眼前这个因为激动几乎要翻下榻来的老人:“对,我不答应。”
“你可知道,你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你可知道崔六知道你拒绝了,他心中又会是如何感想?还有你的儿子……这是你家大郎君吧?现在他或许还不明白,但等十年以后,等他反应过来他因为你的关系而错过了什么,你难道就不怕他怨恨你一辈子吗?”李林甫桀桀笑道,“男人都有一颗攀上顶峰之心,崔六必然也不例外。只是,他在官场营营汲汲二十年,至今也不过才做了一个三品下的官。他并非崔家嫡子,上头又有一个在长安任职的嫡长兄,崔家不可能将所有资源都放在帮他争取更大的权益上。接连两次不能升迁,想必他现在心中已经苦恼异常了吧?可是他没有办法,所以只能同各地的节度使打好交道,让他们代为举荐。可是,那些节度使又有什么用?他们也不过是一介武夫,有几个人能拿得准圣人的心思?可是我能……咳咳,我能!”
“现在你们已然得罪了杨家。等我死了,杨钊小儿必然会接替我为相。而他上位,崔六就更别想再往上爬了,你觉得他会甘心吗?而只要他接手了我手头的势力,他立马就能平步青云!别说区区一个节度使了,就算将漠南漠北所有的节度使都给他当都无所谓!而这样的机会,你要拒绝?”
“没错,我拒绝。”慕皎皎点头。
“你……”李林甫枯瘦如细枝的五指几乎要抓破黄花梨的床沿,将手指头都镶嵌进去。
“我难道说得还不够清楚吗?只要你们点头,我之前所有的东西就都是你们的。你们能扳倒杨钊、灭了安禄山,然后一家独大,再没有人能阻挡你们的脚步!圣人如今已经老糊涂了,以你们夫妻的聪明才智,想把他给糊弄过去轻而易举。到时候,别说长安城,就连整个新唐王朝都在你们的掌控下。而获取这一切的代价,不过是保住我家人一条命罢了!”
慕皎皎唇角轻扯,脸上泛起一抹冷笑。
她轻拍一下大郎君的肩膀:“大郎,你来和他说。”
“好!”大郎君赶紧点头,便昂起头道,“你口口声声说要将你的势力都交给我阿爹,那我问你,你手下那些人,都已经跟你多少年了?”
“少则四五年,多则二三十年!”李林甫傲然道。
“那么想必这其中有不少朝中的一品二品三品大员吧!”大郎君又问。
“那是必然。”李林甫点头。
“我阿爹现在也才不过一个三品下的官,你觉得这些资历比我阿爹深、年纪比我阿爹大、就连官也比他做得大的人,他们可能听我阿爹的话吗?”
李林甫目光一闪。“我让他们听,他们必须听!再不然,我再派个人去辅助你阿爹就是了。”
“那个人必然是你的儿子。”大郎君道,“而且,一个肯定不够。那些人跟了你这些年,他们信任的是你,是李林甫的招牌。所以,你活着的时候,他们心里还是会以你为尊。你死了,我阿爹又必须仰仗你的儿子才能让他们臣服。而你那些儿子……他们或许一开始为了韬光养晦,会帮我阿爹做几件实事。可是接下来呢?等他们站稳脚跟,羽翼丰满,肯定会教唆手下的人反叛我阿爹。他们本就是你的旧部,自然更听旧主的话。到时候,我阿爹还是孑然一身……不,或许比孑然一身还惨,他被自己人给抛弃了!而你的儿子却不过是在蛰伏一段时间之后,又重回上位,捡回了你们李家从前的荣耀。我阿爹不过是在非常时期你们搭起来的一座桥罢了。等你们过了河,那么必然会将他给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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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林甫哈哈大笑。“想不到你这个小郎君小小年纪,想得却这么多。你说的没错,事情是有这种可能。可是……”他转向慕皎皎,“晋国夫人,你和崔六好歹也是从微时爬到现在这个位置的,这些年你们对付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到了现在,你们难道就连这点自信都没有?”
“不是我们没有这个自信,我们只是信不过你罢了。”慕皎皎道。
李林甫眼睛一瞪,慕皎皎便道:“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和你混到一起这么多年的人,必然都不会是什么好东西。我夫君固然是想继续往上爬,他也一心想要匡扶正义、整顿朝纲。可是,我相信他有能力慢慢来,迟早有一天,他凭借自己的能力也能达到这个目的。至于你手下那一群牛鬼蛇神……我们还是少沾为妙。”
“有了这群人,他至少可以少奋斗二十年!”李林甫大叫,“二十年啊!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你们若真有本事,事成之后将这群牛鬼蛇神都除掉便是了,我相信以你们夫妻的本事绝对办得到。而只要省下这个二十年,他可以少走多少弯路,你们的儿女也能多享受多少年!这笔账你难道没有算过吗?”
“我算了,划不来。”慕皎皎道。
李林甫怔住了。“二十年,还划不来?”
“对,二十年的光阴换来一辈子的自我谴责、一辈子背负认贼作父的责骂,真的划不来。”慕皎皎摇头,便转过身,“你找别人去吧,这个我们不做。大郎,我们走。”
大郎君赶紧跟上。
眼睁睁看着他们俩毫不留恋的离开,李林甫焦急不已,竟是一下就从榻上栽倒了下来。
“站住,你们给我站住!”他拼命大叫着,手脚并用的往他们这边爬了过来。那行状,仿佛一只巨大的蜘蛛,十分恐怖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