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收!”崔蒲斩钉截铁的摆手。
“那便不收了。”慕皎皎随手将信扔到一边。
大郎君此时正站在一旁,信飘到他脚下,他捡起来看了眼,便问道:“这个人,可就是母亲的师兄,现在享誉长安城的神医,亦是贵妃娘娘身边的御用太医彭彰?”
“就是他。”崔蒲颔首。
“他现在不是在长安城内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吗,干嘛突然对阿娘来递投名状?”
“还用问吗?自然是眼看大厦将倾,他又要给自己找新的主子了。”崔蒲冷笑道。
说起这位彭太医,他也算是一个传奇。少年时期隐居深山专心致志的学习医术——至少他自己是这么对外宣称的。在将相依为命的祖父奉养终老后,他便出山碰运气,便遇上了落水的寿王,又得武惠妃赏识,而后便入了寿王府为寿王调养身体。因为他医术了得,便被寿王留在身边,后来便成为了寿王和寿王妃两个人的专属大夫。而后武惠妃死、寿王妃做了女道士出家,寿王府败落,他也不知道怎么说服了寿王,寿王竟是主动将他送去了太医院。在太医院的那些日子,他过得可谓十分谨小慎微,而且每个月都要在街头摆摊为百姓免费看病,为自己招来不少赞誉。
后来太真妃被封杨贵妃,在宫中听说了他的事迹,便请圣人将他召到身边,做了专门侍奉自己的太医。
从此,彭彰在宫中的势头极盛,除却杨贵妃的几个姐妹可以请他前去医治外,其他的人邀约他一概不理,摆足了神医的派头。
当然了,当年在扬州府衙内,慕皎皎和他关起门来那一番坦白之后,他似乎认清了现实,便再也没有来惊扰过她。这么多年,他们都快忘了长安城那边还有一个这样的故人了,结果彭彰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不过……”崔蒲想想还是不解,“他明知道我们对他的态度,为何还要主动把脸伸过来给我们打?”
“其实他这一番举动不是做给我们看的,而是做给天下人看的。”慕皎皎道。
大娘子成亲那日轰动长安城的送嫁,便已经向世人展示了崔蒲得民心的程度。所以,现在崔蒲正被安禄山步步紧逼,眼看脚下都快站不稳了,但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在圣人身边潜伏了多年的小小太医突然站出来,以自己的微薄之力力挽狂澜,救助崔蒲于危难之时,说起来多么的振奋人心!这种故事十分的俗套,却又十分的受人喜欢,一向都是茶馆酒楼里说书人最爱说的段子,也是百姓们最爱听的故事。
等许多年后,安禄山这个大恶人被灭,他欺凌国家功臣的故事肯定会被翻出来大书特书。百姓们在痛恨安禄山这个狗贼、为崔蒲这位惨遭不幸的大功臣感到义愤填膺时,必然也会对彭彰这个在关键时刻出手助他逃过一劫的太医大加赞誉。时间长了,他聪明果敢、英勇无畏的形象便会深入民心,很快就将他做过寿王府上大夫、以及杨贵妃专用太医的名头给盖过去。
到时候,新的国君上台,为了迎合群众的喜好,也会对他大为褒奖。那么,他就又能在新君身边站稳脚跟了。
但是真正的明白人心里都清楚——就冲着崔蒲现在的功绩以及群众基础,便是安禄山再怎么诋毁他,圣人也最多责骂他几句,将他的官职往下降一降,根本就不会伤筋动骨。再说了,边关那么多的将士都是靠慕皎皎传授给军医们医术而活下来的,慕皎皎便是边关将士们眼中的神,圣人只要不疯不傻,都不会想到要将他们从边关调离。 只可惜,这个道理许多平头百姓都不会想到。彭彰此次要攻略的正好就是这群人。
彭彰的算盘一向打得极精。就像当初学了她爷爷大半的医术后就直接丢下他们攀上了卫生厅厅长的女儿、然后进入卫生部,一路青云直上,成为了老领导们的宠儿一样。如果不是后来出现了一个学到爷爷医术精髓的她,而她又是打着要灭了他的主意步步前进的,他只怕会继续过着他那奢华舒适的日子一直到老。
崔蒲愣一愣,便反应过来了。“这小子果真狡猾,难怪每次投机取巧都能投得恰到好处。做事能小心细致到这个地步,难怪他的地位也步步攀升。”
想想彭彰往上爬的路子,再对比一下自己的,他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大个。哼哧哼哧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爬到了这个位置,却还要担惊受怕、还要被人这么欺凌。哪像彭彰这等奸猾小人,谁得势就紧紧抱住谁。眼看现在这个主子要没用了,就赶紧跳到下一个主子身边去,再牢牢将下一个主子抱紧了。只是一时费费脑子,却能换来好几年的舒服太平日子过,他可比自己划算多了!
“我以为这种人你是不会嫉妒的呢!”慕皎皎淡声道。
“怎么可能不嫉妒?须知当初我也是想做一个和他这样不用费多少力气就能骄奢*的过一辈子的人的!只是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稀里糊涂我就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崔蒲摊手,表情好生无奈。
慕皎皎摇头。“你也就说说了。这样的路子不知道有多少条都在你脚下展开过,你却一步都没有走。”
“是啊!身边有个这么正直的娘子,你怎么会容许为夫走这样的歪门邪道?未免你不高兴,为夫也就只能这么一步一个脚印的继续走下去了。”崔蒲苦着脸道。但这句话一说完,他马上就又扬起笑脸,一手抓着慕皎皎的手揉啊揉啊,亲热贴心得不得了,“不过这么多年下来,为夫也发现其实这一路上饱含着许多乐趣,是那些一门心思想着四处钻营的人所察觉不到的。所以我得多谢娘子你,如果不是你,我又何来这么多的乐趣?”
咦~
大郎君的两排牙都快酸倒了。
他这个阿爹,每次说起情话来都酸得让人受不住。只不过……他今天似乎比以往更热情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