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41、疗伤

马车晃得厉害,而他手上的血并无停止的迹象,反而越来越汹涌……我看着他的脸色几近苍白,心里顿时慌了,双手不知如何安放,唯有盯着他右手臂上的那支羽箭,吓得六神无主。

“大、大人……”就连说话,舌头也打结。

“无碍……这点小伤……无碍……”他说话已经不连贯,这也能叫没事?

“怎么会这样……”我呢喃着,惊魂未定,他,怎么中箭了……他原本靠在车壁上,不该会中箭,比较危险的人是我……当时他拉了我一把,难道是那时候……

莫名地,心里充满愧疚……

“外面没了声……该是安全了……”他气若游丝地与我说,我回神,立马掀开帘子去看,果真,我们已经离开了刺客的视线,我略松了口气,然而看到马车上插满了羽箭后,心中又是一片惊悚,旋即坐了回来。

再瞧他右臂,鲜血汨淌,不行,这样下去,还没回府,他便可能失血过多而死!好歹他是因我而受伤,我此刻不能见死不救!

思及此,立马掏出随身携带的帕子,用力撕成一条条,首尾相连,连成一条绳子,在他中箭的右臂下方扎上几圈,这样可以先暂时替他止住血。至于拔出箭头必须靠专业人士来做,否则一旦轻举妄动,我怕血会流得更多,后果堪虞。

替他止了血后,我又朝驾车的九通喊道:“九通!大人受了伤,赶紧去医馆!”

鬼使神差的,我居然压制住了惊恐,变得果敢而冷静。

“别、别去医馆……会把那些人引来……”他拉住我,虚中带力。

我愣了愣,却把最重要的事给忘了,没想到受了伤的他还是这般注重大局,“九通,别去医馆,加紧速度回府!”

看来只能赶紧回到令尹府,找七叔来帮忙。

“是!驾!”霎时,九通又加快了速度。

这时候,也顾不上是不是超速了,伯卿等不得……

“大人……”我回头,只见他正睁着一双眼瞅着我,目光深邃,仿佛与寻常无异,可他的脸色还是出卖了他,我知道,他肯定很痛。

“大人,您靠着休息下,很快便能回府了。”我说,语气低转,毕竟是我欠他人情。

谁知他固执地摇了摇头,似乎不想休息,我正想再劝,不料他居然前倾一头倒在我身上,我承受不住突如其来的压力,双手抱住了他,下一秒,我又惊呆了,瞳孔放大。

天哪……他不止中了一箭!右臂后方的背部居然还插着一支箭!

为什么会这样……

恐惧再次席卷全身……僵着身子不敢再动,鼻头也跟着泛酸。我开始懊悔,那时自己为何要发呆,如果安安静静坐在他边上,他就不会来拉我,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他中了两箭,流了那么多血,他会不会死……

分明他死了我就可以获得自由,可我非但没有庆幸,反而觉得有些不舒服,甚至还有--愧疚!此事,皆因我而起!

“对不起……”我的话里有些哽咽。

“别说话……此事与你无关……”我本以为他晕了,没想到他还能撑住与我对话,莫名地,心中一喜,还好,他还醒着……

“对不起……”我不听他的,复又说了一遍。

“……”这一回,他没再回我。

我的心又沉了下去。

“花姬,到了!”马车停了下来,九通急促地说,我想去拉帘子,而他靠着我,我动弹不得。

“九通,大人晕了过去,你来帮一下忙,把大人扶下车。”

“是!”

过了一会儿,我与九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伯卿扶下车,一进门,所有人便慌乱起来,尤其是徐娘。

“我的娘啊!这是怎么一回事!?”徐娘惊愕地问我。

我垂下眼睑,说:“我们在路上遇到了刺客,大人他……”

“罢了罢了,这事晚些时候再说,先扶大人回屋!九通,你赶紧去把伯医师请来!”徐娘打断我,又朝九通匆匆说道。

九通听了话便撒腿就跑,而我则与徐娘一同将伯卿扶进了屋里,因他背后中了箭,无法平躺,只能靠在床柱上,为了防止他倒下,我坐在边上扶住他。

一屋子的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却没一个手忙脚乱,个个井然有序,只等七叔到来。

约莫半个时辰后,七叔终于风尘仆仆地来了。

一进屋,他便迅速走进内室,放下药箱,尚未歇气,便说:“热水是否备好?”

“都好了!”我回道。

“好,那丫头你去取热水来!”他看我一眼,随后径自上前查看伯卿的伤势。

“嗯!”我正要起身,不料自己的手的还在伯卿的掌中,上头还沾着血,触目惊心。

我欲挣脱,哪知他紧紧攥着,如同用强力胶粘着一般。

“唉!也罢,让别人去弄吧。”七叔叹气道。

“水来了!水来了!”恰巧这时,小嫚和几个府里的丫头提了热水来。

“把水放进铜盆端过来。”七叔吩咐道,“除了花姬,其余人都去屋外候着!”

瞬间,手脚麻利的几个姑娘把一切安置妥当,退了出去,只留下我帮七叔一起为他疗伤。

“丫头,你好好扶住他。”七叔郑重与我说。

我坐下来,按照他的吩咐办事。随后,七叔打开药箱,拿了一个布袋出来,展开来,上头插着许多银针,他在伯卿身上扎了几针。

我屏气凝神,一步步看着,终于,到了拔箭头的时刻,七叔先拿出一把剪刀剪开了周边的布料,随后又拿起一把小刀,在房里的烛火上烫了烫,我眉头紧锁,意识到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丫头,替我按住他。”

我点头,七叔拿起小刀慢慢靠近伯卿右臂的伤口,我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儿,在没有麻药的情况下,这一刀扎下去,那该是多疼!

麻药……这个时代还没有麻药……【1】

原本是他紧攥着我的手,此刻反而是我用力抓着他的,不敢呼吸。

蓦地,我感到他浑身一颤,继而渐渐发抖,我用力抱住他,尽量能使他减轻疼痛。他抖得愈发厉害,我知道,七叔那一刀已然扎了下去,而我不敢去看,不敢看到血肉模糊的伤口。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叮”的一声,才敢把视线移到七叔身上,只见他已把箭头拔了出来,扔在一边,与其他金属物相碰。

“幸矣,箭上没有淬毒。”听七叔一说,我也略微松了口气,可是事情还没完,他的背上还有一支箭。

我担忧地看去,七叔又说:“背上那箭较为棘手,丫头,你将伯卿衣物褪下,让他趴下,我好动手。”

我也不顾任何避忌,照他的话去做,小心翼翼地替伯卿除去上衣。

不料,他的衣衫早已湿透,我就知道,他一定强忍着疼痛,再瞧他脸色,苍白如纸,眉头紧皱,不知道是疼痛使他昏迷,还是昏迷着依旧能感知疼痛,他双眼紧闭,没有醒来的迹象。

将他正面朝下安放于榻上,我蹲坐在一旁,而我与他的手掌依旧连在一起。

我看着他,拎起另一只袖子替他抹去脸颊边上的汗水,顷刻间,忘了过去与他所有的过节。蓦地,在我收回袖子之际,他忽然睁大眼睛,张口便咬住了我的虎口,吃痛之下,我又倒吸一口冷气,他把疼痛传递给了我,我感到我的眼角已经湿润。

我紧抿双唇,缩着脖子,并未把手抽回来,眼见着手上渗出血丝,从他唇边一直流向床单,久而久之,我便麻木了。

直到七叔说:“好了!再差一点怕是要伤到肺部,幸矣!幸矣!”顿时,他也松了口,我把手收了回来,垂在一边,嘴角不禁上扬,太好了,他没事了。

我欲站起来,而他仍旧拉着我,一双眸子深深地看着我,却比往日温和,我心中一颤,不安地别过头,和七叔说话:“是不是没事了?”

七叔擦了擦汗,说:“这小子命大,中了两箭都没射中要害,往后换药养一段日子便无大碍了。”顿了顿,他又说:“来,扶起他,我再给他缠些绷带即可。”

我顾不得手上的疼痛,立即照做,七叔又在他身上缠了几圈绷带,完了以后,七叔又说:“丫头,你留下来照顾他,替他擦擦身,我出去煎个药。”

我微微颔首,想起身将那一盆子的血水倒掉,再换新的,可他仍不放手,吃力地开口:“七叔……看一下她的手……”

七叔看向我,随后将视线落到我方才被伯卿咬出血的虎口上,我低下头,心里一阵乱,他,是在关心我?

我怔愣着,不知七叔何时给我上了药,又包扎了伤口,直到听他说:“丫头,这几日你这手也不能碰水,擦身这事还是让其他人来做吧。”

我回过神来点了点头,七叔随即便离开了。

七叔才走,我便把七叔的吩咐给忘了,也忘了称呼,而直接说:“我去取水给你擦身。”

然而才抽动手掌,他便用力握紧,微睁着眼,虚弱道:“你忘了方才伯医师的吩咐了?让她们来。”我愣了愣,才意识到他说的“她们”是指屋外那群丫头,也想起了七叔的吩咐,我的手被他咬伤了,暂时碰不得水,可是他一直这么抓着我也不是办法啊。

“那我去取件衣裳给你披上,你这样会着凉的。”他原先的衣服已然毁了,如今光着上身,着实不大好。而且,我坐在他边上也不够自在。

“无碍,让她们来。”又是这句,我无奈一笑,又不敢强行挣脱,只怕扯开了他的伤口,唯有乖乖坐在他边上。

须臾,屋外来了人,送了新的热水来,是阿英。她拧了一把布巾,走上前,给他擦身,擦到我与他交握的双手边时,阿英手一顿,看了我一眼,眼神似乎不善,我又是无奈一笑,再去瞧那始作俑者,他皱了皱眉,终是放开了我。

得到释放后,我心下也略松了口气,更自在了些。

又过了一阵,阿英替他擦拭完后,便欠身离开了,接着,又只剩我和他两个人,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阿嚏!”

看到他仍是光着上身,想必是有些着凉了,我立即弹跳起身,说:“我还是去给你拿件衣裳来!”

不等他应声,我便径自打开柜子,从里头拿了件干净的衣裳,正要替他穿上的时候,他又抓住了我的手,说:“倘若我今日死了,你是否会难过?”我手上一顿,心中一紧,没有料到他会这般问我,也不知他问了我该如何回答。

死……我如今不敢去想,也不知道他的命运,我不懂历史,不知道历史上的他会不会在这一天消失,也不知心里堵着的感觉是不是叫“难过”。

这一切对我来说,过于突如其来,可与他相处了这么多年,即便我一直防着他,假如他真出了事,我也一定会难过的吧,只为恻隐之心。

思及此,我微微点了点头,下一刻,他将我用力拉向他,单手勾住我的肩膀,我落入他怀中,脸颊贴着他的胸膛,能听到他有力的心跳,扑通扑通,频率渐渐加快。

而我心口那块地方,似乎也与他不相上下。这种感觉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不觉间,竟是有些害怕。

我在害怕,却不清楚在害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