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亚是个书商,在距离菜市场不远的地儿有个店铺,卖些典籍、时文什么的,收入马马虎虎。
一般人不会大清早买书,故而周亚会起的比较晚。
起床后,太阳已经升的老高了。伙计在楼下开门,听着声音懒洋洋的。
周亚洗漱后,叮嘱伙计把最新的时文放在显眼处。
“掌柜,不是说陛下吩咐明年不开科举吗?时文怕是不好卖。”伙计看着惫懒。
“你懂什么?明年不开科举,累积两年的士子赴考,想考中更是难上加难。要想突围唯有更加勤力才是。今年的时文定然会卖的更好。”
周亚背着手出门,看看左右,惬意的伸个懒腰。
有挎着竹篮卖饼子的小贩路过吆喝,“肉馒头,大肉馒头啊!”
“来两个!”周亚叫住小贩买了两个肉馒头,一口气吃了一个半,剩下半个逗弄了一番隔壁家的狗儿,最终却给了路过的野狗。
“汪汪!”被调戏的狗儿冲着他咆哮了一阵子,翘着后腿在书店的门边撒了一泡尿。
“呵呵!”周亚拍拍手,去后面把自己的马牵出来,吩咐道:“中午我就不回来了,看好店。”
等他走后,伙计看看没客人,便去后面茅厕撒尿。
茅厕距离马厩不远,伙计路过时不经意发现了什么,“哎!这马怎地拉稀了?”
……
周亚觉得自己的马有些虚弱,而且左顾右盼的不对劲。
道路很宽,他一路沿着右侧缓缓而行。
右侧前方有家车马行,老板最近得了几匹没阉割的好马,整日和人显摆。这日正在大门外调教马儿,围观的人不少。
车马行的外面很宽敞,以供大车停放。拴马的石柱也不少,有人在石柱间拉起绳子,变成了晾衣服的好地儿。
周亚的马儿一到这里就有些不对劲,刚开始只是摇头晃脑,周亚漫不经心的吆喝几声,满脑子都是怎么让徐渭最近几日焦头烂额的事儿。
他的马儿见到那几匹公马,顿时撒腿就跑。
“吁!”
周亚骤然一惊,刚想控制马儿,可眼前有线条闪过。
线条刚好在他的脖颈那里掠过。
随后闪电般的缩了回去。
孙重楼收了绳子,装作看热闹的徐渭钻出人群,二人很快消失。
正在显摆好马的车马行掌柜刚展示了一番马儿的雄壮,下马后拱手道:“回头哪家要配种只管说话。”
众人都知晓这厮是想靠配种挣钱,但这几匹马确实是雄壮,让人心动。
“这马哪来的?”有人问道。
不远处,躺在地上的周亚的嘴角蠕动了一下,而他的马儿却冲进了人群中。
“这是草原来的好马。”掌柜得意的道。
自从打开贸易通道后,俺答部严令不许贩卖的种马,依旧源源不断的涌入了大明。
咿律律!
母马冲进了人群中,顿时引来一阵混乱。
“那里有个人……好多血!”
众人愕然跑过去。
周亚捂着咽喉苦笑了一下,手无力垂落。脖子上一条细细的口子,鲜血不断奔涌而出。
“死了!”
……
“老徐,你太阴了。”
孙重楼嘟囔着,回到家中后,富城叫他去开小灶。
今日小灶是一大块煎饼。
“牛肉的?”孙重楼一脸嫌弃,蒋家别的都缺,就不缺牛肉。
“伯爷说你多吃牛肉好,长肌肉。”富城蹲在边上看他大口吃着,眉眼慈祥。
“对了,师父,昨日徐渭让我去给一个书商的马儿下药,今日又让我拉了一条线,瞅着那书商过来就把线拉起来。好家伙,师父,那线竟然差点把那人的脑袋给割了下来。”
富城听了半晌,笑眯眯的道:“吃你的,别管。”
“哦!”孙重楼吃了煎饼走了,富城干咳一声,随即去请见蒋庆之。
“老奴想着,那药多半是能让母马动情。车马行的掌柜这几日把那几匹好马放在大门外,便是想让那些人看看,招揽些配种的生意。只是这时辰要拿捏的极好,徐先生的手段老奴自然是佩服的……看老奴说了半晌,前面还有事儿,老奴告退。”
富城走后,蒋庆之笑了笑。
“这个徐渭啊!”
徐渭让孙重楼去下手,就没准备瞒着蒋庆之。
下午他便主动寻蒋庆之说了此事。
“那周亚多半是那边的人,让我自顾不暇,定然是想让伯爷在整肃京卫中少个帮手。”徐渭讥诮的道:“可惜动手的人蠢了些,那周亚更蠢。”
“为何?”
“那能让马儿动情的药有个坏处,会让马儿腹泻。若是他察觉到了异常,今日我的谋划必然不成。”
“以你的性子,此次不成,下次准备怎么弄他?”蒋庆之有些好奇。
徐渭说道:“周亚喜欢一个私娼,那私娼看似对他一往情深,实则有个相好的。二人一直想离开京城,却少了盘缠。
若此次失手,我便准备让人去周亚的书店和他做一笔大买卖,预先给他两三百贯订金……再故作不经意把消息泄露给那私娼的相好。想来会很热闹。”
这年头想白嫖的人不少,故而私娼的背后都得有人护着。
她的相好就是这等角色
这等人连自己女人都能忍心推入火坑,杀个人,抢个钱……
蒋庆之觉得脊背发寒。
他自然不是为了周亚的死而动容,而是觉得自己小觑了古人。
摸摸腰间的手枪,蒋庆之觉得多了几分底气。
晚饭后,徐渭再度去了菜场。
此刻买菜的都是些刚做完工的百姓,看着疲惫不堪。
杨招娣的吆喝声格外爽朗,“最后一条腿了,谁要送小葱两把。”
抠门了些!
徐渭笑吟吟的站在边上,看着女屠子举起屠刀,轻松的把一条猪前腿给分割了。
一条腿卖完,杨招娣拍拍手,欢喜的抬头。
徐渭冲着她笑了笑。
看着竟有些呆。
“这人怎么傻乎乎的。”一个买菜的妇人说道。
……
羽林左卫。
“京卫大多都联络过了。”大堂里,钱林的声音轻轻回荡着,“除去几个想观望的之外,其他人都说会策应咱们。若是蒋庆之在羽林左卫动手,他们便上疏……”
“好!”陈彬笑吟吟的对诸将说道:“这是一次机会,压制住蒋庆之,京卫一切照旧!”
诸将都松了一口气。
“弄死那狗东西最好!”
“此次借着机会让他灰头土脸就够了。弄死……那是陛下的表弟,弄死他咱们都得死。”
“可咱们干的那些事……”
“闭嘴!”
钱林喝住了诸将,陈彬看了他一眼,有些忌惮此人在军中的威信,摆摆手,“都去吧!对了,这阵子操练都要认真些,莫要给蒋庆之找茬的机会。”
“领命!”
诸将告退。
钱林没走,陈彬沉默着,良久问道:“那些人怎么说?”
“他们说一切看朝中。”钱林微笑道。
“也就是说,他们不会露面。”陈彬有些不满。
“他们怎会露面?”钱林觉得陈彬果然是蠢。
“知道了。”陈彬摆摆手,钱林告退。
目光复杂看着自己的副手出去,陈彬轻声道:“以为本将不知晓你在串联?里应外合压制住蒋庆之……可那蒋庆之乃是名将,你等能用什么手段让他铩羽而归呢?”
钱林出去后,叫来几个心腹将领。
“让你等的人都警醒些,这两日准备动动。”
“动动?”
“对,动一动。”钱林眸子里都是冷意,“让羽林左卫,让京卫变成一个大坑,埋了蒋庆之。”
他想到了那人对自己说的话,不禁兴奋不已,“不,是埋了那位墨家巨子!”
正如同蒋庆之所说,没有单纯的政治斗争,每一次政治斗争的背后都有着各自的利益诉求。
翌日,蒋庆之的奏疏按照程序进了直庐。
“爹。”严世蕃拿着蒋庆之的奏疏说道:“蒋庆之弹劾羽林左卫诸将渎职。”
严嵩接过奏疏,“他前几日看似偃旗息鼓,看来是在等着对方出手。羽林左卫却毫无动静……”
“毫无动静,许多时候便是动静。”严世蕃说道:“蒋庆之此刻动手,我觉着早了些。他忘记了一事……”
“什么?”
“这不是整肃京卫,而是墨家对儒家的逆袭!”严世蕃冷冷的道:“蒋庆之低估了那些人。爹你等着瞧,好戏该来了。”
……
“羽林左卫这几日颇为不安,陈彬等人频繁联络京卫诸将,看来是准备联手应对。羽林左卫操练很是认真……”
徐渭说道:“这几日京卫操练都不错,伯爷,动手的时机到了。”
“拿下羽林左卫,震慑京卫。”胡宗宪说道:“不过我以为,当严惩首恶,剩下的将领可放一手……”
“担心他们抱团?”蒋庆之看看外面的夕阳,“明日便去羽林左卫。”
他放着羽林左卫不动,便是在等对方出手。
可朝中这两日却毫无动静,蒋庆之在猜测那些人是不是担心被卷进京卫贪腐的漩涡中,惹来一身骚。
完成京卫整肃,就算俺答真的南下了,蒋庆之也有把握让他大败而归。
“这是一次救赎!”
蒋庆之躺在床上,盘算着此次能收获多少国祚。
不知多了多久,外面有人敲门。
蒋庆之猛地睁开眼睛。
“伯爷,前院二位先生说有紧急事务。”
蒋庆之的脑子瞬间清醒,“这就来。”
“夫君。”李恬也醒了。
“睡你的。”蒋庆之穿上衣裳,说:“估摸着是朝中出了什么事,我去去就来。”
大晚上的能出什么事儿?
别是道爷……蒋庆之眉心紧锁。
前院,徐渭和胡宗宪看着神色严肃,护卫们竟然都集结起来了。
“何事?”蒋庆之问道。
“伯爷,就在先前府军右卫突然骚动,有将领被杀!”
蒋庆之一怔,旋即明白了。
“声东击西!”
胡宗宪沉声道:“他们用羽林左卫拖住咱们,实则发难的是府军右卫。”
这是一次精心准备的突袭。
夜色下,蒋庆之抬头。
“好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