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
蒋庆之当着君臣的面说了,十日后虎贲左卫校场见分晓。
整个皇城都轰动了。
严嵩为此求见道爷,试探蒋庆之是否有把握。道爷的回复是:莫管。
严嵩却没法不管,回到直庐,他和严世蕃提及此事,担心蒋庆之一旦失手,他们父子之前就少了一堵墙。
严世蕃却说:“此事板上钉钉,只能听天由命。若蒋庆之失手,对咱们未尝不是好事……”,他眸色微暗,声音低的只有父子二人才能听见。
“爹,早些时候蒋庆之没进京之前,咱们便是陛下推出来挡刀的那堵墙。虽说是挡刀的,可却执掌无上权柄。名声是不好听,可却手握大权。”
严嵩老眼中多了异彩,“你是说……”
严世蕃身体前俯,独眼中有阴郁之色,“蒋庆之进京后就得了陛下重用,本以为是制衡咱们,谁曾想……”
“陛下本意就是用他来制衡咱们。”严嵩轻声道:“为父服侍陛下多年,这一点再不会看错。只是没想到蒋庆之在和咱们斗了一番后,竟然变成了墨家巨子。由此局势就脱离了陛下的掌控,蒋庆之也成了儒家的死敌。咱们父子的地位反而尴尬了。”
“正是如此。”严世蕃眸色复杂。他对蒋庆之的看法如同此刻的心情一样,既觉得蒋庆之此人可交,又知晓此人是自己父子的潜在对手,“蒋庆之如今顶在最前面,咱们父子反而成了看戏的。爹,陛下可不养无用之人。”
严嵩眯着眼,“如今挡住士大夫攻势的是蒋庆之,而咱们却被无视了。长此以往,陛下会觉着咱们无用。”
“有人说咱们父子是陛下养的狗。”严世蕃自嘲一笑,“可若非如此,这权柄如何能到咱们的手中?
既然是狗,那就为陛下撕咬对头,这我认。可如今那些对头却把咱们丢下了……这狗,陛下还要来何用?”
他看着严嵩,“爹,狡兔死,飞鸟尽!”
严嵩身体靠在椅背上,闭上眼,从肺腑里发出疲惫的一声叹息。
严世蕃走到他的身侧蹲下,轻轻捶打他的大腿,仰头道:“爹,咱们终究是外人。陛下,他重情呐!”
严嵩默然良久,“你说这些,可是有人寻你?”
“就知道瞒不过爹。”严世蕃微笑道:“昨日那边来人,说若此次咱们能袖手旁观,一个侍郎。”
严嵩睁开眼睛,“为父知晓一个侍郎必然不能让你满意,还有什么?”
“还有……几个美人儿,西域的美人儿。”严世蕃涎着脸,“爹,我这阵子身体乏了,有几个人在身边侍候也好些不是。”
“你啊你!”严嵩指着儿子,“罢了。”
这时有人进来。“元辅,饭菜好了。”
“那就摆饭吧!”严嵩起身去了隔壁。
父子二人的饭菜泾渭分明,严世蕃的饭菜不说山珍海味,但也颇为丰盛,甚至还有一壶酒。而严嵩的就是些豆腐,酸萝卜,再有就是些泡发后的菜干和蘑菇之类的。
“爹,吃点肉吧!”严世蕃不知自己老爹为何不吃荤腥了,但见他廋的厉害,不禁心疼。
“今日油放多了。”严嵩蹙眉,“自从不吃荤腥,为父精神就好了许多。”
“吃一点吧!”严世蕃说道:“要不吃个鸡子?”
严嵩摇头,晚些吃完饭,严世蕃出去有事儿,严嵩进了边上自己的小卧室,拿出神像,虔诚的祈祷着……
“求神灵护佑我儿……平平安安。”
……
徐渭已经有好几天没来过菜场了。
刚开始杨招娣没当回事,可连续几日不见徐渭,她不知怎地,总觉得心中空荡荡的。
隔壁摆摊的老头儿叹道:“那位徐先生大概是心灰意冷了。老夫早说过,既然心动,那就答应他就是。你却偏生说什么担心此后别人看不起。”
杨招娣说道:“一个才子娶一个女屠户,您觉着外人会如何说?”
“徐小子都说了,那是他的事儿。”
“男人的嘴……”
老头儿嘿嘿一笑,“老夫说你傻你还真是傻。既然你不在乎此生成婚与否,那就成啊!哪怕是被休弃了,也体验过不是。”
杨招娣默然,老头儿凑过来,“老夫说句值一对猪腰子的话。”他指指案板上的猪腰子,“你这是怕。为何怕?不喜欢你怕个屁。你就是喜欢徐小子,越喜欢就越害怕被他休弃。”
“我何曾喜欢他?”
“不喜欢你怕个什么?”
“我何时怕了?”
“既然不怕,那为何不去探视?”
“探视?”
“老夫今日才听闻,徐小子前几日满脸是血被大车拉回了新安巷,据闻生死不知。”
老头儿见杨招娣默然不动,叹息摇头回去。
他刚坐下,就听头顶有风声,接着身前的案板上啪的一声,抬头看去,竟是一对猪腰子。
“要去就赶紧。”老头儿拿起猪腰子,哼着曲儿,知晓杨招娣面皮薄,便没回头。
杨招娣换了一身衣裳,把手洗了许多遍,可看着依旧粗糙。她低头嗅嗅粗糙的手,总觉得有股子油腥味儿。
她买了些点心,想了想,又给家中的父母买了些,如此才心安。
新安巷很好找,随便问个人就知晓。
“可是长威伯家那条巷子?”
“是。”
“你往前,过了前面的街口右转,往前二十步,左边那条巷子就是新安巷。”
“多谢。”
杨招娣一路进了新安巷,不用问,只需找到最大的一户人家,那必然是伯府。
叩叩叩!
门开,门子出来,“娘子这是寻谁?”
“徐渭。”
门子看着她,眼中有惊讶之色,仿佛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如何通禀?”
“我姓……杨。就说是菜场的。”杨招娣有些局促,一手提着油纸包,一手拉扯着衣裳,恨不能马上转身回去。
“天冷,还请进来喝杯热茶。”
杨招娣进了偏房,有人送上热茶,又问她是否用点心。
“不是伯府抠门,是伯爷说了,每个客人都上点心,可大多不吃都浪费了。既然如此,饿了开口,不饿就喝茶。”陪同的仆妇很是爽朗。
说话间,仆妇一直在打量她,稍后借口出去,和门子低声道:“这娘子那双手粗糙的不像话,脸上肌肤也算不得细嫩,甚至有些微黑。这怕是来打秋风的。”
门子点头,“打秋风就罢了,就怕是来纠缠不休的。你盯着些,若是不妥就赶紧禀告,那是谁?”
前方有人在狂奔而来。
“是……是徐先生。”
门子从未见过这般失态的徐渭,愕然道:“徐先生……”
嗖的一下,徐渭从二人身边冲了过去。
仆妇呆滞回头,就见徐渭冲进了房间。
“招娣!”
里面默然一瞬。
“你,你怎地来了?不,你来了……我很是欢喜。你……吃了吗?”
“我听闻你身子不适,就来看看。这便回去。”
“别啊!你这是……这是送我的?”
“就是点心。”
徐渭拿着油纸包,打开后毫不犹豫的开吃,“正好早饭吃少了。”
天可怜见,早饭徐渭可是吃了三张饼,外加两大块羊排。
他吃的翻了个白眼,随手拿起茶杯就喝了一口。
“这是我喝过的。”杨招娣说道。
“我不嫌弃!”徐渭含糊不清的道。
晚些,杨招娣告辞,徐渭一直把她送出巷子,依依不舍的看着她远去。
“为何不送回家去?”身后有人问道。
“她给自己编织了一圈网,把自己困在其中。若是有人触碰到了这张网,她便会疏离此人。”
“可要我帮你一把?”
“老胡,你别坏我的事儿。”
胡宗宪笑了,“总得有人去提亲吧?”
“此事……等过阵子我再去看看。”徐渭看到了蒋庆之,“伯爷回来了。”
蒋庆之和老纨绔喝了一场酒,此刻醺醺然回来。
“你二人这是去哪?”蒋庆之问道。
“出来吹吹风。”徐渭怅然回头。
李恬见到醺醺然的丈夫,难免埋怨了一番,亲手服侍蒋庆之喝了醒酒汤,更衣后,让他去躺着。
蒋庆之睡着了,李恬进来过几次,见他睡的不老实,被子都弄到了地上,赶紧捡起,重新给他盖上。
“火枪手……前进!”
蒋庆之喃喃道。
……
“火枪手……前进!”
最后一日,虎贲左卫的校场上,三排将士整齐前行。
“止步!”
“齐射!”
嘭嘭嘭……
硝烟中,蒋庆之回头,“虎贲之名,名副其实!”
他进宫求见道爷。
半道遇到了陈燕,问他景王最近如何。
“被操练!”
蒋庆之安排好为人师的孙重楼操练景王,不过数日,景王就喊着要回宫。可出宫容易,进宫难啊!
卢靖妃闻讯难免心疼,但想到那个儿子干的事儿,就摆摆手,“年底那些送来的孝敬,挑好的送给新安巷。让华亭县主没事儿也进宫来散散心。”
“是。”
蒋庆之此刻到了永寿宫。
距离新年还有五日,道爷也换了新道袍,胡须看着是精心打理过了,显得格外精神。
“太祖高皇帝与成祖皇帝为何能压制住群臣,皆因武功!”道爷看着蒋庆之,“那些人怕的不是口诛笔伐,他们怕的是帝王手握虎贲之师。
庆之,为朕,为了这个大明,明日让那些人看看,何为虎贲!”
蒋庆之说道:“虎贲左卫上下,必不让陛下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