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夏就是石夏,没有预约到座位的人很多,络绎不绝地前来,占满了现场的过道和后排。大作家的号召力就是这样,即使不是学文学这个专业的人,也一样知道他,读过他的作品,是他的读者,想要在现场听他分享。
陆严河和王霄都是作为石夏的对接人员在现场负责协调。
当石夏上台一开讲,他们两个的工作就暂告一段落了。
王霄忽然冲对陆严河一番挤眉弄眼,示意陆严河往某个方向看。
陆严河一愣,顺着王霄指示的方向看去。
在观众席第二排,陈思琦坐在那里。
陆严河立即笑了起来。
陈思琦并没有看到他,而是专注地听着石夏正在讲的童年往事。
王霄对陆严河小声说:“陈主编是专门为了石夏老师赶过来了吗?”
陆严河一转头就能看到王霄眼睛里那揶揄的意思。
王霄:“我都还没有跟陈主编打过招呼呢,等下你得帮我介绍认识一下,《跳起来》的主编,你是来做过分享了,陈主编还没有来,等再过一两年,得把陈主编也邀请过来一趟才行。”
陈时秋一愣。
陈时秋作为她的辅导员,再一次在她身边看到那个男人的时候,意识到这肯定不简单了。
苗月见陈时秋不说话了,便说:“陈老师,那我先送他出去了。”
“陈老师。”陆严河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今天出现在苗月身边的这个男人,当然就是最近这段时间一直跟苗月一块儿写《暮春》剧本的刘毕戈。
陈时秋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
现在师出无名,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苗月,这位是哪个学院的同学啊?”陈时秋笑眯眯地问。
“嗯,陈老师,我把他送到校门口就回来。”苗月说。
陆严河无奈地看了王霄一眼,倒是没有拒绝。
某种程度上,他跟陈思琦在事业心这方面的共同点是挺多的。
当石夏的讲座一结束,陈时秋看到苗月和刘毕戈两个人一块儿准备出去,马上就跟了上去。
他在走廊上装作意外,喊住了苗月。
陈时秋转过身,看到了陆严河和陈思琦。
上次陆严河说,那个男人是个制片人,想要购买苗月一本小说的电影改编权,打消了陈时秋的怀疑,但时隔数月,又一次在苗月身边见到他,陈时秋作为辅导员的雷达马上滴滴滴地响起来了。
陈时秋问:“你们这部电影做得怎么样了?”
“那我们先走了。”刘毕戈看了陈时秋一眼,点点头,跟苗月一块儿走了。
陈时秋点了点头,看着苗月,“苗月啊,这剧本创作的事情,你也参与了吗?”
他能够在振华这样一个大学脱颖而出,成为青年协会的中流砥柱,他的未来也是清晰可见的一片光明。
为了搞定一个人,能使出水磨工夫。
“嗯,早点回来啊,我等下十点到伱们那儿查寝。”陈时秋还是说了一句。
刘毕戈伸出手,要跟陈时秋握手。
“您随意,都行。”刘毕戈淡淡地笑了笑。
“还在创作剧本。”刘毕戈说。
他没有想到这个剧本竟然还真的跟苗月有关系。
苗月诧异地看了陈时秋一眼,说:“陈老师,这位不就是我上次跟您说过的,想要把我小说改编成电影的那位制片人吗?刘毕戈。”
是他的错觉吗?为什么他感觉刚才刘毕戈最后那个眼神,有点像是在挑衅他?
今天刘毕戈过来,也是冲着石夏来的,拜托苗月帮他预约,抢到了座位。
跟着陆严河上过好几次热搜的陈思琦,因为《跳起来》主编的关系,现在也算一个小小的名人了。
陈时秋跟他握了握手,仔细打量了他一眼,说:“刘……制片?我这么称呼您,合适吗?”
他虽然是第一次见到陈思琦真人,但之前已经在网上看到过她的照片。
尤其是这种校外的、比苗月大了很多岁的。
今天在他的眼皮底下,是绝对不会让苗月傻乎乎地跟着刘毕戈离开学校的。
“陈老师,您好,我是刘毕戈。”
王霄这个学长,常常满嘴跑火车,也时不时给人一种“没个正形”的错觉,但抛开这些不说,他是一个在各方面综合素质都非常突出的人。
“严河,思琦。”陈时秋向他们打招呼。
他本来是想问苗月,既然剧本跟你无关了,你小说卖给他们改编成电影,后续的事情也和你无关,你怎么还跟刘毕戈来往这么密切呢?
陈时秋主要是担心苗月一个大一的女生,被一个社会上的人骗了。
当初为了把陆严河搞到青年协会,王霄也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磨陆严河,就跟陈思琦现在磨石夏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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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夏来开讲座,苗月是肯定要来听讲座的。
苗月点头,说:“是的,陈老师,我也是编剧,我跟他一块儿在写。”
他笑了笑,摇头说:“不然还能是为了我专门回来的吗?”
陈思琦还有些惊讶,“陈老师认识我?”
陈时秋笑了起来,“当然认识,我可是《跳起来》的忠实读者。”
陈思琦受宠若惊地笑了,向他打招呼:“陈老师好。”
陈时秋看了陆严河一眼,说:“思琦今天晚上住哪儿?”
陈思琦说:“我晚上的飞机,回江广,现在得去机场了。”
陈时秋惊讶地看着她:“这么晚还回去?”
“是的,明天早上八点有课,得赶回去上课。”陈思琦说,“今天是为了来见石夏老师,刚跟他打了招呼,现在任务完成了,得回去了。”
陆严河也说:“陈老师,我今天晚上要跟您请个假,晚上不在寝室睡了,我送她去机场,回来估计已经十二点了。”
陈时秋点头,“好,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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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夏老师一直不肯松口,没事吧?”陆严河问陈思琦。
“这才哪到哪呢,我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陈思琦淡然地说,“不着急。”
陆严河点头,“我还担心石老师一直不松口,你有些不开心。”
“哪能呢,这种大作家,你跟人缠了大半年的就指望人家把稿子给你,怎么可能嘛,谁不爱惜自己羽毛啊,我们杂志又才办了这么几期。”陈思琦说,“刘家镇愿意给我们稿子,是因为你跟他的私交和江印出版社在其中出了力气,八段斤老师愿意给我们稿子,是因为我们互相需要对方,那石夏老师对我们有什么需要的吗?完全是我们需要他。”
陆严河问:“八段斤老师是哪儿人?我还没有跟他见过,要是有机会,一块儿吃个饭。”
陈思琦说:“他不在玉明,看什么时候有机会,我来安排。”
陆严河点头。
陈思琦又说:“《偶像时代》那档节目希望在我们杂志上投放三期广告,你觉得合适吗?”
“你觉得呢?”陆严河问。
陈思琦想了想,说:“说实话,我不太希望在杂志上加广告页,现在我们光靠本身的作品销量就已经能够赚钱了,但是如果想要进一步把杂志做大,我们还是缺资金的,说实话,我还想要在目前这个基础上进一步提高稿费,只要稿费够高,就一定不缺好作者给我们写好稿子,我想让所有的作者都知道《跳起来》的稿费高,让所有的作者都主动愿意给我们投稿。”
“那要不然做成单独的广告页,夹在杂志里面呢?”陆严河说,“这样的话,也不会影响到杂志本身的装帧。反正我们的杂志都会有一层塑封不是吗?也不用担心广告页会掉出去。”
陈思琦眼睛瞬间一亮。
“这个倒是可以。”
陆严河说:“后续应该也会有一些品牌来投放广告,就像你说的,要是我们不接这些广告,白白损失了一块收入,拿了这块收入,我们不仅可以提高作者们的稿费,也可以用来做更多的策划,做更好的内容给大家。”
陈思琦说:“本来我一开始的想法是让自媒体来接商务,让杂志本身还是保持内容的纯粹性,但是现在自媒体的发展情况虽然也不错,竞争者却很多,我们错过了自媒体发展的先机,想要在这个时候去脱颖而出,需要时间,也需要一些契机,杂志倒是因为独一份,被很多人看好,《偶像时代》的三期推广,就直接给出了六十万的广告费用,根本不是自媒体能够比的。”
陆严河:“杂志能够赚钱是好事,别太多,惹得读者们反感就好了,别像有的杂志,一本下来,三分之一的内容都是广告。”
陈思琦点头:“嗯,总而言之,我已经定了几个原则,首先封底的广告页全部都拿来给我们的作者,推广和宣传他们的新书,没有要宣传的新书,哪怕空着也不用来登广告,其次呢,我想要再提高杂志的文稿版面,把版面尽可能地留给文字内容。”
“这样当然好。”陆严河说。
陈思琦:“我这边跟好几个人物专访记者都签了合作协议,以后我们每一期都要刊登一篇人物深度访谈文章。”
“访谈的专栏终于要上线了吗?”陆严河说。
“是啊,要签到好的人物专访记者太难了,大家都有自己固定的合作媒体。”陈思琦说,“纸媒虽然衰落了,但是几个大的网媒对于顶尖的人物专访记者还是很需要的。”
“那这一次是怎么签到的?”陆严河问。
陈思琦:“高标准的稿费和车马费,当然,我觉得他们最终答应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跳起来》这几期上市下来,反馈很不错,成了商业文艺杂志中的独一份,他们也看到了影响力,所以就答应了。”
陆严河:“还是得自身做得够硬,大家才会乐意来跟我们合作啊。”
陈思琦点头,“没错,之前不肯给我们供稿的作者,也有不少态度有松动了。尤其是刘家镇的新长篇销量这么高,让很多作者都心动了。”
“家镇哥的新长篇确实写得很好,我身边好几个艺人朋友都在追连载,果然,还是这种悬疑小说比较容易打破壁垒,各个年龄段的读者都很喜欢读。”陆严河说。
陈思琦眼睛一转,马上说:“那你说,我们是不是可以在杂志上给长篇小说做专栏,悬疑专栏,仙侠专栏,情感专栏,都市专栏,再来一个创新专栏,专门刊登相应题材的长篇小说。”
陆严河惊讶地说:“你的意思是,同时开五个连载?”
“同时开几个再说,但这样也可以打造我们的品牌专栏,你想一下,如果在我们杂志上连载的长篇小说,出版以后都能够成为畅销书,那还怕什么没有作者愿意在我们杂志上连载。”陈思琦说着眼睛就亮了起来,哪怕是在光线比较暗的车厢里都亮得像个灯泡一样,油然可见她的兴奋,“去给大家传达一种我们《跳起来》的用稿标准,让大家产生一种登上我们杂志连载的小说都是好作品的印象。”
陆严河明白了陈思琦的用意,点头,说:“要是能做到这一点,那当然很好。”
陈思琦:“现在我们收了不少好稿子,排期都已经到今年七月刊去了,我在想,要不要把今年的七月刊做成一本夏日特刊,内容可以做得更加丰富,这本特刊可以做成三百页甚至是四百页,同时,也在这本特刊上启动新的连载小说。”
陆严河点头。
一般一期书也就是一百五十页左右,做到三百页甚至是四百页,就是做成平时两期的量。
这样可以多刊登一些稿子,不用让那些作者们等着。
毕竟稿费都是在正式用稿之后才会打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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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份是暗波涌动的一个月。
《跳起来》在陈思琦和编辑部的各种头脑风暴中推进着各种新策划,约稿,审稿,改稿。
陆严河在认真完成自己的各项课程作业的同时,偶尔出去拍摄广告和杂志,热搜几乎没有再上了,从沸腾的网络世界消失。
但很多事依然很忙,比如《城市游记》又来找他了,辛子杏态度非常热忱地想要把陆严河请回去再录下面这一期,陆严河什么都没有推辞,因为自己有了时间,便点了点头,让辛子杏长松了口气。
而《人在囧途》这个剧本,贾龙也在推进,正在找投资,找导演,陆严河跟贾龙碰过两次头,都是在沟通要把这部电影拍成什么样。
《宁小姐》这边,贺函仍然在寻找他的女主角,陆严河则仍然请来了何淑怡老师,带着他练习台词,钻研人物。
《暮春》这边,刘毕戈和苗月已经写出了剧本初稿,找了陆严河先读一遍,陆严河读完,提出了一点自己的意见,主要是集中在他自己要演的这个人物上,刘毕戈和苗月则拿着他的意见去做第二轮修改。
李真真来联系陆严河,沟通《年轻的日子》第二季的录制事宜。
陆严河跟陈梓妍一沟通,给的反馈是“如果是原班人马就继续录制,如果不是原班人马就算了”。
他不想再经历另一个蒙粒事件。
这些都是跟陆严河有关的工作,而跟陆严河无关的工作,最受瞩目的,其实还是《偶像时代》。
其他人在做什么陆严河不知道,但陈梓妍却是很多时间和精力都放在了给这个被暂时命名为天星奖的偶像艺人大奖穿针引线地找人上。
要颁发一个奖项,势必就要成立一个奖项的委员会,负责诸多事项。这个奖项委员会,除了牵头要做这件事的几个人,还有再拉来几个行业内的大拿,能够疏通上下关系、在各个方面推动这个奖项做起来的大拿。
因为陆严河已经离开了偶像赛道,这个奖项对陆严河来说影响不大,不过对李治百和颜良来说却很大。
周平安早早就听到了这个风声。
以他的性格,又怎么会愿意看到这样一大块肥肉即将出锅的时候,跟自己毫无关系呢?
周平安马上找到了马副总。
星娱是国内最大的偶像艺人经纪公司之一,有着上百位偶像艺人。
他们要做《偶像时代》,要做天星奖,都绕不开星娱。
如果星娱这家公司不配合,那这个节目和奖项是无论怎么弄都会逊色几分的。
结果,周平安一赶到马副总的办公室门口,却被他的秘书给拦住了,说陈梓妍正在里面跟马副总说话。
周平安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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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星娱一直在偶像艺人这一块投入了大量的培养资源,其实就是看好这一块未来的市场,现在,有这么多人要做这样一个节目,给偶像艺人提供固定的舞台,也要成立这样一个奖项,去提高偶像艺人的地位和关注度,星娱参加的话,好处很多,马总你做了这么多年,肯定看得出来,不用我再赘述。”
陈梓妍坐在马副总的面前,说:“这会是一个风口,不是这个奖会带起来一个风口,而是偶像艺人的风口已经出现,就看谁能够率先站在这个风口,成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马总,你肯定是要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对吧?”
她看着马副总,盈盈笑了起来。
……
说服一个人,该怎么做?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办法。
有的人是找别人的软肋,有的人是找别人的利益需求,而陈梓妍的做法却往往从大势、大环境出发,找到双方的共赢点,晓之以理。
陆严河在这个方面还受到了陈梓妍挺大的影响。
陆严河本来都以为陈梓妍这段时间忙着这件事情,在他这边的精力会放得稍微小一点。
所以,他也没有怎么去找陈梓妍。
让他没想到的是,陈梓妍就算这么忙了,竟然还在帮他对接一些演戏上的工作,四月底的时候,突然给他打电话,说给他接了一个电影,客串的戏份,就一场戏。
导演王重的电影《三山》。
王重是一个很有名的文艺片导演,过去每一部电影都是电影节和电影奖项的常客。
陆严河接到陈梓妍的电话,也什么都没有问,直接去了片场。
陆严河一去才知道,虽然就一场戏,却还挺难演,他要演一个神神叨叨的算命先生。
陆严河不知所措地看着王重,疑问:“算命先生?”
不都说算命先生一般是中年或者老年的形象吗?怎么找他来演?
王重说:“我们这个戏里就是要一个很年轻的算命先生,要有反差感。”
《三山》讲的是三个年轻人去寻宝,结果路上遭遇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简单来说,就是贪嗔痴妄等一些概念的具象,而陆严河所演的这个算命先生,是他们三个年轻人在一个下着大雨的夜晚,跑进一座山庙里,突然碰到的。
这是个古装戏,陆严河没有看到完整的剧本,只拿到王重交给他的片段。
“这个算命先生,你就理解成是一个神神叨叨、脑子不正常的人,灾荒之年,没有什么营生,所以子承父业,干起了算命先生这个行当。”王重说,“千万别往实了演,我不要那种,整个电影的风格是类似魔幻的概念,这个算命先生给三个年轻人算命,算出他们接下来一路坎坷,充满血光之灾,把这三个年轻人吓住了,承担的就是这么一个功能。”
陆严河现场拿的剧本。
这一段里,算命先生确实是神神叨叨的,一会儿说要收钱,一会儿又说看在萍水相逢的份上,免费为他们三个年轻人算上一卦,算卦的过程中,脸色越来越震惊,因为三个年轻人的卦象,一个比一个血光浓重。
卦象把他这个算卦人也给吓到了,觉得自己是遇到了什么大凶大恶之徒,怪叫地冲出了这座庙,消失在大雨之中。
从剧本上来看,就是一个很脸谱化的人物。
陆严河不知道这个客串的戏份,是王重找了他来演,还是陈梓妍知道他要找个人,才把陆严河介绍了过来。
不过,以陆严河现在的名气来客串一部电影,无论怎么说其实都是来给人帮忙来了。
王重对陆严河也挺客气。
这位导演,做导演也有十几年了,产量不高,过去就拍了五部电影,这是第六部。
每一部电影都是文艺片,票房最高也就一千两百万,这部《三山》俨然也不是个商业片,仍然是充满了思辨和寓言的故事。
陆严河见了三个年轻演员,陈江,隋芳然,王路。
这三个年轻演员都比他大个几岁,不过也都很年轻,一聊才知道,都是刚毕业一两年。
他们也都是第一次跟王重合作。
新人,没有名气,能够主演王重的电影,对他们来说当然是一个很难得的机会,就算票房不高,那也是知名的文艺片大导演。
他们三个人对陆严河都挺热情的,但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跟陆严河说话,好像有些拘谨。
这一刻陆严河瞬间理解了石夏老师说的那句“我这人最怕别人因为我而感到拘谨”。
陆严河也没有那个经验去马上跟大家融入到一块儿,坐在一块儿聊了聊,忽然王重又过来找陆严河,他们就先离开了。王重说:“我看过你拍《凤凰台》里的一段戏,就是你的真实身份被人揭穿以后,冲郎侠充满怨恨地怒吼并发泄那一段,我觉得挺有我想象中那个劲儿的,那一段劲儿是充满仇恨、歇斯底里的,在这里,我想要的是一种自己都看不清这世间幻象、还疯疯癫癫地想要从别人身上算出真相的那种感觉,你越疯得不现实,发生的这一段越像是一场三个年轻人的梦境,我特别希望这场戏就像是一个人的噩梦,一段戏结束,大家惊醒,还觉得心有余悸。”
陆严河点头,说好。
他又说:“不过,导演,我什么时候拍?我需要一点时间来梳理,我现在脑袋是乱的,也没有做任何的准备。”
王重问:“你需要多久?”
陆严河说:“至少给我半天时间吧。”
“行。”王重说,“我先找人带你去做造型,做好以后,我们再聊。”
陆严河点头。
王重就又走了。
陆严河被人带着去了化妆间,做造型。
算命先生的造型。
造型倒是做得很快,一身破破烂烂的长褂,脚上的布鞋也是灰扑扑的,都是专门做旧的。
陆严河换上以后,照了照镜子,讲句实话,很埋汰的一个造型。
脸上抹了两把灰,头发还故意做乱了。
陆严河倒不是不能接受自己这么糟糕的形象,只是总觉得不太对。
一个年轻的算命先生,就算大晚上的宿住在山中庙里,也不用搞得灰头土脸的,像个乞丐一样吧?
陆严河跟给他做造型的人说:“这个造型能改吗?”
做造型的人摇摇头,说:“这都是已经提前定下来的。”
陆严河再看了镜子里的自己一眼,还是觉得不对劲。
他让邹东拍了一张自己的照片,去找王重。
“导演,这个造型我不是很满意。”他直说。
王重一愣,抿了抿嘴,“我知道,这个造型有点丑,其实,我——”
“我不是嫌丑,也不是嫌脏,这都没有关系。”陆严河摇头,说,“我是觉得,它让我不够信服。”
“不够信服?”王重疑惑地看着他。
陆严河说:“我这个造型,一看就是设计出来的埋汰造型,很俗气,没有一点不一样的地方,在很多影视剧中都可以看到类似这样的造型。”
王重沉吟片刻,说:“确实是很俗套,那你是什么想法呢?”
陆严河说:“第一是这个头发,说实话,这是个年轻的算命先生,算命先生再神神叨叨,总不会把自己折腾得跟个乞丐一样,我知道你是想要表现出灾荒战乱年代下,我这个算命先生也活得朝不保夕,所以各方面都很糟糕,我们是不是可以用另外一种方式来表现呢?比如我就梳一个正常的发髻,而不是这么乱七八糟跟逃难逃了七八年似的,但是发髻给我弄得颠簸了好几日,蓬松快要散架的样子,比如我脸上这两抹灰,往我脸上抹东西没有关系,但人脸上蹭了东西,都会下意识地用衣服蹭一下,我把它的痕迹蹭得薄一点,不那么明显,哪怕是乞丐都会把自己的脸收拾得干净点呢。”
王重沉吟不语地看着陆严河。
“您之前说,这场戏要拍得像一场一个人做的噩梦,如果从外型上就已经把我刻画成一个乞丐模样的算命先生,那我算出来的卦象,又怎么让那三个人信服?”陆严河说,“我是一个被灾荒之年所迫,大晚上的躲在这个深山庙里借宿的算命先生,有些狼狈,但不至于生活潦倒,碰到他们三个,神神叨叨地说他们三个身上有血光之灾,问他们要钱,给他们算卦和破解之法,这样逻辑才通,否则我一个自己都混得这么惨的人了,后面还凭什么说萍水相逢,就算他们不给钱,我就给他们算一算呢?”
王重惊讶地看着陆严河,许久没有说话。
陆严河所说的这些话确实让王重感到出乎意料。
王重做导演,拍了五部戏,跟很多演员合作过,而且,合作的很多演员都自己琢磨戏,然后跟他说,其中不乏那些贼喜欢琢磨、搞得王重都头大的演员。
而陆严河让王重感到惊讶的是,就这么短短的两个小时,陆严河就拿着目前这个片段式的剧本,对这个人物有了一个基础的认知,并建立了自己对于人物的基本线。
陈玲玲跟王重说过,陆严河是一个表演天赋很高的年轻人,只要你把戏掰开了跟他讲清楚,他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理解吸收,并表现出来。
所以,王重才会在临时想到这一场戏的时候,把陆严河给请来。
准确地说,他是先想到了三个人庙中遇算命先生,被算命先生的卦象给吓得浑浑噩噩,做一个前后剧情的衔接,然后临时想到了陆严河,就照着陆严河的年纪写的这一段剧本。
也因此,陆严河在片中的造型都是临时设计的,确实比较粗糙。
王重理解了陆严河的想法,就同意了陆严河的想法,说:“就照你说的这么改。”
陆严河又说:“还有另一件事,导演,这个衣服太干净了。”
“干净?”王重一愣,目光落在陆严河身上,他身上这件褂子已经是灰扑扑的,这还干净?
“全是灰,没有磨损的痕迹,也没有污渍。”陆严河说,“如果你觉得可以的话,我自己来处理一下。”
王重闻言,惊讶地看了陆严河一眼,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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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王重找了陆严河去给他的电影客串一个角色。”
仍然还在拍摄的《凤凰台》剧组,黄城跟陈玲玲说道。
陈玲玲闻言,点了下头,“陆严河愿意去客串吗?”
“陈梓妍第一时间就答应了。”黄城笑了笑,“陆严河因为平时要上课,所以上学期间都不会接主角戏,顶多接一点戏份不多的配角,甚至是客串,这个消息要是传开,估计陆严河的戏约会多得可怕。”
一个在市场上明明可以挑主角演的演员,现在愿意演配角或者客串,哪个剧组不想把这样的演员给抢过来?
陈玲玲说:“他多串一些戏,对他有好处,他有天赋,就是技术方面很糟糕,多一些表演的经验,能帮他迅速找到自己的表演方法。”
黄城好奇地问:“你对陆严河的期待挺高?”
“我们这部戏的年轻演员里,他是最有前途的一个。”陈玲玲直言不讳,“其他人演戏,演得好也只是好得中规中矩,他演戏有一种与学院派截然不同的风格。他演的这个侍卫,在近十年的影视片里,你找不到第二个侍卫有他这样坚毅却深邃的眼神,是侍卫,又不仅仅是侍卫,这种复杂的层次性,极为难得。”
黄城点头,说:“很多成名后的演员,演什么都摆脱不了演自己的束缚,而很多演员,每一个角色都是角色,也是自己。”
“嗯。”陈玲玲点头。
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说:“后面正在筹备的那部剧,陆严河是演不了了?”
“你说的是《血玉》?”黄城问。
陈玲玲点头。
“那估计演不了,《血玉》有五十多集,陆严河没有这个时间来演。”
“可惜了,本来他形象、演技和人物感觉都很贴合。”陈玲玲也只是淡淡地感到惋惜。
到她这个层次,很少有那种非要跟某个演员合作不可的时候了。
黄城反倒是很惊讶。
“陆严河都让你这么看重了吗?连《血玉》这样一部剧,都没试镜就打算让他演。”
“都合作过的演员还有什么好试镜的,已经很熟悉了。”陈玲玲说。
-
陆严河并不知道自己因为拍摄时间的问题,错过了一部陈玲玲导演的男主剧。
他正坐在一辆大巴车上,跟着剧组上山。
庙里这场戏,剧组要实景拍摄,专门找了一座山中的庙,就是为了今天晚上拍这场戏。
陆严河坐在中间位置,而陈江、隋芳然和王路他们坐在最后面一排。
车子在弯曲的山路上弯弯绕绕,大约半个小时过去,陆严河只觉得一阵反胃,头晕,想吐。
晕车了。
等开到目的地的时候,陆严河一下车,脸色青白,胃里翻江倒海,他努力了大半天才忍住没有吐出来。
已经是傍晚。
今天晚上看着不会像是有雨的样子了。
剧组备了降雨车。
这一块挺荒凉,还真是个荒庙。
庙不大,美术组的人匆匆忙忙地进去布场。
这是一块半山腰的坪地,前边几步就是悬崖峭壁。
陆严河走到边上,俯瞰远处,远远能看见一片山村。
傍晚时分,夕阳落下,风吹得特别猛烈。
站久了,他突然一个喷嚏打了出来。
他赶紧转身进庙了。
-
王重正在跟摄影组的人看要怎么样布机位。
陆严河没有过去,而是自己在这边上转了起来。
这座庙没有很大,大约就是两个凉亭那么大,摆着一个大约半米高的瓷像,认不出是什么神佛,香火也是断了很久了,前边香炉案上,一层灰。
大约真的是身处这种实景之中,陆严河还真有一种凄风苦宿的感觉。
他没有跟任何人聊天说话,自己一个人开始找状态。
剧本里对于这个算命先生没有多少描写,王重也没有说什么。
陆严河自己开始构建他的人物小传。
这是何淑怡教他的。
“演一个人物,有个小传,处处有来处,再乱也不乱人物的逻辑。”
陆严河来到庙里一个角落,面对墙壁,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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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江、隋芳然和王路三个人待在一块儿,看到陆严河这“面壁思过”的样子,都露出不解之色,不知道他这是在做什么。
陆严河虽然比他们年纪小,但人家比他们红多了。
所以,他们三个在陆严河面前都比较紧张。
人家一个当红明星,还刚提名了红河奖,跟他们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演员。
哪怕他们三个是主演,而陆严河只是一个客串的演员。
“他这是在干嘛?”隋芳然小声问。
陈江和王路都摇头。
隋芳然说:“也不知道他会怎么演。”
陈江说:“他的演技很好的,你们看《黄金时代》了吗?”
“看了,我想象不出他怎么演这个道士。”王路说。
隋芳然:“我都不知道怎么演,导演就给了我一页纸,我也没有几句词。”
王路苦笑,说:“导演就是这种风格,今天晚上估计要熬大夜了。”
陈江叹了口气:“我都习惯了。”
隋芳然心想,陆严河一个人在那儿待着,要不去跟他打个招呼,聊聊天吧。
她走过去,来到陆严河的身边,在看到陆严河侧面的时候,猛地被眼前这一幕惊住了。
陆严河竟然双眼紧闭,咬紧下颌,眼泪从他眼角一行一行地往下流。
“你没事吧?”隋芳然没忍住开口问道,充满担心地看着他。
陆严河仿佛吓了一跳,他猛地睁开双眼,一脸茫然地看向隋芳然。
隋芳然:“你是难受吗?”
刚才陆严河晕车,大家都看到了。
陆严河摇摇头,说:“没事。”
隋芳然指着陆严河脸上的泪水,“你,这是?”
陆严河一愣,摸了摸自己的脸,才知道隋芳然为什么会这么奇怪地看着他。
“哦,我刚才在想我演的这个人为什么是个算命先生,还神神叨叨、精神不正常,想七想八的,就情不自禁哭了。”他说。
隋芳然的神色更茫然了。
陆严河没有跟她细说,摇摇头,说:“我再做一下准备。”
隋芳然这才了然,陆严河是在为拍戏进状态呢。
她点了点头,满脸震惊地回去找陈江和王路,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跟他们两个人说了。
“太可怕了。”隋芳然完全是震惊的,不知所措,“他就自己一个人面对着墙壁,闭着眼睛,默默地流眼泪,我都懵了。”
听完隋芳然描述的其他两人也很茫然。
懵。
这个时候,王重也看到了陆严河的样子。
陆严河没有再哭了,他只是一个人待着,怔怔发呆,双眼失神。
这种状态有些“失魂落魄”,很“失意”。
这当然不会是陆严河自己的状态。王重在文艺片这个领域摸爬滚打了十几年,见多识广,知道这是演员在入戏,找状态。尽管见多识广,他见到陆严河这一幕,还是有些吃惊。
王重在文艺片领域坚持这么多年,不是没有机会执导商业片,也不是别的,是因为他这个人就是一个很自我、钟爱自己表达方式的导演。
其实他的作品也不是那种闷不可言的文艺片,严格来说,是作者性很重。
就像他拍着拍着就突然又多写了一场戏,然后就临时找演员、找地方来拍。
一般剧组怎么会这么任性呢。
但王重就是要拍这场戏,不拍不行。
他不知道陆严河是怎么给自己设计的这场戏。
他也不想跟演员提前沟通,对他来说,他拍戏经常就把摄影机这么一架,开机,就让演员们这么一直演下去,特喜欢演员现场即兴来。
这场戏,王重其实也就是写了个大概。
他只是很清楚地知道这场戏要拍出什么样的感觉,但具体要是什么样子,他自己反而没有详细的想法。
简单地写了个剧本片段,就交给了演员。
而这场戏的重点,实际上是在陆严河身上。
正常戏的节奏都是要由陆严河的这个角色带着走。
王重把几个演员叫了过来。
陆严河如梦初醒似的,过来,状态却还是奄奄的。
王重:“等会儿这场戏怎么演,我也没有要说的,我不是那种对你们怎么说话、怎么走路都有非常具象的要求的导演,陈江你们知道我的习惯,严河你第一次跟我拍戏,等会儿开机以后,你就按照你自己的想法演,反正今天晚上就拍你们这一场戏,你想怎么试都行,我们都来几条,有什么想法你也可以直接跟我说,但只有一点,我一定要拍到我要的感觉,那种介于真实和虚无之间的噩梦感。”
陆严河点头。
陈江他们三人也点头。
陆严河说:“导演,我给我那个角色做了一点补充,你需要听一听吗?”
“不需要,你自己拿准了就好,但我不要任何多余的东西。”王重说,“这场戏的重点,是你算卦,把他们给吓到了,其实就这么简单。”
陆严河点头,表示明白。
到了夜幕一落下,蜡烛一一点燃,四周夜幕笼罩,风声如诉,气氛一瞬间就起来了。
所有工作组的都撤出去了,庙里只剩下陆严河一个人。
镜头是要从外面拍三个年轻人进来开始。
陆严河就一个人坐在庙里,面前升了一堆火,火光照耀着他的脸,明明是很年轻的一张脸,却双眼无神,脸色麻木,仿佛枯槁一般的寂然,仿佛连火光都无法在他的眼睛里唤醒任何一点亮光。
大家都站在庙外,远远看到里头这样一幅画面,彼此没说,可心里面全都有了悚然一惊的感觉。
“好冷啊。”隋芳然站在两人中间那,看着庙里边的陆严河,身体瑟瑟,小声说了一句。
“看着怪吓人的。”王路说。
连王重也坐在监视器后面,被摄影机拍到的这一幕给惊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