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腊月飞花

腊月十一,月色凄迷,飞雪已停,整座华山染成一片纯白。

雪色纯白,绝无杂志,所以鲜血染上时最为触目惊心。

九大名门正派加上四大世家近两百人众齐聚华山山脚,黑压压挤成一片。

林朗微笑着,一马当先走在最前,身后是兀自左顾右盼的文君,和寸步不离、只看着林朗的钟情。

峨嵋静一师太闭关、大弟子杨云秀断臂修养,只能由二师姐冷秀眉领队,后面跟了一众师姐妹。

其他门派六大弟子为首,身后各领数十弟子。

三大世家派出“剑圣”蓝朔、“邪女侠”白千千、“非柴不砍”许木各领弟子们断后。

林朗一看我方斗志昂扬,众人除了带上趁手兵器,各自手上更是提了铁锹长绳,誓要把掌门人救出、把三大杀神碎尸万段。

他叹了一口气,心里忽然有一股一股说不出的厌恶,这等江湖仇杀,又不知有多少儿郎好汉、巾帼英雄,要流血命丧。

仔细一看竟然就少了刀魔之女两姐妹,而她们单家本也没有弟子。

林朗问道:“单家姐妹呢?”

首先回答他的是文君在他腰上的狠狠一拧。文君娇面含怒,嗔道:“怎么?一天不见就想人家了?说不定人家早就厌倦你了。反正我也没看到。”

女人要吃醋,就像天要下雨一样,毫无预兆,是谁也挡不住的。

钟情却乖乖答道:“单姑娘一早就不见人影。但以她的武功,绝不会出事的。”

林朗一想也是,刀魔之女不去砍别人已经是对方祖上积德,谁能惹她?反手去拨文君要命的手。

忽然探子来报:“禀盟主,凌天梯上并无一人。”

“再探。”

华山一千零八十阶大理石阶梯,居然没有一个敌人。如此一来,定好的声东击西,先引主力后偷袭救人的大计岂非白商量了。

林朗望着一片亮白的阶梯,高耸入云的山脉,大手一挥,一马当先走了上去。

大军走的十分谨慎,每走一段更是要派出前哨探路。弟子们手握剑柄刀鞘,瞬也不瞬的盯着四周的树后、石缝。偶尔微风吹落树梢上的雪都能吓人一跳。因为他们深知四大杀神之可怕,武林盟能轻轻松松攻上去救人的话,简直就是白日做梦一般。

但大家真的如同在做梦,高峰险拒的华山,居然一个敌人也没遇上就攻上来了。

冷秀眉疑惑道:“这是怎么回事?以四大杀神之能,手下兵力之广,不该没有察觉我军动向。”

易秀红松开手中长剑,道:“难道他们在峰顶等着我们决一死战?”

零秀珠微微沉吟,道:“敌强我弱,又有俘虏在手,很有可能是根本未将我们放在眼里。”

李用喝道:“那还等什么?”抬腿就要冲。

夜阑天阻止道:“别急,盟主自有定夺。”

林朗笑笑,还未说话。

只见一轮弯月之下,白雪飘飘之中,从凌天梯缓缓走下个人来。

这人一身青衫,一脸书生面孔,面上更是悠闲随意,手上纸扇轻摇,把百多武林盟大军视若空气,走下来更是随随便便像是来会多年的老朋友。但是身后连半个脚印都没有。

踏雪无痕!

众弟子摒气凝神,心知来者是敌非友。那青衫书生轻功看起来冠绝天下,更让人冷天就要冒汗。

林朗倒不惊异于青衫书生踏雪无痕的轻功,但是那来人的风神、将武林一众高手众多弟子视为草芥的气度,倒是让人心头一凛。仲魔君刚愎自负、风杀神奇诡狡诈、雷杀神凌厉阴狠,但这青衫书生从从容容、不着边际,才是最可怕的。

李用喝道:“来者何人?”

“老朋友。”

青衫书生慢慢走到林朗面前站定,才微微一笑,打招呼般道:“林盟主,莫非不记得我了。”

是了,在与仲魔君决战的那一夜,林朗在屋顶摘叶,不可一世的仲魔君就站在犹有雨水的庭院接招,而这个书生就在仲魔君身后的屋子里。

林朗也笑道:“好久不见。”

青衫书生道:“林盟主果然好记性,不错,我就是‘雨杀神’萧然。”

“是你!”李用突然大怒,一鞭子狠狠扫了过去。

听说带队灭掉崆峒派的,正是雨杀神。

崆峒派鞭法刚猛神奇,李用又是弟子中鞭法最好的一个,素有“神鞭程咬金”的称号,一鞭子下去可把一头大水牛拍飞,而遇到的对手大多受不了他三鞭。

但是现在三鞭过去了,除了拍飞几丈积雪,萧然还是好好的站在那里,位置几乎动都没有动过。

李用吃惊之下,猛然发现鞭稍已经被萧然捉住。

萧然捉住李用的长鞭,就跟叫花子捉住了臭虫一样,两根手指一捏,臭虫就再也动不了了。

任凭李用拉得满脸通红,鞭子就是纹丝不动。

萧然面上却是轻描淡写,似乎一丝力气都未使出来。但这一幕已经让武林盟众大多数人悚然色变。

看来雨杀神不但轻功高绝,内功更是深不可测。

林朗仍是面色平静,微微一笑道:“雨杀神亲自来迎接,武林盟实在不胜荣幸。不知哪一点居然惊动了杀神大驾?”

萧然悠悠道:“因为我等不及,要请各位赶紧到凌天宫叙叙旧。”

说话间他的手突然一松,在倾尽全力夺鞭的李用就猛地一倒,摔进人丛里。

李用身后的崆峒弟子纷纷亮出长鞭,其他派的弟子也是握上了刀把剑柄。

战斗就要一触即发。

见到众人欲拔刀出剑,萧然更是不怕,只悠悠道:“各位放心,我不是来以卵击石的。只不过是来向各位保证,这天梯直到大殿,绝对没有埋伏。各位务必尽快前去,莫要让各大掌门等急了。”

但是号称“侵蚀”的一代杀神的话又有谁敢完全相信?

易秀红已抢先喝道:“你说没有埋伏,我们就会相信么?”

萧然却不看她,只盯着林朗,缓缓道:“无论信与不信,还不是要上去吗,林盟主,你说是不是?你们能等,各大掌门是不是也能等呢?”

声落萧然回身一掠,快得匪夷所思,又消失在天梯尽头。

雨杀神萧然此来,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给我们一个下马威?还是故布疑阵?

冷秀眉微皱柳眉,道:“林盟主,雨杀神来者不善,请多加小心。”

但对于此等高手,再小心也是徒劳。

林朗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手臂一挥,带领众人直冲凌天宫前广场。

众人生怕迟了掌门有难,早就跃跃欲试,更是步伐加紧。

这一路果真没有一道埋伏。

凌天宫还是恢宏壮丽,豪气直冲云霄,在白雪中更是犹如出尘仙府。

只不过如今已经是物是人非、反客为主,震惊武林的杀戮随时都要在这样的人间仙境爆发。

林朗领着众人刚冲进广场,凌天宫大殿传来一声“欢迎光临,”顿时从大殿内冲出百多人,站到广场上,与武林盟对阵。

这百多人有兵有俗,来历各异,红衣血剑的十二星姬和花儿朵儿两大护法更是一马当先站在人前。

忽然,“蓬”的一声,整个广场八面火起,那火把直有三丈之高,照得广场亮如白昼。十六道火光更是使得整个广场暖入炎夏,不多时地上积雪便要融化。

人丛中忽然裂开一条丈宽大缝,两个人缓步走出。

一个人书生打扮、折扇轻摇、从从容容,正是半刻钟前见到的萧然。一个面如冠玉、长发随风、衣胜流云,正是美少年韩惊风。风雨两大杀神尽出,雷杀神已经身死,还有电杀神居然到此刻还未露面。电无影,果真无影。

萧然摇着扇子,缓缓道:“现在想必林盟主已经知道方才我为何这么急要引各位上来了吧。”

“雨杀神难道是怕大雪盖油枝,照不亮这里么?”林朗随口一猜,但并不认为这号称雨侵蚀的杀神会是为了这么简单的目的。

萧然望了望一众敌我双方两百多人,才悠悠道:“聪明。月色如此美,但还是不够亮。如此良辰雪景,要是厮杀起来却看不清楚,岂不是辜负了流血的众英豪。”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是看不起来竟然对血腥场景十分期待,让敌我双方都暗暗心悸。

一个把血腥当成艺术的人,绝对变态得让人心生恐惧。

冷秀眉冷冷道:“八大派掌门人在哪里?”

韩惊风一捋垂面长发,对自己的玉树临风显是十分满意,才道:“放心吧,八大掌门现下正在大殿中饮酒吃肉。各位总会见到的。”

零秀珠早在缓缓环视众人,只见广场边缘只是积雪环绕,藏不住人,而人丛中未发现还有特别的人物,这时问道:“难道是电杀神在款待?”

萧然傲然道:“电杀神并不在大殿里,就在广场之上。可惜你们绝对猜不出是谁。”

这个电杀神江湖上只闻名号,未现过真人,甚至连高矮胖瘦、是男是女都无人知道,真正的是无影无踪。

萧然看着林朗,缓缓道:“就连聪明绝顶的林大盟主,也绝对猜不出。”

林朗猛然一惊。

刀光突然一闪,林朗缓缓回首,扶住了就在自己背后那人的玉藕般的手臂。

“君儿,你终于动手了。”林朗面上没有惊恐,没有悲伤,只是静静地望着这个三年来不断栽培、陪她玩闹,反复无常,又爱吃醋粘人,现在却忽然抱上来给自己一刀的女子。望着她眉心那颗美人痣,不肯移开目光。

这样乖巧伶俐的女子,竟然是一直潜伏在林朗身边的要命杀手。怪不得她时常语气变冷,怪不得林朗的独门武功会被雷杀神知晓。

君儿惊异松手,刀已经不在手上。她的眼神空空洞洞,毫无感情的说道:“你知道?你知道我是谁?”

林朗面上青筋暴起,仍是能微微一笑,缓缓道:“我早猜到你应该姓仲。世上又有哪个女孩子,漂亮得像公主一样,会像是自小为奴为婢的样子。”

“你要我好好的当武林盟主,好好的作天下第一,因为仲魔君也是,曾经是公认的天下第一。”

现在林朗就要像仲天括一样,在人生最得意,最辉煌的时候,一下子跌个粉碎。

这样的报仇无疑更完美,更能祭奠其父仲天括的在天之灵。

林朗忽然笑道:“但林大哥绝不怪你,任何人都不能怪你。”

“你……你……”文君说不出话来。

明知道是大仇人的女儿,还是带在身边,传授一身武艺,任她吃醋,任她反复,任她出卖你的武功,任她阵前狠狠刺你一刀。

林朗犹在笑,道:“二十年前林家为仲魔君而毁,我知道仇恨的滋味,是有多么可怕。所以就算最终仲魔君因我而死,我因仲魔君而亡,但我还是欠你的……”

他的声音渐弱,谁都感觉得到必定是被刺中了要害,将命不久矣。

仲文君忽然脚下一软,就倒在雪水之中。

这仇恨的火把太大太浓烈,雪就融成了泪,仇恨之泪。这泪漫过鞋跟,将侵蚀广场上所有人的身体、灵魂。

林朗似乎也要向后便倒,钟情扑出来扶住了他,眼中已经尽是泪花。

钟情失声道:“那你欠我的呢?”

遇到这么个男人,女人还能说什么呢。

众人望着犹如梨花瓣飘落湖泊的仲文君,谁也没有怪她。女儿为父报仇,无论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都绝对没有一个江湖好汉会觉得不对的。

倒在雪水中的仲文君还是一朵梨花睡海棠那般美丽,忽然叫道:“这水……这水……”

萧然冷冷截口道:“不错,是否似曾相识?仲天括倒下的庭院,是不是也有这么深的水?”

仲文君怒叫道:“原来是你,是你……”她恨不得爬起来把萧然撕成千万片,但是她却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了。

难道雨杀神萧然才是真正害死仲天括的人?仲文君真正的杀父仇人?

可惜现在无论谁也无暇顾及到他人的恩怨情仇。

盟主显然已经无法再战,武林盟众豪杰唯冷秀眉马首是瞻。

冷秀眉一时理不清林朗、仲家、萧然之间的纠葛,但是先救出八大派掌门绝对是首要之事。当下娇喝一声:“七大派列七星阵!三大世家列队包围,一旁见机行事。”

顿时,七大派百多弟子由七个大弟子领头,踏着雪水,四面奔走,顷刻间列出首尾呼应、攻守七位一体的七星大阵,呈七星拱月之势,围定了殿前敌方。这剑阵虽然是在前几日临时操演而成,倒也是颇具声势。三大世家的弟子也是挽刀提剑,呈半圆把广场围了起来,严防任何敌人逃走;另一半是华山绝崖,是绝对逃不了也无法设伏的。

韩惊风冷哼一声,傲然道:“班门弄斧,这剑阵本座了然于胸,曾授‘七彩仙女’使用,难道还没有破法么?”当下大手一挥。

两大杀神背后由十二星姬领头,顷刻间百多号人也组成首尾呼应的,但是攻势是向外的反七星阵。

韩惊风狞笑一声。

一时间华山之巅抽刀出剑之声响成一片,杀气使得星月都失去了颜色,惨烈的江湖大厮杀就要上演。

“杀。”

突然,“蓬蓬蓬……”两百多号人不分敌我,一个个倒了下去,居然一个都不剩。

萧然哈哈大笑,笑声响彻华山之巅。

韩惊风疑惧道:“这是怎么回事?”

萧然傲然道:“别人称你是‘风诡变’,我看你是猪脑!”

韩惊风喝道:“是你干的!”长袖一动,袖里乾坤剑就要出手。

萧然却是轻描淡写的纸扇挥出,一击之下韩惊风竟然滚落在地,扑倒在雪水中,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韩惊风目眦尽裂,厉喝道:“你竟然连自己人都下毒!”

萧然仍是面色平静,他自己服过解药当然不怕,缓缓道:“那又如何,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你可记得仲天括怎么死的?”

韩惊风摸索着记忆,“魔君倒在院子里,”他猛然领悟到,“对,当时雨刚过,院子也有水,难道是在水中下毒!”

“不错,毒在水中,湿鞋入体,运气毒发。当然,你们中的不是马上要命的毒,当然还可以说话,当然还可以看看我怎么平定武林,成为下一代大司马的。”

现在萧然料定敌我双方皆已中毒,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了,面上更是得意万分。

韩惊风嘶声道:“怪不得两个时辰前你在这里走来走去,怪不得你一定要架起十六支火把。可恨我有眼无珠,还以为你在思考妙计,还真以为你真是为了把厮杀是艺术看。”

萧然笑道:“血溅五步怎么可能是艺术?真正的艺术,是兵不血刃,是不费一兵一卒。”

韩惊风冷哼闭嘴。事到如今他自己提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再愤怒也是于事无补。

萧然傲然一笑,盯着林朗问道:“现在林盟主明白我为何下去迎接了吗?”

林朗有气无力道:“萧兄生怕我们进来得慢了,有兄弟先倒下,那后面的兄弟可就不会进来中毒了,那岂不是坏了萧兄好事。”

萧然淡淡道,“林盟主果然聪明又风趣,佩服佩服,”又盯着韩惊风冷冷道,“风杀神聪明绝顶,可曾知道我为何把自己人也毒倒?”

韩惊风冷哼道:“你暗中毒害魔君,嫁祸林朗,又以为魔君报仇为名义煽动我们与武林盟拼个鱼死网破,就剩你一人就可以……”

萧然拍着手截口道:“不错不错,能死个明白倒也可以瞑目了。你自认智计无双,严重更是威猛绝伦,林盟主号称天下第一,那又怎么样,怎及我萧某人不费一兵一卒就一网打尽?”

他笑得甚是得意,古往今来又有哪一位枭雄像他这般不费吹灰之力就要稳坐天下。

萧然看着场中仍站着的五人——林朗、钟情、蓝朔、许木、白千千,缓缓道:“四大世家的当家果然厉害,可惜你们再运气试试,马上就会陪他们下去喝水!那刀魔之女号称不怕任何毒物,可是也早已中我调虎离山之计。凭你们还能怎么办?”

许木、白千千愤怒之下,运气欲扑,果然也扑倒在地。

萧然看着仍然是面无表情,挺身傲立的蓝朔,“啧啧”赞道:“果然不愧是剑圣,够冷,这时候还能冷静。我早知道第一个不能留的人,就是你。”右手一挥,纸扇突然飞射出两道飞针,直夺蓝朔胸膛。

蓝朔不能运气,便不能出剑来挡,更不能施展轻功闪避。眼看就要命丧在飞针之下,但他仍是傲然冷视前方。

像他这样的男人,本来就不会为了临死而妥协的。

突然,“呛”一把利剑飞来,削落两道飞针,又插进雪地,竟是一把紫色剑柄的长剑。

然后一个女子就像一团紫色的云一般,看起来柔柔弱弱,却踏着倒在地上的众人的身体,飞掠过来扶住了蓝朔。口中淡淡道:“你们虽然都觉得他冷,但我看来,他才是世间最温暖的人。”

无论谁都看得出,她的语气里,饱含了深深的情意。

萧然看清了那女子,才凛然喝道:“紫剑侍,你敢背叛!”

紫剑侍缓缓拔回剑,扶了蓝朔掠走,走前还冷冷道:“欺上瞒下,残害同僚,才是背叛。”

她显然在一旁伺机而动,终于不忍看着剑圣就这么死了,也不能与昔日上司为敌,只好救了人就走。

让蓝朔一走,便是放虎归山,萧然欲追,又突然停住了脚步。

聪明人可不会为了逃掉的大老虎反而让还没逃的那只也跑了。

萧然盯着还能靠着钟情肩上未倒的林朗,悠然道:“林盟主,留着你我实在也寝食难安。”

甩手又是两道飞针,一道取钟情粉颈大动脉,一道取林朗咽喉。

这人说杀就杀,果然是冷酷的枭雄。

钟情扶人之时,本是要运劲把林朗带走,没想到一用力自己却软绵绵再也不着力。这时脑后生风,心道:罢了,我救不了林大哥,陪他一起死也无憾了。

自闭上美目等死。

忽然听到一声轻响,两道飞针落入雪水中,两片梅花后面才飘然而落。

钟情霍然抬起俏脸,只见剑眉星目下,一个潇洒又随意的笑容久违般绽放。

就像梦里花开一样。

她忽然觉得这笑容实在有些可恨,恨不得扑上去咬一口。

只听林朗笑笑道:“谢谢你。没有你今天真的要一败涂地了。”

这两个人的脸那么近,身躯又是抱在一起。这时候两个人之间都有一股说不出的暖意,说不出的烫……

忽然有人发怒娇喝道:“好戏演完了?我要吃东西!”

不用说是谁,大家都知道是谁了。

萧然怔住了,失声道:“你没事?”

这一问是完全多余的,若林朗的背后真中了一刀、身上又中了毒,又怎么挡得住堂堂雨杀神的“玉扇飞针”?

林朗慢慢扶了钟情到一旁坐下,才笑着面对萧然。

仲文君已经替他在答了:“他当然没事。他这种人,又有哪个女人真的舍得刺他一刀。何况我早已注意到‘摘叶飞花’从不沾毒,我爹偏偏是中毒而死。再想想我爹死后对谁最有好处,自然而然怀疑到三大杀神有人想取我爹而代之。没想到是第一个冲出去把我爹抱回来的你。现在想来,你是害怕我们也发现积水中有毒罢了。”

萧然吃惊道:“但雪中的毒……”

他看着林朗,林朗一直就站在雪水之中。

林朗温柔的望了钟情一眼,笑笑道:“幸好换上了情儿给我的鞋子。也幸好情儿冲上来扶住我,否则我可要装成昏倒在地。”

“鞋子?”

钟情面上含羞,答道:“这鞋子不怕水。”心中却是:他终于不叫我“师妹”了。

萧然一惊之下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仍是傲然道:“林朗不怕毒又怎么样,这里的人中毒已久,再不久必然毒气攻心死于非命。”

忽然凌天梯传来一声女子娇笑,只听那女子冷冷道:“是吗?”

声落人现,两个黑衣黑裤黑刀黑马尾的女子从凌天梯掠了出来来,傲然站在雪水中,更是丝毫不怕毒。前者嘴角冷笑,手上还提了小个瓷瓶。

萧然惊道:“你们不是……”

单无心截口冷笑道:“你在百姓中散播谣言要攻我小孤山,但华山之巅即将大军压境,你哪有余暇分兵万里之外?这点调虎离山之计也敢使出来。我们姐妹料定你要引开我们必然是要使毒,正好将计就计晚来一步,先弄些流下去的雪水制出解药再说。当然,我会连你们的人也全部救醒,好让朝廷知道你的‘丰功伟绩’。”

单家终日活在瘴气毒血环境而无事,自然也是解毒的大行家。

萧然大势已去,仍是夷然不惧,一拍合了扇子,看着三人冷哼一声道:“宏图大计,只差一步。没想到最后还是得使用暴力,那就请吧。”

萧然面色收敛,冷目逼视单无心,显然是要准备作雷霆一击了。

单无心踏前一步,一道蓝影却比她更快挡在前面。

林朗的两指——右手食指和中指,捏了两瓣梅花,面对萧然,笑了笑,道:“让我来,单姑娘请尽快给大家解毒。”

单无心微怒道:“我不会听你的,你的武功他们早就有办法对付。”

林朗沉声道:“救人要紧。”

萧然初以为一定是刀魔之女单无心先出手,这样两人一打起来虽然自己不是很有把握能获胜,但至少能拖到在场中毒的人都毒发身死,自己再谋求脱身而后东山再起。对于武功招式、心法口诀早就也被自己学了去的林朗,更是完全不放在心上。

林朗见单无心面上仍是不放心,微微一笑道:“难道说,面对同样会摘叶飞花的对手,我就会束手就擒了?”

单无心嘶声道:“但是……”

林朗截口道:“放心吧,绝不会让你像上次那般了。”

这语调的温柔,竟似乎是单无心生平第一次听到。

单无心一怔,竟无法再说下去,默默后退。

仲文君在雪水中默然无语。她还能怎么做呢?林朗的武功心法,当然是怀着仇恨那时的她泄露出去的。也许她只能默默后悔,但是现在后悔也丝毫不起作用了。

钟情坐在雪水中,却丝毫不觉得寒冷,她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形容这个男人了。因为这个男人实在太出人意料,太不可思议,又太狂傲。在他身上,似乎发生任何奇迹,都是理所当然的。她唯一能做的,只有相信他。

萧然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林盟主胆识过人,只可惜胆子再大,也不可能弥补你武功的破绽。”

林朗道:“我只相信一件事。”

“什么事?”

林朗笑着朗声道:“自古邪不胜正。”

萧然冷笑道:“林盟主若是想一句话就能吓退我,那就大错特错了。”

“我可没这么想过,”林朗笑笑,“我只不过在想,仲魔君会带上多少厉鬼在半夜找上你!”

萧然面上一滞,眼中忽然浮现仲天括死前全身发黑仍死死瞪着自己的脸,还有惊风寨、八大派、峨嵋金顶横死的那些人也都在。这些人,都是他在成为大司马的路上的牺牲品,都在喊冤,声音凄厉,满面黑血,有的赫然四肢不全……

萧然突然挥袖怒喝一声,“一派胡言”,喝声中他已经出手。

萧然出手就是三招,洒出一蓬针雨,每一针都是针对林朗“轻尘了无痕”轻功的闪避死角,每一针都算准了“摘叶飞花”招式上可能出手的方位。

他自信林朗避无可避,无可出手,必死无疑。

只听“嗤嗤”两声,又似乎一声,两条淡红光在月下闪过。

萧然瞪着眼睛倒了下去,胸前还有一瓣梅花。

一个云开见日的日子。

单无心问道:“当时你不能躲,出手方位又被封死了。没有我,你居然还能赢?”

林朗笑笑:“当然。”

“怎么办到的?”

林朗挥露出招牌般的浅笑,道:“我没有躲,但是我出手了,而且是同一个方位用同一招出手了两次。”

单无心暗暗惊叹,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林朗居然能出手两招,实在比天魔刀法还要快。

“第一瓣梅花击落了他的数支飞针,第二瓣才点住了他的檀中穴。而他盛怒出手,飞针太多又分散了力道,还是自认为必胜无疑,没有防备,当然就输了。唔,本身自认为必胜无疑,就是最大的破绽。”

单无心笑道,“你就自吹自擂吧,”望了望雪霁初晴的华山之巅,又道,“快走,武林大会就要开始了。”

林朗笑笑,道:“是啊,武林大会就要开始了。”

单无心疑惑道:“以往开武林大会你都是愁眉苦脸,今天怎么转性了?”

林朗边走边笑道:“因为无禅大师已经答应了我一件事。”

“什么事?”

“无禅大师答应我,要在武林大会上宣布本武林盟主退位让贤的消息。”

林朗未说完,已经迫不及待拉起单无心的手飞奔。

单无心在后面只能面色一红,摇头叹气。

古往今来有哪个武林盟主像林朗这般要退位让贤还这么开心?绝对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