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阿尼亚。】
【来认识一下,这一位就是和我一起,把你创造出来的佩图拉博阁下:你身上的每一寸皮肤,体内的每一块齿轮,以及掌中的每一件武器,都是被他从无到有,一点点亲手研磨出来的。】
【你要尊敬他,阿尼亚,就如同尊敬长辈一样:你应该称呼他为大人、阁下,又或者是叔叔:就像你称呼康拉德那样。】
“叔叔?”
钢铁的声音在孔雀蓝色的穹顶下回响,沉重的长靴踩踏上点缀着酒红花纹的阿契美尼德地毯:当佩图拉博转过头来的时候,原体的眼角还不望将这座摩根私人餐厅的最后一丝景观收入眼底,并在心中默默将其地与自己曾经创造过的最杰出的艺术品,比较一二。
唯一被他忽略的,就是摆在摩根面前的那几盘精致餐食:佩图拉博其实不是很能理解,他的血亲为什么对于【吃】如此执着,甚至在这方面表现得像个凡人。
而比较的结果,也令奥林匹亚之主感到了满意:摩根的品位与布局即使放眼整个银河,都称得上是顶尖的水平,但是比起佩图拉博的艺术造诣,蜘蛛女皇终究还是要差那么一点点灵性,那是足以区分出成败的微小区间。
钢铁之主笑了起来:他没有看到摩根瞳孔中的闪烁。
对于佩图拉博来说,无论摩根是远胜于他还是远不如他,都不是令人满意的结果,前者会让他对自己的血亲产生轻蔑的态度,而后者的结果则更糟糕:只有像这种并没有拉开巨大差距的胜负分明,才能让钢铁之主的刁钻内心,感受到几丝真正的满足。
摩根的品味虽然很不错,但是依旧要比他差上一些,而这微不足道的差距,恰恰是怎么努力都无法弥补的天赋所在:也是他佩图拉博与常人间的云泥之别。
胜利的喜悦和满足感在基因原体的内心中升腾,让笑容久违地浮现在佩图拉博那张有着粗犷线条的面庞上,顶着这张笑脸,钢铁之主大踏步地走到了摩根与室女座的身边,开始仔细地端详起了盛装打扮的摩根之长女。
“你让她称呼我为:叔叔?”
奥林匹亚之主的声音是令人诧异的温和,他朝着沉默无言的室女座摆出了象征着友善的手势,脸庞上的微笑与肯定更是钢铁勇士们无福消受的奢侈品。
面对这句问询,摩根只是在座位上前倾着身子,翘着腿,将胳臂拄在了桌面上,并拢的手指支撑起了她莞尔的面容,青蓝色瞳孔中的笑意就这样毫无保留地展露在了佩图拉博的面前,连带着的,是一句略显捉弄的反问。
【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也可以让她管你叫……】
【干爹?】
“……”
“咳!咳……”
此言一出,还不等瞪大了双眼的室女座有何反应,反倒是钢铁之主的坚毅声音便戛然而止了:佩图拉博有些尴尬地侧过头去,一丝不正常的驼红色在他那张粗犷的面容上一闪而过,却很快就被铁灰色的镇静所吞噬掉了。
有那么一瞬间,在钢铁之主瞳孔中的蜘蛛女皇,竟与他的姐姐凯莉芬妮的身影,有了几丝微妙的融合:不过比起凯莉芬妮来说,摩根明显要更顽劣一些,她的胆子也肯定比凡人更大,大得没边。
当她面对着佩图拉博那有些不满的注视时,阿瓦隆之主只是颇为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看到佩图拉博的目光的还不愿意离去,摩根便勾勒着唇角,摆出了一个令人无法拒绝的微笑:这还是她从自己的基因之父那里学到的窍门。
这么看来,那个老混蛋倒也不是一无是处嘛。
在摩根的微笑面前,钢铁之主也只能低下头来,清了清嗓子,貌似严肃地继续刚才的话题,默许了这种血亲之间的小打小闹:就仿佛他一直如此大度一般。
“也就是说,她会把伱视作为母亲之类的角色么?”
佩图拉博的目光再一次回到了室女座身上:钢铁之主能轻而易举地揣摩出室女座的皮肤下面,那层层迭迭的齿轮和轴承,因为这一切都是他亲手造就的:他当然没有忘记室女座,这个由他与摩根所共同打造的奇妙造物,是钢铁之主最引以为傲的作品之一。
虽然,佩图拉博本人并没有再多造几个室女座的打算:因为像这种【半民用】的小家伙,其实不是很符合钢铁之主的价值观,佩图拉博习惯于将战争兵器和精巧的造物区分开来,他在骨子里就抵触着任何能够把叫杀戮、战争和艺术创作联系在一起的事情。
所以,尽管他和摩根都各自保留了那次实验的全部记录,但是当阿瓦隆之主一个又一个地塑造【星辰侍女】,并将她们视为真正的子嗣的时候,钢铁之主则是选择打造了更多的铁环机器人,陆续投入到愈发残酷的绞肉战场中。
【是啊,我可是花了很长的时间,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一点点地在阿尼亚的脑海中构造出了这种无限接近于人类的情感:但这种情感本身依旧是不健全的,它必须立足于庞大的数据库,以及数量众多的情绪代码。】
摩根的声音有些无奈,但更多的则是洋溢的骄傲感,这种骄傲甚至得到了佩图拉博的赞许:当他和摩根一起画下了有关于星辰侍女蓝图的第一笔的时候,他们都绝对没有想过,像这种造物能够推陈出新到如今的水平,甚至产生了于类似人类的高贵情感。
“我其实挺好奇,你究竟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钢铁之主沉默了一会,直到他注视着室女座推着餐车,消失在了门扉处,这才转过头来,开始与他的血亲摩根,讨论起了这些【私下里】的技术问题。
佩图拉博伫立在摩根的餐桌旁边,他没有坐下,因为哪怕是在这种氛围轻松的兄妹交谈中,钢铁之主依旧是全副武装的,它厚重的特制终结者盔甲,每走一步,都会在地板上形成回响。
【一点改进,一点创意,还有持续不断的升级换代。】
摩根一边说着,一边用刀叉分割着自己盘中的蜂蜜烤奶酪:上好的卡蒙贝尔奶酪会散发着根茎类植物的香味,稍加烘烤,便会流露出丝丝的暖意,再在其表面淋上殷实的蜂蜜,用刀叉豁开一个缺口,撕下三两块松软的面包,沾满了奶酪中央流淌的芝士,于浓香间摇晃着杯中的红酒,便是能让基因原体喜笑颜开的佐餐小菜。
当蜘蛛女皇叉起了被芝士裹至金黄的面包片,在半空中悠闲地画着圈的时候,她的话语适时地解开了钢铁之主心中的困惑。
【想必你也发现了,兄弟:在我们共同研发出室女座后的这四十多年里,我一直没有放弃对室女座进行小规模的更新与升级,她的很多零配件和内置软件,都是经历过数个世代的更迭的,而投入在她身上的灵能技术比起四十年前,更是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但总体却没有变。”
钢铁之主能够确定这一点。
“这台造物的主体结构,依旧采用我在四十年前的设计方案,甚至很多主要配置都没有进行更换:与我们当初的定稿全无不同,只有无数细节上的更改。”
【因为做不到。】
将芝士塞进嘴中,把面颊挤得鼓鼓囊囊的,摩根的话语流淌进了钢铁之主的耳中,听起来是如此的坦然且悦耳。
【这可是你的造物,兄弟。】
阿瓦隆之主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膀。
【虽然在你的帮助下,我能够理解星辰侍女的创造原理,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能够在你的基础上,更进一步:虽然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向着这个方向努力,但迎接我的却总是失败的结果。】
摩根撇了撇嘴,结合着她圆鼓鼓的面颊,显得有些滑稽。
在这一点上,阿瓦隆之主其实并没有说谎:佩图拉博在工程和数据上的天赋是毋庸置疑的,凝聚了他的心血的星辰侍女,的确让摩根找不着大规模改进的地方,也想不出对应的方法。
【我无数次分析过你留下的蓝图,兄弟,但无论多少次,我都只能在那些微不足道的地方,进行小修小补,就像在一座城墙上,摆弄几块瓦片一样。】
“有些夸张,摩根。”
钢铁之主的面色冷硬,但在鬓角处却有着几丝松动。
【不,我在说真的。】
摩根摇了摇头,她的喉咙中吐出了悠长的叹息,当她低垂着眉眼去宰割餐盘中的食物时,细长的睫毛与散落的发丝让佩图拉博看不清那双青蓝色瞳孔中的光彩,也看不见那抿起的唇角。
但是声音,他却听得清楚。
【你能想象到,当我终于展开了室女座的每一寸蓝图,知晓你在其中编织的所有奥秘的时候,体会到的那种无力感吗:那就像是古代的萨拉森人大军在历经艰险,横跨了叙利亚与安纳托利亚,抵达君士坦丁堡的城墙下时,抬头仰望着那座在古典时代里,根本不可能沦陷的伟大奇观的悲哀。】
【在那一刻,城墙不仅仅是城墙,它还意味着望尘莫及的科技优势与丰富经验,意味着城墙内外的两者对于文明的贡献以及对于世界的理解,都远不在一个层次,意味着几乎无法跨越的鸿沟:我在很久之后,才明白了这一点。】
【佩图拉博,我的兄弟。】
【你是多么优秀的人啊。】
“……”
这是很简单的一句话。
但它却让钢铁之主沉默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直到摩根举起了她的酒杯,向她的奥林匹亚兄弟致敬的时候,佩图拉博才有所反应:他以一种别样的生冷与抵触,礼貌地回应着摩根的致敬,但是嘴角处那几寸皮肤的不断抽动,却在诠释着钢铁之主的内心并没有那么冷静。
他有些犹豫地开口了。
“别这么说,摩根。”“你也是很优秀的人物。”
【是啊,我很优秀。】
摩根撇了撇嘴,她将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完全没有看向佩图拉博的面容,是自顾自地一边用食物塞满了面颊,一边近乎抱怨地发泄着内心的压力。
【但问题恰恰在于:我是很优秀的人物,佩图拉博。】
【如果我只是个平庸的人,就是如同那些凡人一样,只能够看到事情的最表面的话,那我还不会像现在的这样忧郁:在面对你的作品的时候,我也只会夸赞几句,认为你也是个很优秀的人。】
【但我并不平庸,我也是一个同样优秀的人,我也是凡人需要仰望的天才人物。】
【正因如此,当我在看到你的图纸和智慧的时候,我才知道你的造诣有多么的高深:就像站在最高的山峰上,才能深刻体会到苍穹有多么遥不可及,有些事情是迷茫的凡人永远无法看清的,只有站得离你足够近,才能感受到你与这个世界截然不同的地方,兄弟。】
【我是优秀的,兄弟。】
【但你不是。】
摩根的笑容有些怆然。
【但你不是优秀的,你不仅仅是优秀的:你更是强大的,佩图拉博,你是一个强大的人物,一个强大到了,让我这样的人只能显得优秀的强者。】
【与你并肩,可真是一种幸运中的不幸,快乐中的痛苦。】
“……”
佩图拉博笑了一下:转瞬即逝的笑容。
他的瞳孔中折射出了锐利的光线,在摩根的脸庞上扫过,直到他发现阿瓦隆之主沉浸在了芝士的醇香中,完全没有在意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无论是夸奖还是抱怨,都是摩根发自内心的感慨。
此时,佩图拉博不禁想起一个秘密,一个或许只有他自己才知晓的秘密,一个早在六十年前的黎明星上,就已经被钢铁之主所掌握的秘密:他的这位阿瓦隆血亲,虽然是一个心思缜密,思维敏捷的优秀人物,但也并非完美。
当摩根的注意力短暂地集中在某一项事物上的时候,她就极有可能在不知不觉间,在话语中袒露出不少内心中的真实想法:恐怕连她自己都不会意识到这一点。
这是令佩图拉博坚信不疑的秘密,而摩根现在的表现则更加肯定了他的想法:钢铁之主并不认为他的血亲能够跨越六十年的维度,在他面前佩戴着一顶始终如一的高明假面,他也不相信自己会看不破任何人的伪装。
钢铁之主能够笃信这一点:从他有记忆的那一天开始,他就能够看穿任何的谎言与虚伪,奥林匹亚上那些老谋深算的政治家们在他看来孩童一同无比,而即使是在他的血亲兄弟们的内心里,那一闪而过的讥讽与腹诽,也总是能够被佩图拉博精准地捕捉到,只不过他从来不在乎而已。
他是个大度的人物,却不是个愚蠢的人物。
此时此刻的摩根也不例外:阿瓦隆之主的心胸中没有对于佩图拉博的恶意,她的话语也只是纯粹的感慨,是不经意间的肺腑之言,是最可信的赞美与夸耀,也是佩图拉博最能接受的一种肯定。
这种无意间流露出来的,源自于本能的感慨,而不是细心谋划的夸耀,才是值得令他钢铁之主感到喜悦与满足的礼物
至于语气中的小小嫉妒……
又有哪个天才,不招人嫉妒?
想到这里,强撑起来的坚冰面容终告土崩瓦解,真正的笑容才在钢铁之主的嘴角处蔓延了开来,骄傲也随之在心底升起,让佩图拉博口中原本谦逊的话语,听起来竟有种得意洋洋的奇妙感觉。
尽管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真正地看向摩根的瞳孔。
“是专精不同而已,姐妹。”
钢铁之主笑了起来,他的呼吸宛如巨兽在沉眠中的呻吟。
“就像我也无法在灵能方面给予这些造物更多的帮助,但你却可以一样,我们只是擅长不同的领域而已,这说明不了什么,而且,你也无需强迫自己在每一个问题上都能独当一面:如果你有需求的话,我完全可以帮忙。”
钢铁之主拍了拍他的胸膛,声音沉闷无比。
“毕竟,她也是我的造物,是我最值得夸耀的成果之一,我很乐意让她变得更完美一些:要知道,我的姐妹,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造物不能拥有变得更完美一些的资格与能力,拥有改进空间本身就是一种莫大的优势。”
说到这里时,钢铁之主的瞳孔中闪过了一丝怒气,他也许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很快就被笑容掩盖了过去。
“所以,放心吧:如果只是数据和结构方面的改进的话,我还是能够帮上忙的,我们可以就像四十年前的那样,再进行一次为期几周甚至几个月的合作实验。”
佩图拉博的面容上有着一丝遮掩不住的期待。
“不过,那还要等到这场远征结束之后:战争议会的使命在等待着我们,任何事情都该为了帝国的伟大征服而让步。”
【啊,的确。】
摩根点了点头,她的音调拖得非常慵懒。
【征服、胜利、进军、还有战争议会的任务宣告,这不就是我们存在的意义吗,以远东边疆的西方哨塔为跳板,这场针对于银河北部的远征要进行很久呢。】
“也许是一年。”
佩图拉博点了点头,他的耳朵捕捉到了一些声音:那是室女座推着一辆比她还要大的餐车,施施然地走了进来。
看到这一幕,摩根向着她的血亲露出了讨好的笑容。
【所以说,在进行为期一年的伟大征服之前,我想无论是神圣泰拉,还是作为远征统帅的佩图拉博大人您,都能允许我享受十五分钟的短暂上午茶吧?】
钢铁之主被逗笑了,他随意地点了点头:摩根的这种【懈怠】反而让佩图拉博觉得,他的阿瓦隆血亲是一个更加立体的人物,而不是在自己面前的一个完美模板。
当然啦,这种【懈怠】的理所当然,是建立在阿瓦隆之主早在会合之前,就已经将远征的方案录提前发给了佩图拉博的基础上:摩根只有在做完所有的正事后,才会开始偏袒自己的小爱好,她在这一点上一向分得很清楚,就连庄森和佩图拉博也挑不出毛病。
于是,钢铁勇士的基因原体眼看着一盘盘餐点被端上了摩根面前的餐桌,他挑起眉头,婉拒了共进上午茶的邀请,紧接着,就被摩根口中的另一句话勾起了兴趣。
“你想和我讨论一些事情?”
“寻求我的支持?”
钢铁之主的声音很古怪。
从小到大,他听过很多次以这样的话语为开头,渴望从他身上榨取利益的诡辩,直到他对于任何像是有求而来的话语,都会本能地感到厌烦:但是,当看到阿瓦隆之主那张醉心于美食的脸庞时,佩图拉博思量了片刻,还是决定暂时地忍耐一下,听听摩根想说什么。
虽然佩图拉博并不觉得,他的阿瓦隆血亲会和那些庸俗的凡人政客一样,一心只想着从他身上榨取利益。但是生来敏感的内心依旧让钢铁之主警惕了起来:但凡他从蜘蛛女皇的身上体会到了半点的利用心理,钢铁之主就不介意进行言语上的凌厉反击。
“你想聊什么?”
于是,在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之后,钢铁之主发问到。
【嗯,也不是什么大事。】
与佩图拉博的严阵以待不同的是,阿瓦隆之主只是一边不慌不忙地挥舞着刀叉,将面前的油炸芝士金枪鱼三明治分成了数份,一边擦拭着嘴边的油脂和奶沫,漫不经心地思考了一下。
看着摩根举着叉子,像是仓鼠一样将油炸三明治啃得咔啦咔啦响的场面,钢铁之主不由得陷入了沉默:他刚才是不是有点儿杞人忧天了?
且不说这种颇具黎曼鲁斯之风的进食方式……
就在钢铁之主的沉默中,摩根终于想了起来:她曾经答应过某只倒霉的卡利班大猫,要在某些事情上对他予以鼎力帮助呢。
所以……
【我就是想问问你,我的佩图拉博兄弟。】
摩根眨了眨眼睛,伸出舌尖舔掉了嘴角的芝士。
【你对于不久的将来,那个帝国战帅的人选……】
【是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