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
“真是个可怕的字眼:尤其是对于我这种人来说。”
一道划破嘴唇的伤疤让群鸦王子的任何话语看起来都像是在轻蔑的冷笑与嘲讽,而且他也的确经常会这么做:当那双漆黑色的眼眸转动起来的时候,整个第八军团的风采、意志与灵魂便活灵活现地体现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这个人不是军团的原体,但他的资格也是足够了。
“我甚至可以在这里代表我的战斗兄弟,与我侍奉同一位基因之父的所有兄弟,说这句话:我们不想要永恒,那是诅咒,倘若这片银河真的对我们有所怜悯,那它就应该让我们死在恰当的时候。”
“你觉得什么时候是恰当的?”
“在我想要忏悔之前。”
赛维塔笑了起来,货真价实的笑容看起来是如此可怕,作为午夜领主标配的苍白皮肤与漆黑眼珠让他即使在有光芒照耀不到的黑暗中也显得如此醒目,如同鬼魂般四处游荡:在动力戟反衬的微光中,诺斯特拉莫武士特有的精金护脖镶嵌在宽阔的下颚处。
这抹淡金色的微光,是阿里曼唯一准确的索敌道具:当他和午夜幽魂的子嗣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幕中捉对厮杀的时候,就连阿斯塔特手术赋予的视觉控制能力,也显得不是那么的高效了。
当他没有佩戴头盔,也没有使用灵能时,阿里曼就只能靠微弱的视野和本能的感官,在阴影中搜寻着赛维塔的动力长戟:他其实并不喜欢这种托大的感觉,但是以巴亚尔为首的破晓者老兵们,在很多年前就坚持让他这么做。
“这会让你的存活率更高。”
他们都这么说。
(阿斯塔特手术中的视觉控制会给予他们在低光辐射环境下也能正常视物的能力,但这不是真正的夜视,是需要光散发的,所以他们的头盔中有光电成像系统,提供在低光照环境下的视力。)
(但众所周知,真正的阿斯塔特战士是不需要头盔的。)
在最开始,阿里曼对这种毫无意义的折磨感到深恶痛绝,但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都他能够在不佩戴头盔的情况下,发挥出自己原有的战斗力的时候,以巴亚尔为首的破晓者老兵们,便又适时地向他提出了新的要求。
不在剑斗时使用灵能、不在剑斗时披挂动力甲、不在剑斗时使用自己常用的刀刃,到最后,演变成了只披着一身简单的布衣,拿着随手捡来的一把刀片,也要发挥出全副武装时的战斗力:用敏捷、经验与技巧击败他的对手,至少也要成功的逃出生天。
顺便一提,在整个特殊训练的过程中,阿里曼的【对手】一直都是以巴亚尔为首的泰拉老兵,是他即使全副武装,动用灵能,也不敢保证必胜的杀神。
而诸如此类的痛苦磨练,就这么不间断的持续了十几年。
具体来说,自从阿里曼婉拒重返千子军团的机会,将自己的身份寄托在破晓者军团与阿瓦隆,以此得到了巴亚尔等老兵的私下宴饮以及敬酒致意之后,摩根麾下最精锐的泰拉裔武士们,才开始为他们的这位新成员,量身打造了一套对口的训练计划。
阿里曼从不清楚这个小团体到底有多少人,他只记得在每次训练的时候,都至少会有两位服役的超过两百年的老兵,全程担任他的教导与陪练:人员很少重复,每张脸相隔几个月才能再见到。
在这样的待遇下,他如今的强大实力似乎理所当然。
阿里曼有时会想,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得到了如此优待:直到他在无意中打听到,他还是有几个同门的师兄弟的,而赛维塔,就是其中之一,不过与阿里曼的【自食其力】不同,群鸦王子属于是被康拉德厚着脸皮,强塞进来的。
午夜幽魂也许无法让巴亚尔等老兵屈服于他的意志,但他可以在他们的母亲旁边唠唠叨叨。
而与阿里曼不同,赛维塔的私人训练显得匆忙且随意,他并不总是前来培训,经常要离开,去参加对食尸鬼群星的远征,但他的进度却从来都没有落下过,轻轻松松便反超了阿里曼的勤勉,几年后就已经顺利的毕业了。
典型的午夜领主作风:天赋异禀却又玩世不恭。
坦白来说,阿里曼不是很看得起这种不负责任的态度,但他也不得不惊叹于赛维塔的天赋:在目不能视的阴影中,捉对厮杀了大概四五分钟后,这对从一开始便沉默以对的战斗兄弟,终于在同一时刻将手中的利刃抵住对方的脖子,但他们的表情却截然不同。
阿里曼的面色铁青,觉察到自己的查纳巴尔军刀的脖子赛维塔的脖子,似乎还有着一段微不可查的距离,但是他的面颊却已经切实的感受着动力戟的颤抖:双方的呼吸声都拍打在对方耳垂的距离上,群鸦王子的笑容是如此的刺眼。
“你为什么会这么强?”
阿里曼不由得感到奇怪。
没错,他承认他并没有在以生死攸关的态度面对这场决斗,他在黑暗中闲情信步,以切磋而非仇恨的态度去挥舞刀剑:但是在挥出最后一击时,他的确是认真的,而他的速度又一向是被巴亚尔等人交口夸耀的优点。
但赛维塔比他更快:快到令阿里曼心生羡慕。
“我也不知道。”
在黑暗中,赛维塔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的真挚。
“我似乎是天生如此,自打我有意识起,我就一直要比别人的力气更大,速度更快,更能忍受诺斯特拉莫上的寒冷与疼痛,哪怕到了军团中也同样如此:你的战斗技巧的确比我更优秀,阿里曼,但我想我们之间的差距在于……”
“天赋。”
千子以略带苦涩的口吻,吐出了这个不公的词汇:在此之前,这个词都是用来形容他的,形容他在灵能方面的无与伦比,那是摩根和马格努斯都公认的事实。
而很显然,赛维塔在刀剑的问题上也同样如此。
他们各退了一步,重新没入到阴影中,收敛起呼吸,只有远方的木柴燃烧声与人群欢呼声,能够短暂扰乱两人的思考:剑与戟的对决依旧在继续,但没人在乎胜负,只是在单纯地体会对方的武艺能够给予自己的启发。
阿里曼的技术明显更好,赛维塔觉得他对剑术的理解,也许超过了绝大多数的基因原体,是已经走出自己道路的宗师:群鸦王子游刃有余的评估着他之前躲过的每一次攻击,却发现除了他之外,整个第八军团中,似乎没有任何人能够挡住这种攻势。
也就是说,倘若把康拉德和赛维塔全部摘出去的话,那么只需阿里曼一个人,就可以让整个午夜领主军团蒙羞:就像当年的阿库多纳对钢铁之手军团所做的那样,他们已然是一个等级的人物了。
群鸦王子为之而惊叹,而对面的阿里曼也在做同样的事情:伴随着他挥舞着剑锋,愈加认真,而赛维塔却依旧毫发无伤,千子在内心中悄悄的对自己嘀咕着,如果没有灵能力量的保证的话,只靠手中的剑刃,他能拿下这样一位对手吗?
答案是否定的。
在又一次倾注了所有的注意力和技巧,从一个他认为不可能躲过的角度,挥出了剑锋,去只见赛维塔以根本不可能的敏捷,和如野兽般的反应能力,稍稍偏头,只是留下几缕残破的发丝后,阿里曼就已经确定了这个答案。
没有灵能的话,他大概率不会是赛维塔的对手,虽然两人的实力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距,有可能是两具同时倒下的尸体,或者是一具淹没在血泊中,一具在鬼门关前请苟延残喘着最后几秒。
“……”
真是的:怎么突然就想起这些兄弟相残的戏码来了?
阿里曼摇了摇头,赛维塔的动力戟从他的耳旁划过,但千子的内心却没有丝毫的波动,他平静的躲过了这一次攻击,拉开距离,停下脚步,将剑刃插在地上,对面的群鸦王子做着相同的动作,两人默契的停息了这次切磋。
“看起来我们的确师出同门。”
阿里曼摇了摇头,为了自己的毫发无伤而感慨。
“同样的招式,同样的技巧,到头来谁也伤不到谁。”
“一个师傅教的,破不了招。”
几米外的赛维塔笑出声来,嬉笑的灵魂溢于言表。
“不过比起这个:有一件事情我倒是很在意,阿里曼。”
下一秒,赛维塔的语气却又空前的严肃了起来,让阿里曼不由得想起了康拉德:这些诺斯特拉莫是不是都精通变脸啊?
“什么事?”
“你有没有注意到……”
话音未落,异变突起。
那是一缕刺耳的破空声,是赛维塔的动力戟,被从黑暗中被投射了出来,快若闪电:但阿里曼的反应速度比闪电还要快,他轻巧地侧过身,眼看着动力戟紧擦着他面颊而过,就这么死死的钉在了身后不远处的墙上,赛维塔的声音还没有在夜色中散尽,而阿里曼只是有些不悦的皱起了眉。
“你在做什么?”
“你看,就是这样。”
直到这时,赛维塔才慢悠悠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直到阿里曼能够看清他漆黑的瞳孔。
“你已经变了,阿里曼。”
“怎么说?”
阿里曼的手扶住剑柄。
“你难道没有注意到么?”
赛维塔指了指他和阿里曼那因为打斗而散乱的发丝。
“无论是你将我逼入绝境,还是我叫你逼入绝境,无论是即将得到胜利还是即将咽下失败,甚至是当我的动力戟背信弃义,毫无道德的擦着你的脑袋飞过去的时候:你的内心中的情绪,都没有哪怕丝毫的起伏,如死水般毫无动静。”
“大概是因为你不知道有个词叫做心平气和,赛维塔。”
“这不一样!”
赛维塔指了指自己。
“你看,我就不会这样。”
“的确。”
阿里曼点了点头。
“在我们对决的时候,你这个家伙一直在心里骂街,我能听到。”
“那是因为我很难懂得你们这些家伙口中的其他情感,愤怒和鄙夷对于我来说已经是极限了:世间万物都无法让我有所波动,但我依旧在努力的适应我的缺点,让我的内心和你不一样,阿里曼。”
“它不像你……死气沉沉。”
群鸦王子连连摇头,似乎对自己的错误颇为得意。
“也许,你应该和巴亚尔那些家伙讨论一下这件事情。”
“你觉得这很严重么?”
阿里曼本能地摸了一下自己绯红色的甲胄,感受着那与他刚刚诞生的时候别无二致的心跳,他仔细的回忆了一下,却发现赛维塔说的话的确属实: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波澜不惊的?
似乎是:他的剑术第一次被人称赞神乎其神的时候?
那时,他就没有多喜悦,更多的是沉迷于技巧与战斗。
“这不严重么?”
赛维塔反问道。
“不仅是你,阿里曼,很多人都开始变成这样了:瞧瞧那边的西吉斯蒙德吧,他在战斗的时候,冰冷的像是一台铁人,这是一个人类该表现出来的样子吗?”
“我从来都没想过你居然会在乎这种事情,赛维塔?”
“我当然不想在乎,但是像你这般冰冷的人未免太多了,而且正变得越来越多。”
赛维塔向前一步,阿里曼感受到了难以言明的压迫感。
“而且,我也一样。”
群鸦王子说到,他的话语令阿里曼挑起了眉头。
“我也曾有过和你们这些人近乎相似的经历,阿里曼,我也曾经心如止水过,在战斗的时候什么都不去想,在不战斗的时候却满脑子都是要拿出剑去战斗:那段时间,我感觉自己正逐渐变成一把兵器,没有任何的情绪与感情,会面无表情的格挡、挥击、直到与我切磋的任何一个战斗兄弟,都面露惊恐的丢下武器,投降。”
“他们说我冷的吓人。”
赛维塔垂下了眼眸。
“我承认,那是我人生中武艺进步最快的一个阶段,我隐约间似乎触摸到了一座新的殿堂,在那里有着我可望不可及的平静与专注,似乎只要踏进去,世间的一切烦恼与混乱就将与我无关,我将作为一把纯粹的武器而存在,专注于我的使命和责任,直到世界末日。”
“对于一个战士来说,也许这是个好结局吧。”
“但很可惜:我从不是战士。”
群鸦王子用一种古怪的,难以言明的语气,诉说着他的经历,他并不平静,显然对于这段回忆刻骨铭心,但他也并不激动,就仿佛只是一个站在第三方的旁观者:当他的视线转向了阿里曼的时候,发现千子脸上的表情同样耐人寻味。
“如何,阿里曼?你是不是也有过与我相同的经历?”
阿里曼点了点头,沉默无声。
“我触摸过那座殿堂,但我距离它似乎还有段路。”
“它的确……让人平静。”
“你还没进去过?”
“没有。”
阿里曼摇了摇头:他记得是他内心中的声音阻止了他。
“这是好事。”
赛维塔笑了起来。
“你不知道,我和我的基因之父在当初费了多大的劲,才遏制住我将殿堂大门推开的渴望:它对于我们的诱惑力是致命的,那种无需介怀世间万物的状态,那种与自己的武器合二为一的完美,对于我们这样的天生杀手来说,还有什么比它更值得去追求呢?”
“对于任何一个忠诚者来说:那便是终点。”
阿里曼沉默以对。
“但你不喜欢它?”
“不是不喜欢:是恐惧。”
“我害怕它。”
群鸦王子里的表情是阿里曼从来没有见过的严肃。
“在那座殿堂里面,埋藏着我们作为一名阿斯塔特战士的本质,但是这种本质,似乎就是要将我们身上仅剩的,作为人类的最后一点元素剥离掉,它要将我们打造成无血无泪的战争机器,以火星上的那群齿轮佬还要可怕。”
“但真正可怕的是:它横在了我们每个人的面前,迄今为止,我所见过的每一个令人惊叹的剑士,他们都像我们两个一样,也某段时间感受到了那座殿堂。”
“你没注意到吗?最杰出的阿斯塔特往往死寂的可怕,这种倾向在最近这些年里尤为明显:我们中最优秀的人正逐渐变成武器,难道这就是帝皇想要的吗?”
赛维塔再向前一步,保证了阿里曼无法逃避他的目光。
“或者我们可以设想一下:帝皇曾无数次许下承诺,他承诺在大远征结束后,人类与帝国就迎来伟大的和平,直到永久,但如果,他给予我们的定位是武器的话,那么和平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盛世也需要武器来保护。”
阿里曼反驳到。
“是啊。”
赛维塔笑了笑。
“但这武器是不是太多了:他还默许了所有的扩军行动。”
阿里曼沉默了。
“赛维塔,无论如何:你不能无端的污蔑我们的最高主君。”
“我也是这么想的,跟你说了这只是猜测。”
群鸦王子的眉眼有些黯淡。
“我也不相信人类之主会是如此无情的人物,毕竟,正是他亲手开启了这场大远征,将整个人类种族命运肩负在他一人的身上:一个无情的人怎么会做这些事情,他不仅是有情的,而且是那种愿意胸怀天下的无垠情怀。”
“帝皇是有情的。”
“那么问题来了:像这么一个有情的人,又怎么会指引我们,踏上这么一条无情的道路呢?这不是与他的观念截然相反么?哪位君王会塑造与他背道而驰的战士啊,这是说不通的。”
“可能是……”
阿里曼发现自己有些动摇。
“可能是因为这种平静的心态从根本上来说,不是坏事?”
“它不是么?”
赛维塔反问道,他侧过头,看向了遥远的火光。
“平心而论,阿里曼:亚空间的事情,你比我更清楚,你应该知道在那片混乱无序的海洋中,任何极端的事情都是有害的:无论是极端的勇气还是极端的智慧,无论是极端的善良还是极端的完美,当它们打破了人性的平衡,开始反过来操控起灵魂本身的时候,最美好的情感也会成为夺命的梦魇。”
“极端的冷静、无情、麻木,甚至是死寂:这真的是好事么?”
“当我们变成武器的时候,谁又能确保我们不会被拿去行恶?”
“这是杞人忧天。”
阿里曼皱起了眉头。
“即使我们会变成武器,但使用我们的也会是帝……”
千子发现自己突然卡壳了,他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意识到了赛维塔究竟想说些什么,群鸦王子的笑容倒映在他的瞳孔里面,阿里曼的沉默无声,直到康拉德的子嗣走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也想到了吧?”
“有人在设计我们的时候,将我们升格之路的尽头设置成了一座注定无情的殿堂,我们中的最优秀者会成为一把把沉默的武器,挥舞到时间的尽头。”
“这个人,他不仅站在了帝皇的位置上,有着帝皇的能量,并且插手了帝皇的计划,如今还能入帝皇般影响着我们:甚至就连帝皇本人也没有发觉到他的存在,要么就是对他无计可施。”
“但他却不是帝皇,因为帝皇是有情的,而他想让我们变得无情。”
“那么:他会是谁的?”
“是谁,不是帝皇,却能如帝皇般操控这一切?”
“又或者说,一切其实就是帝皇干的:这似乎更可怕。”
平静的夜色中,赛维塔的声音却令阿里曼感到浑身发抖。
“可别忘了,兄弟。”
“无论,他是不是帝皇。”
“他都正在逐渐影响我们中最优秀的那一批人:包括你和我。”
——————
【也包括此刻目之所及,每一个投身于大远征的战士。】
【他们都被我们的基因之父交付给了你,有朝一日,将会在你的旗帜下作战:你的任何一句命令都能决定亿万人的存亡,决定数以千百计的世界的生死荣辱,决定他们是荣耀,还是陨落?】
【凡人所谓的大权在握,也不过如此:感觉如何?】
在蜘蛛女皇的高脚杯中,淡红色的液体倒映着远处因为火炬的燎烧,而扭曲得不成样子的空气,凡人的歌声震起层层涟漪,让酒杯中属于摩根的瞳孔变得混乱,斑驳着无数的色彩,如同乌兰诺的夜色般微微泛着蓝光,又与本就偏红色的酒液融合,最终停留在了一抹令人脊背生寒的紫紶。
摩根皱起了眉头,她当然不喜欢这种颜色,但它的确在以不可阻挡的势头浸染她的生活:无论是室女座微变的发色,还是曙光女神号上的凡人与孩子们,在无意间所涂抹出来的一幅幅画作,都洋溢着微不可察的紫色气息。
与之相比,角落中的一笔亮蓝便总是被人忽略掉:就像是除了荷鲁斯、圣吉列斯与福格瑞姆等寥寥数人,围绕在火堆旁边的其他十几位基因原体一样,诸如此类的差距感可真是令人痛心。
但荷鲁斯不会这么觉得,他聆听着摩根的话语,然后尽可能的摆出了一副受宠若惊的姿态:自从他在帝皇的面前,亲耳确定了他便是人类之主选出来的战帅后,牧狼神的脾气俨然温和了不少,而他此刻对待亲友似的真诚,就连摩根和科拉克斯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真要说的话……”
当荷鲁斯举杯,颔首,面带笑意的摇头感慨时,他的每一句话语听起来都是发自内心的。
“是紧张吧:还有点害怕。”
【紧张?害怕?】
摩根笑了起来。
【这可不像是大远征的继承人应该拥有的情感啊。】
“我知道。”
荷鲁斯心不在焉地咽了口酒。
“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我跟你说一句实话,摩根,当父亲将战帅的名号许诺给我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其实什么都没准备好,我完全没有想过该如何坐上这个位置,然后发挥它的职能,我像是个刚刚走出了白玉塔的孩子,而我的父亲却已经松开了我的手。”
“在此之前,我是作为一名基因原体去行动的,我的所有决断都可以是大胆甚至是鲁莽的,因为我们的父亲会是我的靠山,当我有什么不懂或者无法解决的问题时,我知道我应该去寻找谁。”
“对于我们所有人来说,过往都是一段幸福的日子,不是么?”
【……】
摩根微笑以对,但她没说话。
她聆听着荷鲁斯的叹息。
“但现在不一样了,我成为了那座靠山,我成为了那个需要为所有人解决他们不懂或者无法解决的问题的人,我不能大胆或鲁莽了,我必须谨慎又小心,我必须无所不能到能够帮助他们所有人,但我清楚的知道,我不是无所不能的。”
“我依旧会犯错,但以后,我甚至知道我犯了错,该去找谁了。”
“我也不知道我该做什么了。”
荷鲁斯低下了头,他眉眼间的落寞比哭泣更显得悲怆。
“我该做什么?离开他后我又该如何立足?我该如何回应他以及所有人对于我的期待?我该如何做好那些原本属于他的工作?该如何揣摩原本属于他的想法?这一切对我来说都是一片空白的,但是大远征是重担却已经落在了我手中,我甚至没有时间去踌躇不前。”
【这的确是个问题。】
摩根点了点头:她在的内心中认同了荷鲁斯的这句担忧。
以前还未曾想过,但是如今顺着荷鲁斯的话一琢磨,才会发现牧狼神的担忧是正确的,这的确是帝皇的疏忽:无论他到底想选择哪个人作为战帅,在离开大远征并且返回泰拉之前,人类之主都应该抽调出一段时间,教导新任的战帅该如何接手与运用原本属于帝皇的位置与权力。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让荷鲁斯这位战帅,毫无经验与培训的走上了这个岗位:大远征关系着无数人的生死存亡,对于如此的宏图伟业来说,任何一名基因原体都如同孩童般稚嫩,需要教育与引导,哪怕是牧狼神也不例外,他绝不应该像现在这样的无培训上岗。
换句话说:哪有毫无参政经验就开始监国监军的太子啊?
没错,牧狼神在此之前的表现的确称得上是独当一面,但那都是他作为一名基因原体去行动,而作为一名基因原体,和作为帝皇本人的化身,是完全不一样的:牧狼神对此心知肚明。
帝皇显然遗漏了这一点:而他也没时间去补救了。
摩根有些苦恼地揉着眉角,她今晚真的是想放松放松,排解一下公务带给她的压力,但没想到只是挑了个兄弟随便聊上几句,帝皇带来的高血压依旧能够远隔着半个乌兰诺的距离,拍面而来。
这个老混球……
蜘蛛女皇勉力维持微笑,安静的聆听了荷鲁斯的抱怨,却始终没有给出任何的解答方法:她很确定即使她给出一个解决方法,荷鲁斯也未必会采用的,他们之间的信任还没有深厚到这种程度,牧狼神只是需要一个安静的聆听者。
在他收集到的传言中,摩根恰巧就是这样一位人物:她知道要在什么时候开启新的话题。
【但你还是接受了它?】
在荷鲁斯安静下来后,摩根只用一句话,就恢复了他的笑容。
“当然。”
牧狼神吐着白汽。
“因为我也没理由拒绝:就像父亲不曾拒绝我一样。”
摩根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这句话的味道怎么这么古怪呢?
【能看出来。】
蜘蛛女皇的笑声有些干涩。
【你是我的贵宾,兄弟,当晚会开始的时候,我就一直站在你的身边,看着各式各样的人物来到你的面前,鞠躬致敬,称呼你为战帅或者帝皇的化身,而你从未拒绝过他们口中的任何一种称呼。】
“是啊。”
牧狼神点了点头,他顺势将自己的视线投向了摩根。
荷鲁斯的笑容有些玩味。
“就像你似乎从未称呼过我为战帅一样,我的姐妹。”
“你要么称呼我为【大远征的继承人】,要么是称呼我为【帝皇的化身】,我承认这两个称号同样都很具有吸引力,但是你也从未称呼我为【战帅】:这是一向奉行极简风格的蜘蛛女皇来说,这种浪费口舌的行为可是有些奇怪。”
两人都没有说话:一种难以言语的低气压悄悄的蔓延开来。
【是有些奇怪。】
摩根抬起头来,尽管她的鼻梁只能触摸到牧狼神的胸膛,但她还是毫无忌惮的与荷鲁斯对视:当无形的气势相碰的时候,反而是牧狼神觉得自己有些力不从心,悸动的神采从他的眼底划过。
【但你知道的。】
摩根转过头,她和荷鲁斯都能看到那抹金黄色的痕迹:卡利班的雄狮就驻立在那里,他正在和基里曼与科拉克斯聊些什么,康拉德与黎曼鲁斯缠在他的肩膀旁边,兄弟之间的相处略带火药味,但依旧顺顺利利的相处了好几个小时。
【我的战帅另有其人。】
摩根笑了起来。
【我曾经发现过誓言,而且我不打算违背他。】
“忠诚是件好事。”
牧狼神遥望着庄森的方向:但他的目光更多缠绕着基里曼,分给庄森的只有一抹忌惮,但是分给基里曼的,却是与摩根同样,是深思熟虑之后的沉默,是猛兽在看待另外一头猛兽时的严肃神态。
至于康拉德、科拉克斯以及黎曼鲁斯:荷鲁斯看见他们的目光反而要温和不少。
【你也这么觉得?】
“当然。”
牧狼神爽朗的笑声让暂时积蓄起来的阴霾一哄而散。
在摩根没有忽略掩藏在他的笑容背后,那如钢铁般的坚毅。
“忠诚可是高贵的字眼。”
——————
“而我最喜欢的,就是紧握住我能看到的每一种高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