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立国伊始,北辽就是大敌。武帝时北辽甚至大军入侵,兵临城下。一时间,灭国的念头在每一个大唐军民的心头升起。
幸运的是,大唐有一支从战乱中杀出来的军队。
正是这支军队威慑住了北辽,随后几次反击让北辽死伤惨重,两国的局势再度均衡。
但草原广阔,总是能源源不断的为北辽供给勇士和牛羊战马。北辽在迅速恢复元气。
曾经的北疆是权贵子弟的镀金地,他们来到北疆,披甲佩刀,吟诗作画,赞美好一个北国风光……随后风光的带着为国戍边的美名回归长安,升职加薪,迎娶白富美。
随后便是北辽蓄谋已久的一次进攻,北疆处处烽烟,三日六城陷落。一时间,北疆震动,大唐震动。
关内的援兵源源不断的赶到北方,这场大战演变成了持久战。
大唐用国力,用钱粮,硬生生的把这场大战磨到了深秋。
当第一片雪花飘落时,当时的北辽皇帝,也就是赫连峰的父亲不禁叹息一声,看着破败的桃县城墙,唏嘘道:“再给朕五日,桃县必破。”
一场雪救了桃县,也救了北疆。
从此北疆就成了权贵子弟们的禁地,没事儿不来,有事也不来。
那时候,钱粮,甲衣兵器,兵员……什么好的都往北疆塞。
等北辽皇帝驾崩后,赫连峰新皇登基,面临一系列内部问题,放松了对北疆的压力。大唐上下都松了一口气。
李泌带人杀进宫中,武皇退位,李元登基。随后大唐对北疆的态度就变了。
猜忌变成了帝王的家常便饭。
钱粮削减,兵甲削减,而且不给好的,好的都给了南疆。可南疆当年直面的不过是温顺的南周罢了,几十年两国都没爆发过战事。
北疆将士委屈,不满,有人甚至尖锐的指出:裴公乃是武皇的爱将,新帝父子逼迫武皇退位,却忌惮裴公出手,于是便把我北疆当做是敌人来防备。
裴韶彼时便是执掌北疆的大将军,是武皇爱将。
北疆被猜忌,许多人猜测裴韶会暴起,内战的阴云在大唐上空密布。垂垂老矣,朝不保夕的武皇一份手书传到北疆。
九郎,回来,朕给你准备了美酒。
裴韶看到手书,一人一骑横跨整个北方,冲进了长安城。
听闻裴韶来了,武皇令他进宫,并令宫人备酒。
两杯酒,曾经的君臣对饮。
武皇:“北疆如何?”
裴韶:“北疆将士枕戈待旦。”
武皇微笑,“大唐的刀枪只会对着大唐之外。”
裴韶点头,“是。”
武皇饮酒,看着他,“活着。”
裴韶点头,“是。”
当夜,武皇驾崩。
早已按捺不住的李元父子就令人弹劾裴韶,随即王守带着镜台的桩子们冲进了裴家。
一副密布伤痕的甲衣立在大堂内,恍如一员大将站在那里,正对着皇城。甲衣上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裴九在此。
裴家空无一人,只有空荡荡的大堂嘲笑着镜台的无能。
裴韶在皇城外。
就在皇城中敲响代表着帝王驾崩的钟声时,裴韶跪坐在皇城前拔出横刀。
▲ttκan▲c o 裴韶悍勇无匹,哪怕只有一人,守城的将士们依旧如临大敌。数百人挡在皇城前。
李泌彼时英武,带着麾下好手们登上宫城城墙,阴郁的看着裴韶,喝道:“裴韶,你想谋反吗?”
裴韶并未看他一眼,只是低头看着横刀。
横刀乃武皇所赐,裴韶持之纵横多年。
他抬头问道:“武皇可有话留下?”
李泌冷笑。
裴韶起身,挥刀。
刀光如星河倾泻,又如电光闪烁,随即撞上了城墙。
城垛上,夯土往四面炸开,李泌周围惨嚎声不断。
顷刻间,李泌身边仅余两人,面色铁青。
“裴九了得,陛下小心。”李泌身边的好手开口勉强说了一句话,随即吐血。
李泌微笑,“武皇驾崩,临去前说,大唐当盛世。”
裴韶突然苦笑,“你善于权术,多年来用手腕纵横长安。老夫曾与武皇说,此子非池中鱼,不过无帝王煌煌之像,倒像是手腕出色之老吏,可却因身份尊贵,多了几分危险。武皇决断如男儿,却在你一家身上多了仁慈,没想到却被反噬。”
李泌眼中多了杀机。
“老夫本想杀入宫中。”
李泌不禁冷笑。
一人修为再高,也无法抵御大军围杀。
沉重的脚步声传来。
三十身披厚重甲衣的军士出现。
甲衣厚重的让每一步都沉重无比,可这些军士却步履轻盈。
“这是裴九的三十铁卫!”
裴韶的三十铁卫均修为不凡,身披厚重甲衣,刀剑不能伤。裴韶更是为他们搜罗天下,寻到了神驹宝马。三十骑冲阵,挡者披靡。连北辽都忌惮不已。
李泌低喝:“先哄住他!”
他冲着城下笑道:“裴大将军可是想祭奠陛下吗?”
裴韶不语。
起身,向前一步。
身后三十铁卫整齐跟随。
轰!
天地恍惚晃动了一下。
李泌厉喝,“裴韶,你要谋逆吗?”
裴韶俯首,跪下。
三十铁卫跟随。
向前,俯首,跪下。
再向前,俯首,跪下。
九拜!
周围早已多了不少人,有人惊呼,“这是祭拜君王!”
裴韶跪坐,身后三十铁卫同样如此。
裴韶再度拔出横刀。
城头此刻多了许多将士,李泌已经躲在了人群中。
裴韶抬眸,从容道:“老夫本想杀入宫中,可杀了又能如何?孝敬皇帝去了,杀了这对父子,谁来接手大唐?老夫想来,这便是武皇令老夫刀口对外的缘故。”
李泌心中大定,刚想冒头,就听裴韶喝道:“老夫在此一言,你父子且听着。”
李泌探头。
裴韶说道:“你父子蝇营狗苟多年,一朝登位,想来便要快意恩仇。可此乃国,非家。君王当知晓轻重,以国为重。”
李泌听到这话语气缓和,心中一松,就走了出来。
裴韶看着宫门,缓缓说道:
“武皇赴九幽,身边岂可无人?裴九今日持刀下黄泉,再为武皇开道!”
横刀倒转,一拉。
身后三十铁卫皆是如此。
是日,长安晴空霹雳,随即南方急报暴雨如注,北方急报大雪如鹅毛。
……
李泌一个恍惚,从当年的那一幕中回归了现实。
裴韶那个老贼,先把家人悄然遣散了,随即带着三十铁卫在宫城前自尽,长安多少人为之唏嘘不已。
裴韶带着三十铁卫去了,北疆成了一串果实,就等着刚登基的李元去摘取。
可裴韶执掌北疆多年,留下了多少心腹?
骤然清洗?
这个念头李元父子也有过,但身边的臣子却极力反对,甚至惶然道:“若清洗北疆,当年北辽大军兵临城下将会重演。”
甚至一位臣子以头撞柱来阻拦眼神闪烁的李元父子。
于是清洗便从疾风骤雨变成了和风细雨,一点一点的把裴韶的影响力和旧部清洗干净。
在这个过程中,钱粮和兵甲开始向南疆倾斜,而相应的,北疆的钱粮兵甲被削减了。
这是一个默契。
杨松成执掌户部便是执行这个政策的负责人,可实际上背后却是帝王在推动。
削弱北疆,这是李元父子共同的心愿。
时至今日,李泌都忘记了曾经有过这样的决策,觉得削弱北疆天经地义。
杨松成同样如此。
但现在北疆爆发了。
从节度使到各州刺史同时上疏弹劾户部。
可李泌知晓,他们弹劾的不是户部,而是自己。
无礼!
李泌眼中闪烁着利芒。
帝王的本能让他想动手。
南疆被投喂了多年,饱食终日,无所事事,该为朕效力了。
但他旋即想到了内乱的后果。
接着又恍惚了一下。
裴九的旧部……好像都清洗的差不多了。
杨松成还在削弱北疆吗?
这条老狗!
皇帝的脸上浮起了微笑,“户部。”
杨松成起身,脑海中百般念头转动。
“臣失察,请陛下降罪。”
“国丈政事繁多,偶有失察也是常事。”
皇帝笑的很和气,反手就削了杨松成的爵位,但依旧是户部尚书。
随后,皇帝脚步急促的进了后宫。
他一路往后走,韩石头看着方向不对,面色微冷。
到了一处偏僻宫殿,殿外围着数十持刀内侍,见到皇帝前来,急忙行礼。
“太上皇如何?”
“陛下,太上皇早上饮酒,刚叫了歌舞。”
“好。”
李泌眼中多了一抹冷意,随即进了大殿。
殿内,一队宫人正在舞蹈,乐师在旁。
太上皇李元箕坐在上面,长袍敞开,从前方看去,长袍内竟然空空如也,整个身躯赤果果的露在空气中。
“阿耶!”
李泌走进来。
乐师赶紧停了,舞蹈的宫人也退避在旁。
李泌摆摆手。
宫人们行礼告退。
“嗯!”
李元冷哼一声,宫人们止步。
李泌能杀他们,但需要时间。而李元要弄死他们只需瞬息的功夫。
能多活一会儿也是好的。
李元推开身边的宫人,冷笑道:“皇帝来了?是要来杀朕的吗?”
他体态微胖,脸颊上的肉往下垂落,唯有鼻子瘦削,恍如鹰钩。
“阿耶最近可好?”
“朕好得很。”
“今日北疆节度使与北疆刺史们上疏弹劾户部,让朕想起了当年。阿耶可还记得裴韶吗?”
“那条老狗,事后尸骸被朕令人磨为齑粉喂了狗。”李元的眼中多了一抹冷意。
“朕记得当年裴韶提及了孝敬皇帝……”
李泌盯着李元。
孝敬皇帝李洵,就是李元的长兄,李泌的伯父。
李元的脸颊抖动了一下,“谁?”
“孝敬皇帝。”
李元突然抓起酒杯就扔了下来。
“滚!”
看到李元面色大变,李泌突然跪下,“阿耶,当年李洵在时,帝后均宠爱信重有加,后来被一杯毒酒了结。可李洵身边有五十护卫,号虬龙卫,修为了得。为首的林飞豹更是出众,当年曾与裴韶较量,不分上下……”
李元突然大笑,继而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
李泌平静的看着他。
良久,李元喘息道:“你我父子,你什么样朕知晓。这些年你不怎么敢出宫,群臣赞不绝口,可谁知晓你却是在忌惮大兄的虬龙卫,哈哈哈哈!”
他笑的很开心,“阿耶自然是青龙,而大兄为太子,是为虬龙。虬龙者,无角之小龙也!可这条小龙还未曾生出角来便被弄死了,哈哈哈哈!”
那些宫人面色死寂,哪怕是听到了这等秘辛依旧如此。
“你害怕了?”
李泌点头,“是。”
李元笑道:“你一年之中只来看朕一次,今日来了,是记得父子情了?”
“是。”
李泌跪下,膝行上前,趴在李元的胸前,吸吮着他的***。
“阿耶,孩儿无时不刻不在想念阿耶!”
“哈哈哈哈!”
李元笑的很是快活,随即推开了他。
“你和朕是一样的人,朕比你差的就是心软了些,否则当初朕登基时便能杀了你。阿娘当年心软,让朕寻到了机会。朕心软,让你寻到了机会,一饮一啄,莫非天定?”
李泌大哭,“孩儿不孝,从此当每日来阿耶处侍奉。”
“你这话说给鬼听,鬼怕是都不信。”
“阿耶!”
李泌叩首。
李元笑了笑,眼中多了得意。
“可还记得当年东宫那把火?”
“孩儿记得。”
“当年宫中赐下毒酒给大兄,朕便令人以阿耶之名召集了虬龙卫,随即一把火把他们烧死在东宫之中。”
李泌跪下,叩首,“阿耶英明。”
“滚!”
“是!”
李泌起身告退,走到大殿外,他回首看了一眼。
李元招手,两个宫人过来,他随即按倒一个。
从后面看去,就像是一条老狗。
……
长安安仁坊中有一家铁匠铺。
铁匠铺打造的农具等物异常好用,所以生意不错。
铛铛铛!
铁匠铺很大,分为几处。
锄头胚子在火堆里加热,晚些,一把铁钳把火红的胚子夹了出来。
胚子被夹到台子上,一只大锤猛地砸下。
铛!
火星四溅,废渣震落。
一只粗壮的手臂挥舞着大锤,轻若无物,就像是舞动灯草。
赤果的上半身肌肉贲张,随着大锤的挥动,肌肉跟着颤动着。
一张微黑的脸被火星映的微红。
铛铛铛!
锄头打好了。
外面等候的妇人看了这雄壮的男子一眼,脸色微红,“黄林雄,可好了?”
男子点头,“好了。”
男子看着四十余岁,神色淡然。
妇人把钱给了,又磨蹭了许久,这才离去。
大汉回身。
“黄林雄?”
“老夫好像还有个名字,叫做林飞豹。”
视线升高。
五十大汉正在铁匠铺中挥舞大锤。
铛铛铛!
大锤的声音中带着一些韵味。
仿佛要敲碎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