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七章 帷幄

傅明华听了这话,忍了眼眶的烫灼去伸手扶静姑,又问:

“母亲临去之时,可有什么话交待的?”

静姑擦着眼泪,抽抽噎噎的回:“当初……”

她看了燕追一眼,显然有些话不愿意当着燕追的面说。

当初崔贵妃打的主意,确实是对不住傅明华的,可如今她人都死了,就是有再多的错处,她也尽力在弥补。

她定不希望在她去后,静姑在她儿子面前,提及她心中最担忧的事的。

傅明华轻轻推了燕追一把,仰头看他:

“三郎……”

燕追替她理了理系着的斗蓬丝带,“我先进殿中瞧瞧母亲。”

傅明华点了点头。

他人已经走了,静姑才跪在地上,挪了两步,任由傅明华如何扶她,却是不肯起身的:

“当初,您年幼之时,娘娘曾说有一桩事,对您不住。”

静姑提起此事,傅明华便猜测崔贵妃说的‘一桩事’是哪桩了。

她嘴唇动了动,静姑不等她开口,接着便道:

“当日娘娘受容妃挑拨,得知容家与傅侯爷有过往来,担忧您遭容妃利用,而使长乐侯府世子夫人最终自尽,使您自此之后,在长乐侯府中步步艰辛,年纪小小,却落得那样境地之中。”

静姑擦了一把眼泪,“娘娘说,此乃她的过错。”

她想起崔贵妃临终之时,所说的:“元娘当初那样艰难,全因我一念之差之故,她越聪慧,我就越难受。”

静姑的眼泪便止不住的流:

“此事之后,一直便是娘娘的心结,说您没有母亲,全因她之故。现如今,正该一报还一报,以赎当初罪孽的。”她牵了袖子擦眼,傅明华听着这些,却身体直抖。

“临去之时,她虽未说,但奴婢知道,她心中是有两件憾事的。”

静姑流了一阵眼泪,显得平静了许多:

“一是未见皇长子之面,她盼了那样久,却等不及见孙子一面,便匆匆去了。”静姑提及燕昭,又哽咽了一声:

“二是遗憾,她当日因为心中装了事,见您之时,始终没有问上一句,您原谅了她了没有。”

崔贵妃是抱着遗憾去的。

傅明华软软坐在长椅上,别过身去流泪珠。

她凡事爱装心头,崔贵妃从不与她提及此事,她自然也是不说。

其实她的心中,自记事时,便时时梦着‘谢氏’死的那一幕,早就料到那样的结果了。

可是崔贵妃却因此而耿耿于怀,甚至后来她嫁给燕追,两人越亲密,崔贵妃心中便越受煎熬。

她对于谢氏的决择,早就已经看得淡薄,可是始终看不淡的,只有崔贵妃罢了。

傅明华眼眶酸涩难忍,捏了帕子掩了口鼻,闭着眼睛,泪水却从眼中沁出:

“原谅的,我早就原谅她了。”

静姑嚎啕大哭,拼命的叩头:

“娘娘,娘娘,您听到了没有,若您魂灵有知,便该安息了,娘娘……”

她又抱了傅明华的腿哭,想起崔贵妃临死之前心心念念的事,静姑哭得越发大声了。

不远处廊边,燕追安静的站着,听着傅明华与静姑说的话,心中百感交集。

从蓬莱阁回到观风殿里时,碧蓝有些心疼的打了温热的水,拧了帕子为傅明华擦脸和手:

“定国公府的人仍在丹凤门前,皇上并没有召见她们。”

可见之前长公主一番哭诉,用心已是付诸东流。

傅明华神色恹恹,换过了衣裳才躺上榻。

“不必多管,皇上心中有数。”

今日燕追明知定国公府的人跪在宫门外,却只字不提,傅明华不相信他是因为嘉安帝驾崩而大受打击,忘了处置定国公府。

自然也更谈不上因为长公主,而感到为难了。

最大的可能,是燕追在将定国公府当作饵,想吊只鱼出来罢了。

只是如今的定国公府还有什么值得他利用的地方,傅明华不用细想便能猜得出来。

世子夫人阴丽芝出身淮南阴氏,但阴氏与容家有染,如今大难临头,将来必不容于燕追之手,他要除阴家,多的是方法,用不着此时吊着定国公府。

定国公府若有明眼人,自然知道此时该怎么做。

只可惜薛家之中,聪明的人太少,自作聪明的人又太多。

这一关不太好熬过。

傅明华问道:

“昭儿呢?”

她已经知道了嘉安帝赐名之事,碧蓝便答道:

“先前在哺乳,紫亘已经过去盯着了。”

碧蓝正问傅明华要不要将燕昭抱来,傅明华便摆了摆手,还没说话,外头就听到侍人向燕追行礼问安的声音,她原本躺下的身体刚要撑起来,燕追进来便道:

“不要起身了。”

她脸色发白,刚刚碧蓝才为她净过脸,但此时额角又见了汗迹。

燕追上了床榻,碧蓝几人也不敢阻止,他坐了下来,伸手去摸她因汗而有些冰凉的脸: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只是有些乏力罢了。”她轻轻摇头,燕追便握了她的手捉在掌心中,牢牢捂住,目光绞在她脸上,有些担忧。

今日是他最忙的时候,他过来也是抽空。

“怎么了?”他也不说话,只是望着她看,傅明华疑惑睁了眼来看他,燕追微笑着,目光深邃:

“如今再不怕我的,是不是只有你了?”

一句话说得傅明华心中软得一塌糊涂。

她看着燕追脸上淡淡的微笑,隐约能懂他此时心中的感受。

“这些日子以来,元娘怕是已经猜出我在哪了。”

傅明华点了点头,被他握着的葇荑轻轻一动,燕追便将手松开了一些,她握了燕追的手摊开,上面仍带着累累伤痕,水泡都磨出血来了。

知晓他当年在外征战,驱吐蕃、灭突厥时,也定是不好过,他身上还留着当初所受过的伤。

可是这一刻看到他掌心磨得血肉模糊,她依旧是有些难受:

“猜到你在禅定寺,只是没想到,三郎会以这样的方式混进去。”

他与嘉安帝里应外合,一个坐镇洛阳运筹帷幄,一个在外备受挫磨,父子俩配合得当,才有后来将容氏一网打尽的结果,他与嘉安帝二人的谋略,缺一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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