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南侯府老宅后园的小湖, 还如当年我们谢家没有离去时那样美景流光。
“阿瑟,我不知道除了你的相貌以外,我还喜欢你什么。”
我静静注视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头, 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矫情, 但我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我先前不喜欢你与小柳树在一起, 不喜欢你与其他女孩子在一起, 是因为我觉得既然我们有了婚约, 将来是要在一起的,你同她们……啊,当然你是小侯爷, 将来三妻四妾的,也是应该的, 可是我只是觉得我们有婚约, 才认为我们在一起是理所应当的, 刚刚我见到了寒家二少爷,我觉得, 没有什么是理所应当的。”
顿了顿,我继续道:“就像他看起来像个姑娘,可是却是个男人。还有花间过,我甚至觉得我更喜欢他多一点。”
萧瑟盯着我的眼睛半晌,有些疑惑和茫然, 他声音微微颤抖着, “是因为, 他们比我好看?”
我摇了摇头, “不, 寒露比你好看倒是真的,花间过嘛, 还差一点。我喜欢他多一点,是因为我觉得他更简单一些,你知道吗,有时候你的样子,我会觉得害怕。你可以一瞬间冷漠一瞬间又温柔,虽然我不晓得你是怎么做到的,但是你这样子,我真的会觉得害怕。”
“所以呢?”萧瑟抬手揉着额角,微微闭着眼。
我望着湖边渐渐飞起的萤光,深深吸了口气,“我不想嫁给你了。我不想,跟一个不了解的人过一辈子。真的,萧瑟,我虽然年纪小了一些,可是我师父和叶大哥这些的教导,我都是记在心里的。他们都说过,两个悬殊太大的人,在一起最终也不过是悲剧一场罢了。你是成名已久的大侠,是君上恩宠的小侯爷,你与王爷是朋友,与世家少爷关系匪浅。可我只是一个初入江湖,白白挂着盟主千金名号,偶尔还会被杀手们追杀的江湖小透明。”
“你看啊,我呢,就像这一片萤火。”我抬手在一片荧荧绿光中挥了两下,转头看着他,“虽然外表看上去还挺好的,可一旦没有了光,就只是一只只丑丑的小虫子了。而这光,就是我身后的谢家,你也知道我爹与我的关系,我现在不过是借着哥哥那点微弱光飞着的一只小虫子。”
“长歌……”萧瑟皱着眉头,目光沉沉。
我笑了笑,“可是你不一样啊,你就像天上的星星,就算没有光,你也依旧会在那么高的位置上,俯视着众生大地。一只萤火虫纵然飞的再高,也到达不了苍穹的高度啊。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差距。我觉得,我们并不合适。”
沉默了半晌,萧瑟突然笑了,他抬眼望着漫天星空,声音温和淡然,轻轻的,一字一句敲在我的心上,“我自小便晓得我们的婚约,那时候我觉得江南女子温婉柔弱,心里是很不情愿的,我爹告诉我说,萧氏与谢家的婚约,是从祖爷爷那一代传下来的,就算是不情愿,也不能拒绝。”
“长歌,我有时候倒是挺羡慕你的,自由自在,没有那么多的束缚。可我生在侯府,帝王将相之家,身不由己。若不是你,我想我可能与我爹一样,一辈子老实本分的继承该继承的,守护该守护的,守着一个显赫的爵位到终老。你可能不知道,昭熙兄带我去见你时,我以为那个坐在草坪里哭的小姑娘才是你,当时还失望了一下。”
他说着轻轻笑了起来,满目星光璀璨,“不过当我见到你一番正经的同人家讲道理,又拉着我去爬墙,还蹲在草丛里对着我念叨一些好笑的话,后来还把我推下墙头。长歌,你以为,我堂堂临南候府小侯爷,除了你,我还能容忍谁这样做?”
我呆了呆,明明这些我亲历过的事情,此刻由他讲出来,我却觉得有些恍惚。
顿了顿,他说:“长歌,没有谁与谁生下来就是合适的。你要知道,星星也会有陨落的那天,萤火虫的光也可以是永恒。”
是这样吗?我有些迷茫了,原本坚定的不想嫁给他的决心,也有些动摇了。我抬头望着那漫无边际的星海,这些星星,真的会落下来吗?
我托着腮不出声儿。萧瑟轻轻叹了一叹,伸出手来摸了摸我的头发,“长歌,你要是觉得不了解我,没关系,还有一年多才正式成亲,你可以慢慢了解。”
……
一夜辗转反侧。
我想了很久很久,想了很多很多,第二天天还没亮,我便悄悄出了侯府老宅,转回了隔壁谢家老宅。
我们家老宅与隔壁一样,也是空了许久的,但是实实在在的空,不像隔壁还有个管家和两个侍卫留守。这里一片寂静空旷。小时候我与哥哥的一些小玩意儿还散落在院子里,我蹲下身捡起来拿在手里,有一瞬的惊疑,这本应尘灰布满的小玩意儿上,干干净净,似是有人每日里擦拭过一样,虽有折损,却毫无尘灰。
我伸手摸了摸院子里的青石板路,也没有料想中厚厚的灰土。
难道这里还有人住着?我心中一紧,摒了呼吸,小心翼翼的靠近主屋。屋子里突然间亮起了灯火,我惊了惊,真的有人!
闪身藏到院子里唯一一颗桃树后,我听到吱呀一声,那屋门开了。
一个黑影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四下环顾之后,突然朝着我这边走了过来,我大惊,心中扑腾腾跳的飞快。
那黑影很快就走到了桃树的跟前,我手按向腰间的半声笛,不过,这人看起来有些眼熟啊。
“小歌?”那人停在了三步之外,突然开口。
是哥哥?我松了一口气,从桃树后面露出一个脑袋,仔细在昏暗的天色中瞅了两眼,来人黑衣劲衫,头发松垮垮披在肩上,眉目间慵懒,果然是哥哥。
从小桃树后面绕到哥哥的面前,我瞅着他这一身打扮,有些疑惑,“哥,你怎么在这啊,还穿成这样?”
我哥啊了一声,挠了挠后脑勺,“来这边办事,回家看看。你怎么在这?”
我嘿嘿一笑,“师父叫我下山历练,我就到处走走呗。”
我哥抬手敲了一下我的脑袋,笑了,“是跟着萧归寂过来的吧?我可是都听到隔壁的动静了。那小子还不错,你们一起,哥哥我倒也放心了。”
我盯着我哥,“哥,我记得你说过他人品不大好。”
“欸?”我哥又挠了挠后脑勺,尴尬的笑着,“是吗?我不记得了啊,他挺好的,嘿嘿,真挺好的。人品不好,我们能把你嫁给他是不是?”
看来哥哥是知道我知道了两家有联姻的事情了,我撇了撇嘴,“可是哥,我觉得他太复杂太深奥了,我看不懂。”
哥哥啧了一声,摸着下巴拉着我在桃树下的小阶上坐了下来,“小歌啊,这俗话说的好啊,男人没内涵,哪有女人爱嘛,人家这叫内涵。内涵你知道吧,就……比方说,像你哥我这样的,就是非常有内涵的。”
说着撩了下自己披散的长发,冲我抛了个媚眼。我眼角抖了两下,“哥,你确定,你是内涵,不是自恋?”
“你个小丫头!”哥哥抬手给了我一个脑瓜崩儿,“哥哥我自然是很有内涵的,要不然怎么会连寒家大少爷那样的男人都为我倾倒啊!”
我默默的翻了个白眼,突然觉出哥哥这话的不对劲儿,寒家大少爷,那个冰块脸寒倾,那不是昨天那个美的不像话的寒二少的哥哥吗?我哥跟寒倾关系不错,应该知道寒家与萧家的关系,应该知道寒露为什么喊萧瑟作“少主”了吧?
问了问哥哥。他果然知道。只是面色有些复杂,似乎犹豫了一阵子,哥哥说:“寒家与萧家的关系其实没那么复杂的,寒家在定居吟州之前,是姓南宫的。”
哥哥说,在百年以先,四国合为中州,大云初开国,萧家受命收复南燕之国城池,南燕皇族南宫氏一族,除当时的端王尧舟自尽外,其余皆没有反抗。被押解回帝京的途中,因水土不服,接连有人病倒。行到吟州时,已经病倒大半。当时负责押解的萧氏侯爷萧华容看不过去,向开国皇帝请恩,为南宫一族求了个“可不赴京,就地定居,但无反心”的恩典。
自那之后,活下来的南宫一族不仅对开国皇帝持有恩心,对于为他们请命的萧侯爷更是感恩戴德。奉为合族的再生之主。而后南宫一族改姓寒氏,定居吟州,为感皇恩,也是停车萧侯爷之命,悬壶济世。合族安稳至今。
哥哥说着,叹了叹,“若是当年西楼的赫连一族,也能有南宫家的气度,如今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了。啧,同样是王族,东边叶家,南边南宫家,哪一个像他赫连家这么惹人烦呐,搞得好像就他们家高贵似的。真叫人惆怅啊……”
哥哥的这些叹息,我听不大懂,只隐约觉得这些与朝堂相关的事儿,哥哥却知道的一清二楚,很是奇怪。但又想着哥哥这些为了护住我东奔西跑,做的事儿少不了与朝堂有些关联,知道这些也该是很正常的。所以我就没有再多问两句。
正因为如此,间接导致了日后那些可以称得上是“悲戚”的事儿。但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现下里,我听着哥哥讲完了这些,只觉得自己对于萧瑟的了解又多了一重。便缠着哥哥再多讲一些关于萧瑟的事情。
哥哥打了个哈欠,把脚挪上小阶,背靠着我的肩,沉吟了一阵子,道:“萧归寂嘛,从我十多岁认识他到现在,他一直就那副样子,记性好,学什么都快,就是挺倔的,认定了的东西是,撞到墙上,把墙撞到了,把那垒墙的砖都撞碎了,他都不回头。”
我惊讶的打断他:“砖头都碎了,那不是会撞死吗?”
哥哥啊了一声,又打了个哈欠,“这才能说明他的倔强嘛……他这个人嘛,我想想啊……啧,如果不算上长相的话,好像没什么缺点啊。”
我有些疑惑,“哥,他的长相……算是缺点?”
“那当然!”哥哥翻了下身子,一番正经的说道:“长成那样容易惹的像你一样的小姑娘把持不住,当然是缺点!”
我:“……”好像是有点道理啊。
哥哥突然翻身端坐起来,瞧着我,一脸严肃,“小歌,我得提醒你一件事儿啊。萧归寂的他爹和他娘,关系还不错,但切记有一点啊,千万不要在他爹和他娘跟前提起当今太后娘娘。”
“为什么?”哥哥这副样子,叫我觉得有些紧张。
“上一辈的恩怨嘛。”哥哥眨了眨眼,笑了,“咱们这些小辈就不用知道太多了。别踩雷点就行咯。”
说着又打了个哈欠,“不行了,妹妹啊,哥哥我困死了,回个笼去,你自己玩儿啊。”就又回了屋里,睡回笼觉去了。
我坐在桃树下半晌,怎么想着怎么觉得这侯府水深,朝堂复杂,不若江湖简单,若是今后注定要嫁给萧瑟,我得先跟他商量一下能不能搬出来住啊。
正想着,大门那边突然传来了咚咚咚略带急切的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