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六月底,这日吃完早饭,唐景玉跟顺子一起去钱伯那里领工钱。
他们到的比较晚,柜台前已经围满了伙计,因为月底月初这两日轮流放假,赶上今日放假的伙计们就拎着包裹过来了,领完钱直接回家探亲去。
顺子也拎着包裹,不同于那些还会回来做活的伙计,他这一去就不回来了。
相处了十来日,唐景玉跟顺子混得也挺熟的了,排队时就打趣他:“顺子哥得空带嫂子来城里逛逛啊,让我们也都看看嫂子,听钱大哥说嫂子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好看姑娘呢,顺子哥真有福气。”
顺子不善言辞,被她说红了脸。
唐景玉嘿嘿笑了两声,也不再难为他。
终于轮到他们了,钱伯瞧见顺子,拿了三两银子给他,“这是这个月的工钱。”
顺子飞快收了起来,嘴角微翘。
唐景玉看得清清楚楚,立即在心里算了一下。只要她好好干,年后肯定也能升到三两银子的工钱,她又不买花布裙子胭脂水粉,吃穿全用灯铺的,一年至少也能攒三十两银子,那么三年就能攒下买宅子的钱了,中间可能找到别的财路也说不定。
就在顺子准备让开地方而唐景玉打算上前时,钱伯又把顺子叫住了,另外拿出两个五两的银锭子给他,笑眯眯地道:“你这几年服侍的用心,掌柜赏你十两银子算是喜钱了,你可得收好了啊。”
顺子大喜,瞅瞅正院的方向,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这,这,钱伯一定要替我谢谢掌柜啊!”掌柜大方,这几年他不但攒够了娶媳妇的钱,还有余钱在镇上开个杂货铺子,现在得了这十两,他更有信心跟媳妇过好日子了。
旁边唐景玉也在心里记了一笔,成亲宋殊还会送喜钱呢,不过她大概用不着。她现在最想的是赚钱买宅子养活自己,婚事不在她考虑中,再说她这样在男人堆里混过的,应该也没啥男人会喜欢她。
顺子高高兴兴地走了,唐景玉怀着满心憧憬,沮丧地从钱伯手中接过她十日的工钱,三百多文,用条细绳子串着,倒是挺有分量的。
“唐五脸色不错啊,刚来那会儿蜡黄蜡黄的,现在白里透红,再养一阵子该比上小姑娘了。”钱伯瞅了少年两眼,实话实说,又给她打气,“别羡慕顺子,现在这份好差事落在你手里了,这半年好好伺候掌柜,说不定年后就给你涨到三两了。”
唐五一听钱伯也这样想,那点被现实打击的失落立即飞了,“多谢钱伯跟钱大哥把这份好差事留给我,今儿个下午我说好请钱大哥吃饭的,钱伯有啥想吃的没,我们给你带回来。”
少年嘴甜会来事,钱伯笑得合不拢嘴,又跟唐景玉聊了一阵才放她走。
唐景玉心情愉快地回了鹤竹堂。
按理说今日她休假不用干活,不过大夏天的,她也不想跑到街上受罪去,就跟钱进三人约好黄昏时出门,在外面用完饭再回来。
灯房里,宋殊正在给朱寿杨昌二人授课,清朗的声音飘到院中,真是好听。
唐景玉悄悄走到墙根下的花丛后,躲在阴凉里偷听,但她并没有隐藏身形,光明正大坐在靠门口的位置,有人从外面走进院中一眼就能看到她。
今日宋殊讲的是灯笼的种类,按材料分有纸灯纱灯等等,讲到纸灯时还会把各种纸做灯笼的优势劣势讲清楚,所以那些在外行看来大概只需要一两句话就能讲完的事,宋殊能讲一个时辰。这十来天他就是一直讲啊讲,根本没有教二人做灯笼,下午还会教二人诗词歌赋,留的课业则是描字帖。唐景玉看过,宋殊发给杨昌的字帖豪迈洒脱,朱寿的就清隽飘逸,显然也是因材施教。
或许是她闲着没事干,也可能是宋殊声音好听,讲的也不呆板,虽然觉得这些对做灯笼没有太大用处,唐景玉依然每次都听得津津有味。她也在练字,纸用的是朱寿杨昌字帖的背面,墨从朱寿那里分,至于临摹的字,她用的是宋殊扔在竹篓里的废纸。
唐景玉喜欢宋殊的字,飘逸淡然,有君子之风,看着能让人心都跟着平静下来。
“好了,你们回去吧。”讲完今日该讲的,宋殊示意两个徒弟离去。
唐景玉听到了,依然坐在花坛边上。
杨昌对她这样已经见怪不怪了,因为唐景玉给自己找的理由是随时准备听候使唤,宋殊知道后也没有赶人。
只有朱寿信了唐景玉的借口,每次出来都会告诉唐景玉里面不需要收拾。
这次也不例外。
唐景玉顺势站了起来,对着门口道:“这样啊,那我走了。”声音不高不低。
“进来。”
出乎意料的,里面的人开口喊了她。
唐景玉顿觉不妙,可她必须进去啊。
朝朱寿摆摆手,唐景玉三两步跨上台阶走了进去,一边关门一边干笑:“掌柜叫我何事?”
宋殊背对她站在桌子前,等唐景玉走到身前才问她:“为何偷听?你应该知道,听了这些也做不出来灯笼。”
唐景玉看着桌上的一堆纸张,识趣地没有辩解,而是老实回答:“可不听这些肯定做不出来好灯笼啊。以前想着跟掌柜学灯笼卖钱,掌柜不肯收我为徒,我死心归死心,就是忍不住想听听掌柜给朱寿他们讲什么,没想一听就真的感了兴趣。掌柜不教我,我可以跟前面的师傅们学,也不用他们特意指点,我自己琢磨,万一无师自通做出能卖的灯笼,好歹也能赚两个钱不是?”
“你这是偷师。”宋殊将手中的纸一一铺在桌子上,“你就不怕我撵你走?”
唐景玉自信摇头:“掌柜不怕我偷师,自然就不会赶我走。我看过了,那些复杂的灯笼,老师傅们都是在灯房里做,我能学的只是一些基本功。而且外面做灯笼的有的是,宋家灯笼名气高主要还是归功于灯笼上的书法字画水平远高于其他制灯师傅。我呢,既没有做好灯笼的手艺,也没有精湛的书法字画,最多做几盏最普通的灯笼过过瘾,掌柜怎么看都不像是连这个都容不下的小气之人。”
宋殊没有否认,只是提醒她:“你这样做出来的灯笼,最多十几文钱,完全不用浪费时间听我讲课。”
“我知道啊,我也说了,我是因为喜欢听才听的,以后做灯笼能用上最好,用不上我也不会生闷气。”唐景玉随口解释,一副无所谓的语气。
宋殊看了她一眼,敲敲桌面上的几张纸:“这些都是什么纸,你能否分辨出来?有些东西光听没用,不过是浪费时间。”
唐景玉撇撇嘴,走过去低头看那些纸张,宣纸最好认了,小时候用的全是宣纸,她不用摸就拿了出来。剩下的几种,澄心堂纸平滑紧密,玉水纸次之,藏经纸纸厚理粗,精细莹滑,这些都是不易吸墨的,宣纸和剩下的几种则容易吸墨,而不同纸张对下笔速度都有要求,做灯笼选纸也要考虑这些。
她边摸纸分辨边讲解,宋殊所说她记得几乎一字不差。
宋殊投给她讶异的一瞥:“看来你比我想的还要聪明。”
唐景玉忍不住得意地笑了,父母均是才貌双全,她没有继承父母出众的外貌,幸好还算聪慧。
但宋殊并没有让她得意太久,他利落地把几张纸收了起来,整理好后神色淡漠地告诫她:“之前允许你偷听是因为觉得你听了也学不到什么,现在……下次再让我发现你来偷听,我会给你换一份没那么闲的差事。”
唐景玉气结:“你……”
“出去。”宋殊及时堵住了她尚未出口的话。
唐景玉咬咬唇,气呼呼地走了。
亏她还以为宋殊为人大方,其实就是个自大的小气鬼,先是看低她,如今恼羞成怒便断了她的机会。
唐景玉气得够呛,回到屋里把门一关,倒在床上睡闷觉,吃午饭时把自己那份端到屋里便没管堂屋师徒三人的,反正今天本来就该她休假,她不出去也不代表就要伺候宋殊。若是宋殊没有气人,她倒是不介意讨好他一回的。
下午也是在睡觉中过去的,醒来打盆水洗个脸,浑身清爽。
唐景玉去拍朱寿的门:“走了,咱们去逛街了!”
朱寿很快就走了出来,穿的跟唐景玉一样,一身灰色的细布衣裳,虽然还是那个俊朗少年,却少了一股富家公子的风流劲儿。
“你去换身自己带过来的穿,那套竹青色的袍子就挺好看的。”唐景玉好心劝他,人都这么傻了,打扮得富贵些,旁人看他有钱态度多少会好点。
“不换,跟你们穿一样的。”朱寿反身把门锁上,难得不肯听唐景玉的。
唐景玉拿他的倔劲儿没办法,领着他去找杨昌,总不能请钱进朱寿吃饭单单落下杨昌一人啊。
三人聚齐,就差钱进了,正猜测钱进人在何处时,钱进从宋殊灯房里出来了。
只是他身后还跟着一人。
唐景玉看了一眼就别开眼,现在看宋殊就憋气。
宋殊却跟钱进一起走了过来。
钱进美滋滋跟三人解释:“掌柜今个儿也想出去散心,得知咱们要出去逛,掌柜便跟咱们一块儿走了。”说完还拍了唐景玉肩膀一下,故意打趣道:“唐五你运气好啊,咱们掌柜这么大方,一会儿吃饭肯定掌柜请啊,你又省了一顿。”
唐景玉听到一半本来挺郁闷的,听完后面就笑了。
自己省钱的同时又能宰宋殊一顿,简直是一举两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