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辽对于曹操要接见张松一事是非常重视的,虽然张辽不知道《演义》中那段曹操不喜张松相貌的描述究竟是真是假,而且曹操对于有才华的人还是比较宽容的。但是张辽对此依旧不敢大意,还是将益州使者觐见丞相安排到了第二天。他需要用一天的时间,让更多的人接触张松、法正,并让曹操从不同的人那里获得不同的资料,从而对曹操亲自接见张松打下一个心理基础。
张辽这一番心思并没有白费,当曹操见到张松时确实对张松的相貌心中暗自摇头,虽说他自己也不算是什么帅哥,不过也就是个子矮点,相貌还算得威严,手下众臣更是没有什么丑陋之人。但是幸亏张辽、郭嘉和张鲁已经给曹操留下了一个张松有才华的影响,前一天众多士人拜访张松后也同样给曹操一个张松此人虽然貌丑,却是才华横溢的反馈,这就使得曹操能够作好心理准备,用平和的心态来接见张松了。
随着张松、法正走进相府大堂,张辽的眼神也一直没有离开过越来越近的这两人。
那张松确实长得又矮又丑,额凸头尖,鼻偃齿露,身短不满五尺,身上的一袭崭新的袍服却有着明显的压痕,衣袖处还有一块新鲜的酒渍,偏偏又是昂首阔步,顾盼自雄,倒也有一番特别的名士风范。
而一旁的法正就正经多了,一身半旧不新却干净整洁的衣服,虽然看似十分朴素,但熨烫妥帖袍服却表明了法正细腻的心思。那一双炯炯有神却偶露精芒的双眼和脸部那硬朗的线条配合着严肃的表情,让人一眼看去便知此人极有主见且性情刚硬。身材高大,足以与程昱、张辽相比,步伐非常稳健,步频稳定,脚步的间距几乎一致,低垂的双手虽然被笼在袖子中,可是张辽还是能根据这些表象判断出法正本人绝对是一个击剑的好手,在那一身儒服之下隐藏着的必然是强健的肌肉和骨骼。让张辽更坚定自己判断的还有法正的腰带,那条腰带上有明显的挂钩摩擦的痕迹,从印迹来看,那里必然是常年挂着长剑。
张松、法正走到曹操跟前,两人拜毕曹操后,就听到曹操问道:“刘璋连年不贡天子,此为何故?”
张松面对曹操的责难毫不胆怯,面不改色的向曹操供了拱手,回答道:“蜀道难行,兼之年久失修,通行困难。且沿途有贼寇当道,非大军护送,便不得通进。”
曹操双眉一皱,斥道:“孤荡平中原,百姓为之安居乐业,何来贼寇?”
“若无贼寇,丞相大军难道是从汉中绕圈子吗?”张松毫不低头。
“汝之前说非大军护送方可通进,为何刘璋不派大军护送呢?”荀彧见曹操被张松顶的一愣,赶忙接过话题。
张松抬眼朝荀彧瞅了瞅,面带不屑道:“我益州大军若是出川,何人可保证无人阻拦?”
张松这话有点意思,挡路的就是张鲁、刘表这些诸侯,可是这些诸侯偏偏还都获得过中央朝廷的任命,刘表甚至于刘璋还同为汉室宗亲,汉鲁恭王的后代,不到万不得已,谁敢说这些人贼寇?曹操与张松言辞中也只能以贼寇相称,却谁都不敢点名道姓。而益州真要出兵,张鲁与刘表绝对不会视而不见,大战那还真是不可避免的。
“那今日你等又如何来了?”曹操面无表情,眯起双眼问道。
“汉中道路已靖,松等自然能顺利出川!”张松还是一脸的满不在乎。
“好一个伶牙俐齿之徒!”曹操忽然指着张松笑道。
大堂内的气氛骤然冷了下来,很多人都以为这是曹操怒极而笑,也只有郭嘉、张辽依旧老神在在的,问问的坐在一边不动声色。
荀彧是听卢毓等人说过张松的才华的,身为尚书令的他自然有一种为国惜才的想法,一见张松可能已靖得罪了曹操,便出口责怪张松,希望能让曹操不要当场发怒。“汝身为使者,何不知礼,只是一味冲撞?幸得丞相看汝远来之面,不见罪责。汝可先行退下!”
“慢着!”忽然间一个声音打断了荀彧的话。
众人一怔,扭头一看,原来是张辽开口了。张松与法正早就将曹操及雒阳重臣打探清楚,自然知道张辽的样貌,虽然有些纳闷,但也并没有开口。
可是张辽自出声之后也没有起身,就这么松垮垮的坐着,双眼不住的上下打量这张松,但就是不再开口说话,这不禁让出了曹操、郭嘉之外的一群人纳闷不已。
张松相貌天生丑陋,从小到大,他就是在一种质疑、责难甚至受人谩骂的环境中长大的,心理的敏感度也远比普通人高数倍。被张辽这样毫无掩饰的打量,张松的第一反应就是张辽对自己的相貌有想法,在讥笑嘲讽自己。一念至此,张松胸中顿时觉得有一团怒火在燃烧,热血也不住的上涌,脸色一片通红。
荀彧等人看着张松怒火中烧心中暗自着急,但却有不好出面调解。不是他们担心张辽不给面子,而是郭嘉和曹操都暗中给他们施了颜色,让他们此时休要多事,静观其变。
站在张松身后的法正也自然心中暗暗着急,双眉紧锁,似有见势不妙便出头转寰的架势。然而当他看到张辽那慵懒的神态中带着的一丝戏谑的笑意,忽然间有发觉曹操暗中给荀彧等人使的眼色,法正顿时明白过来,曹操与张辽都是在试探。既然没有危险,法正也暗舒一口气,重新镇定下来。
就在张松渐渐压制不住自己的怒火,就要愤怒的叫喊出来时,张辽突然开口说道:“吾闻益州张永年乃蜀中一绝。辩才无碍,有口若悬河之能;博闻强记,有过目不忘之才。今日一见,相貌古朴清奇自是不谈,胆识过人也算不差,只是是否真能目视十行,文贯太虚,兼通诸子百家却不曾一见啊!”
张辽这么轻描淡写的一番话犹如一盆冷水猛然将张松正准备爆发的怒火一下子浇熄,也让看着张松即将暴怒而心中担忧的荀彧等人暗自长舒一口气。
张辽虽然言辞中也提及了张松的相貌,且用词准确,可也同样十分雅致,而且其余的话语可全都是在夸奖张松,这让张松即便有些小小的恼怒也只能忍着了。
“松本是益州山野之人,当不得张将军如此夸奖。我益州人杰地灵。路有锦江之险,地连剑阁之雄。回还二百八程,纵横三万余里。鸡鸣犬吠相闻,市井闾阎不断。田肥地茂,岁无水旱之忧;国富民丰,时有管弦之乐。所产之物,阜如山积。天下莫可及也!论文,文有相如之赋;说武,武有伏波之才;医有扁鹊之能,卜有君平之隐。九流三教,出乎其类,拔乎其萃者,不可尽数!但要说辩才及过目不忘,松亦不会自谦,蜀中却无一人能胜松也!”张松因为张辽的客气他也回报客气的回答,只不过言辞间依旧充满着一股对家乡的热爱与对自己的自信,或者可以说是一种自傲。
“好啊!张永年才华如何姑且不论,但此品性却做不得假,倒不是个谄佞之人!蜀中有秀美山川方能孕育出此等人物,倒也不负地灵人杰之说!”张辽笑道。
张松此时傲然一笑道:“张将军此言不虚,吾川中无诌佞之人也。”
“好!”忽然曹操猛然间开口大喝:“好一个川中无谄佞之人!若天下皆如永年先生所言,也就可太平无事矣!”曹操说着,忽然直起身,对着张松一拱手道:“适才操乃是相戏尔,还望永年先生休要见怪!”
因为张辽事先的准备工作做得到位,曹操并没有因为张松的相貌和狂放的态度而心生不满,又因为从卢毓等人那边得知了张松确实才华过人,曹操生性爱才,此时倒也对张松有了那么几分的好感。甚至还有些同情张松因相貌不佳而引来的嘲讽,曹操本人也曾因为身高问题受到过此类刁难,此时倒也对张松有同病相怜之感。
曹操此时已经身为丞相,位高权重。更兼麾下有方今天下头等的强军为其羽翼,中原及河北诸侯尽皆一扫而空,北疆强敌乌桓也被曹操一战而四分五裂,不复昔日之盛况。能让曹操如此低头道歉,除了那已经因为狂傲无度而惨遭黄祖毒手的祢衡之外,还没人能无动于衷。张松虽然狂放,但却不是自大之辈,否则也做不到益州别驾。他的狂放甚至狂傲不过是吸引别人的一种姿态,以及针对昔日讥讽之人的不屑。见到曹操放低了身段,张松也急忙还礼,口中连称不敢。这时候,大堂内的气氛再度转变,严肃的空气荡然无存,被一股轻松的氛围取而代之。
气氛既然改变,曹操也就不再故作严肃,与张松开始十分随意的交谈起来。曹操本身也是一个才华出众的文学家,少年时也少不了恣意狂放的饮酒招妓,见到张松不整的衣袍和衣袖上的酒渍,倒有些久违的感觉。于是这两人越谈越有精神,越谈劲头越足,倒有几分多年不见的老友的架势。这让张辽颇有些不适之感,可想想自己做了那么多的准备,也就释然了。
这时候,张辽也就不去管张松了,他的注意力再一次集中到了法正的身上。
就在张松正与曹操及荀彧等一群人相谈甚欢之时,法正却依然默默的坐在原位,一言不发的看着在人群中高谈阔论的张松。他的表情十分平静,眼神也没有异常,就像是在看着一群不相干的人一样。这让向从旁观察法正的张辽很是郁闷。
“法校尉,为何一人闷坐于此?”见观察无效,张辽干脆亲自出马去和法正谈谈。
“张将军。”法正见是张辽,连忙起身拱手致礼,然后回答道:“此行张别驾方是正使,正不过是随从,岂可随意逾越。”
“呵呵!见永年先生如此,当知其必是一风流不羁之人,咱们也就无需称呼官职了,直接称呼你孝直如何?”张辽将手向下压了压,示意法正坐下后笑道。
“张将军如此抬举,正自无不从之理。然尊卑上下不可废,正便依旧称呼将军即可。”
张辽见法正如此,虽知道这并非是法正的本意,但也不会强行在法正尚未解除心防之前就刻意与其亲近,反正左右不过是闲聊,称呼什么不行。
“孝直啊,你们法家好歹也算是名门世家,你如今的处境是否有损家族祖先的名头啊?”张辽笑着说道。
法正身子一震,猛的抬眼向张辽看去,却看到张辽根本就是一脸无所谓的微笑,似乎刚才的话只是无意间脱口而出。然而人到了法正这个地步,自然不会相信在张辽这个层次还会有什么脱口而出的失言,更不要说法正面对的还是被匈奴、鲜卑、乌桓人成为“北地苍狼”的张辽,这可是让北疆的胡人吃了不少闷亏却说不出口的家伙。
然而法正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自己不在乎,他若真敢说这话,一旦被传了出去,他法正就不用再活在世上了。何况法正也对自己的前途忧心忡忡,否则又怎会接受张松的邀请加入那意图改变益州天地的小团体,也不会放着刘璋布置的联络韩遂的正事不做,跟着张松跑到雒阳来。
想到这里,法正不由得就有些神情黯然,“天下大乱,郿县自然无法避免。加之董卓横征暴虐,郿县休说是我家这等毫无权势的家族,便是有些势力,也一样挡不住西凉军的铁蹄。家道中落不可避免。也多亏了家祖与城阳侯(刘焉)曾有交情,家父得时在长安的城阳侯大公子范与二公子诞相助,举家迁往益州。城阳侯在世时尚有照拂,自家父与城阳侯相继过世后……呵呵……”说到这里,法正顿住了,勉强挤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张辽对法正一家怎会流落益州一事一直不解,此时方才知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法家与刘焉有交情这并不算什么,毕竟法家家世不俗,法正的高祖法雄也是两千石的高官。坏就坏在法正与其父法衍因为董卓大修郿坞而家世败落,又是被刘焉的长子和次子介绍入蜀,当刘焉死后,法家便不可能被刘璋视为心腹。否则以刘璋必须依靠东州集团来对抗益州本地人的情况下,又怎么可能放弃法家这么一个天然的非益州本土士人?
张辽此时已经对历史上法正为何不得刘璋重用有了答案,而张松出卖益州时法正与其一拍即合也就合乎情理了。与法家有关系的不过是刘焉、刘范、刘诞三人。刘焉与法雄有交情,照顾法衍、法正不过是照顾老友的家人。而推荐法衍、法正入蜀的则是刘范、刘诞,这两人却偏偏死于长安城中的一场针对董卓的未遂的叛乱。虽说刘璋继承刘焉之位并没有什么刀光剑影的传说,似乎一切都很平静,很顺利。然而刘璋在极为之前依然还有一个哥哥刘瑁,可是刘瑁却偏偏英年早逝。虽然此时没有什么证据能表明这是一场阴谋的结果,可是法家既然不是刘璋的亲信,受到冷落也就不奇怪了。
张辽既然知道了原因,也知道法正这是可以坦诚相见,他也就不再隐瞒什么。
“孝直,四日前我们便接到了汉中满伯宁送来的消息,当日晚上,主公便带着我与奉孝,还有二公子、四公子随同,一起去拜访了阆中侯。”
张辽这话有些没头没脑,但法正一听就明白。曹操此行必是为了向张鲁打探益州消息以及他与张松的情况。这实际上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而张辽能当面说出来,却也算得光明磊落。
“多谢将军告知。”
张辽见法正不过微微一笑,继续说道:“阆中侯对永年先生十分推崇,但自阆中侯府出来后,主公却对默默无闻的孝直更感兴趣。”
“啊!”法正这下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张辽暗笑,但还是继续说道:“主公言道:以法家文疆公始,法家便人杰辈出,虽家道中落,后辈亦不至于默默无闻。法正能有今日,除怀才不遇,别无他途。可惜操未能早日得遇此人,否则必不会叫此大才埋没至今。”
张辽这么一说,法正一直保持着的镇静已经没有了,微微颤抖的双手可以看出法正忍得很是辛苦。在这个时代,所谓伯乐与千里马也就是如此。一旦有上位者能识才、用才,他便能够得到人才的倾心相投。
在曾经的那段历史上,典韦的死战不退,诸葛亮的鞠躬尽瘁便正是源于此。原本的那个张辽也是因为曹操的赏识而在合肥以八百将士力敌孙权十万大军,并最终取得逍遥津大捷。而那些倒下的诸侯麾下也有着高顺、纪灵、审配、郭图这些矢志不渝,以死相报的部下。曹操能在法正不为人知,以不得刘璋重用下却惋惜不能早些认识法正,仅这一点,就足以让法正感动,并在机会到来时尽心竭力的为之效命了。
全本推荐:、、、、、、、、、
最新全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