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卒继续前行,门客们跟着搜索可疑之物。仲岳与夏侯跟在后面,似乎随意地交谈着。
仲岳道:“行前君上何决?”
夏侯道:“粮者,军之要也,必得完备,勿得为他事所扰也。”
仲岳道:“行刺之事,先生何解?”
夏侯道:“行刺之人,当为豕三、管季辈无疑,他人无此力耳。唯主使之人尚未显也。”
仲岳道:“非复仇之举乎?”
夏侯道:“管季刺君上失利,割面剔肠而亡,必非等闲之辈。其后,小城外荒野又见二人割面剜目。先生尽知。”
仲岳道:“必为侠义之士,事败身死,犹不显身后之人。君上为之三叹。”
夏侯道:“先生尚忆得此数人之行迹乎?”
仲岳道:“此数人虽持铜剑,惟无羊膻,盖关东人,非秦人也。”
夏侯道:“因以关东人持秦剑,此必有阴谋,而欲引祸西向。”
仲岳道:“君上即不愿深究,盖心下洞明也。”
夏侯道:“祸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
仲岳道:“豕三亦出萧墙之内?”
夏侯道:“恐但为人所用耳。”
仲岳道:“先生何以如此决断?”
夏侯道:“管季,城中豪强也;唐氏,荥阳豪强也。得城中商旅及荥阳豪强之助,决断何难。”
仲岳道:“先生必有所察。”
夏侯道:“天下有王,国有公,乡有侯,里有长,此大势也。编户齐民,以备赋税,以征劳役。民则有兄,有父,有老,盖以其德而为乡里所望。复有豪强者,财能济穷,力能任事,登高一呼,而应者集。此布衣卿相也。治国者往往遗之,良可叹也。”
仲岳愣了愣,恍然道:“非先生何能致此。愿先生深言其详。”
夏侯道:“其谋有三:欲唐氏近君上之身,伺机下手,一也;大梁尉驱军急斗,欲君上惧而回国,豕三击之于道,二也;军无粮,暗使唐氏等辈蛊惑,令军乱,乘乱击之,三也。”
仲岳道:“此必从唐氏而得。然唐氏究何人也?”
夏侯道:“如依族望,唐氏,丹朱之后也,或唐叔之后也。荥阳唐氏则不然,非有血亲,盖道相合而志相投也,舍业弃家,立命天下,相与为兄弟,指唐为氏,故称唐氏也。其长者,即唐叔也。”
仲岳道:“引曰,其名为且,盖此人也。”
夏侯道:“且者,祖也,长者之谓也,非其名也。引者,张弓待击也,凡戮力诸事者,皆名引。”
仲岳道:“如此,引则行刺者乎?”
夏侯道:“非但此也,鼓喧散军,乘乱取事,内务外联,均由之也。”
仲岳听说,目瞪口呆,道:“此非大敌乎?……何以与先生相友如此?”
夏侯道:“非与吾相友也,实感于君上之仁义也。”
仲岳以手加额道:“微仁义,吾何以归!良有以也。”
夏侯道:“所谓德不孤,必有邻是也。”
仲岳道:“君上大仁大勇,避众人,独与唐叔同室……非如此,何能得唐氏之心。是真吾主也。”
夏侯道:“唐叔当晚即聚诸唐,明言归君上。诸唐无一异议。”
仲岳道:“吾闻侠者,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何唐叔独异?”
夏侯道:“诸唐氏言,唐者,成汤之本字也。指唐为氏,盖欲效成汤吊民伐罪,救民水火。义之所在,虽殁身不顾。”
仲岳道:“吾以为唐者,啺也,大言也。”两人相视而笑。仲岳随道:“如此,唐氏以为义之在君上乎?”
夏侯道:“然也。唐氏言,君上言民之疾苦,则唏嘘泣出;道世之离乱,则义激于色;结天下义士,则礼下于庶人;酒色财气,无一沾身;礼乐射御,无一不通。实翩翩公子也。非秀气独钟,何能致此!”
仲岳道:“唐氏所言,虽不中,不远矣。亦独具只眼者也。”
夏侯道:“唐氏虽归,而难局未解。此所以望于圃田者也。”
仲岳道:“九公子遇难,君上何置?”
夏侯道:“此欲君上出营而刺之也。”
仲岳道:“然则豕三果何人也?”
夏侯道:“豕三者,梁西豪强也。管季事败身死,豕三欲有所为,而为人所乘。”
仲岳道:“所乘者何人也?非唐氏乎?”
夏侯道:“何人则不知,唐氏则非。”
仲岳道:“是人一手而挑唐氏、豕三两家之任,真好胸襟也。”
夏侯道:“非但好胸襟,亦耳目通达,朝中军中,无一不寓于目也。直鼓吾等于掌股之间。”
仲岳道:“非王者,何能至此。”
夏侯道:“此正君上之所忌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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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岳道:“君忧臣劳,君辱臣死。吾等臣仆,正当为君上分忧。”
夏侯道:“吾与君上,君臣也;君上与王,君臣而兄弟也。卑不谋尊,疏不间亲,礼也。奈何?”
仲岳道:“家臣不敢知国,又何碍焉。”
夏侯道:“此必为君上之不取也。说君上,何必曰利,仁义而已矣。”
仲岳道:“先生高见,吾不如也。愿闻其详。”
夏侯道:“要者,其在豕三乎!豕三,鄙人也,得之不难……”
夏侯与仲岳两人齐声道:“……所难者,在得其心耳。”言毕,相视大笑。
仲岳道:“若服其心,非先生莫办。吾即谏于君上。”
夏侯道:“吾少也贱,多能鄙事。既为鄙事,直往行之可也,不必往谏。”
仲岳道:“先生所需何物?”
夏侯道:“待与唐叔议之而后得。”
仲岳道:“就请先生行之,臣等相助。”
夏侯道:“此事明日即可行,不劳多也。”
正言谈间,忽见前卫派来军使,两人立下脚步,军使报道:“巡哨五里,将至长城,请令而行。”
仲岳对夏侯道:“至此长城在望,四野无碍,料无大难。吾等即此分手。”即对军使道:“就地安歇一时。”军使领命而往。仲岳又对后伴发出就地安歇的命令。夏侯则领着车队继续往长城而去。
被保护在两阵之间的诸门客,三五成群地循着些痕迹追踪。见前队停下,也都陆续返回,围在仲岳身边坐下,三三两两地汇报自己勘察所得,并无大的收获。在仲岳的追问下,有门客云,受惊四散的马,其踪迹混乱,难以确定逃往何处。以常情论,或一二十里、三五十里亦不定,或为乡里所收,现下显然不可能搜寻到如此距离,只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