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下一瞬,这份感动就被罗氏的话给灭得无影无踪。
“老大,听说,那诚国公府的二小姐长得如花似玉,美貌多才,今年才十六岁,还待字闺中?”罗氏眼巴巴地望着顾章,双眼放光。
这话一出,顾章立即心生警觉。他娘,这是什么意思?
他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娘是听谁说的?”
罗氏面色一慌,很快又恢复如常。只是她眼中的那一份一闪而逝的慌乱却躲不过顾章锐利的眼睛。
“哦,我,我还能听谁说?”罗氏笑得有些心虚,“无非就是我跟前的婆子平日里瞎扯皮说的呗。”
她满不在乎地笑着,顾章却冷冷地打断了她的笑,“娘跟前的婆子似乎嘴碎了些,儿子该好好地处置处置了。”
罗氏吓得面色有些发白,却咬着唇没有说什么。
顾章缓缓地起身,理了理罗氏坐得有些皱巴巴的衣襟,“娘好好歇着吧,儿子明儿还有要紧的事儿要办,就不陪娘了。”
冷淡疏离的态度,让罗氏很是受伤。她眼眸低垂,苦涩地笑着,“到底人老嘴碎了,连儿女们都不靠边儿了。哎,活着还有什么意味?不如早些死了算了。”
她嘀嘀咕咕地说着,那声音虽然极低,可在落针可闻的内室,顾章的耳力还是听得清清楚楚的。
他不由叹了一口气,复又坐了下来,苦笑道:“娘,不是儿子不想在这儿陪您。而是儿子大了,有自己的事儿要做了。再说,儿子想做的事儿,娘从来都没有觉得对过。儿子,何况还来叨扰您老人家?”
顾章说到后来,声音里已是带了一丝哽咽。
他也曾渴盼着自己有一个知冷知热的娘亲啊。可是打他记事儿起,家里对他好的就只有爹爹和大姐了。娘。对他来说是个永远看得见却体会不到母爱的人。
娘是村里人眼中最美的女子,因着顾鸿钧岁数大她许多,未免骄纵了她一些,害得她娘养成个眼高手低的性子。家里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先尽着他娘,他爹打来猎物卖了也是先给娘扯好看的衣裳料子。
他们姐弟也就只有在跟前看的份儿,他常常想不明白,为何他爹对他娘那般好,却还是拴不住他娘的一颗心?
村里那些光棍儿没少沾他娘的便宜。幼时,不懂事的他,常常恨那些人恨得咬牙切齿。可是看着娘被人占便宜不仅不生气还笑得娇媚如花,他十分地疑惑。
长大后,经历了这么多,他才明白,不是人家有多猥琐,而是他娘,从来就不是个安分的。
从军出征的时候,他娘跟野男人有了孩子被苏若离给诊断出来的事情。他听了当即就信了。
到现在为止,虽然罗氏千方百计地为自己开脱,他也从未怀疑过苏若离一分一毫。
只是家丑不可外扬。他娘抵死不承认,他也就不去追究了。
只是唯一让他不能忍受的是,他娘,竟然在他出征的那一年里,休了苏若离。
要不是她做贼心虚,她如何这么急巴巴地把这么好的儿媳妇给休掉?
如今,又这么急切地打听诚国公府二小姐的事情,安的又是什么心?
一霎时,顾章心里流淌过这么多的心思。只是他依然面如止水,让罗氏什么也看不出来。
见大儿子被自己几句话给辖制住了又坐了回来。罗氏又兴头起来。这个儿子还是心地善良的,只要她用上这一招。他就乖乖地坐下来了。
脸上重新有了笑意,罗氏像是秋日里枯萎的花儿又活了过来一样,拉着顾章的手就不放了,“老大啊,你爹不在了,你过了年就十九了,也该成个家了。咱们家如今这门第也不低了,倒是得擦亮眼睛找个像样人家的姑娘才是!”
顾章由着她把他的胳膊给抱在怀里,听着一番“情真意切”的话,他似乎有些动容,喟叹一声,“娘说的是,儿子从军在外这两年,过得着实不易,也该找个姑娘成家,好好享享清福了。”
娘儿两个也算是有滋有味地说起了将来的打算,罗氏的心情越发舒爽,接着顾章的话就笑道:“你说的是,娘还等着抱个大胖孙子呢。只是娘才来京里不久,这些日子又足不出户的,不能为你掌掌眼可怎生是好?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这事儿就包在娘身上了。明儿,你就让娘出府各家走动走动可好?”
听话听音,顾章怎么会不明白罗氏的心思?
自打那日在诚国公府出了丑,顾章就着人好生看着罗氏,寸步不离,连如厕也有两个婆子跟着,让一肚子坏水的罗氏愣是放不出来。
她本就是个风流惯了的人,如今被大儿子给拘在家里,急得上蹿下跳的,哪里耐得住?
若是能借着给顾章相看姑娘的事儿出去,那该多好啊?
罗氏满眼期盼地望着顾章,实指望大儿子能看在她为他操心的份上,让她出去透透气。再这么憋下去,她估计自己都要疯了。
谁料一大堆的好话说尽,只是换来顾章的微微一笑,“娘苦了半辈子,也该在家里颐养天年了。如今吃得好住得好,娘只管高乐才是,何苦操这些咸淡心?儿孙自有儿孙福,将来弟弟妹妹的亲事也不劳娘操心了,儿子自有分寸!”
见顾章丝毫不松口,罗氏有些急了,哼哼哈哈地跟他打着太极,“你个毛都未长齐的愣头小子,知道哪个姑娘好哪个姑娘不好啊?这事儿还是咱们妇人出面才妥当。哪有当娘的不为儿女操心婚姻大事儿的?”
顾章听了哂笑,很想说儿子确实想让娘给操心了,可娘连自己都着三不着两的,还怎么给儿子操心?
好好的姻缘愣是被你老人家给拆散了,谁知道你还能给儿子找个什么货色呢?
只是不想惹得罗氏伤心,顾章也就把一肚子的话给咽了回去,只是淡淡笑着,“儿子的事儿自己会处理好的,如今不妨告诉娘一个好信儿,这几日,儿子就去提亲去,等过了年,就预备成亲了。”
说到亲事,顾章仿佛能看得见苏若离巧笑嫣然的笑脸,不觉面上也浮上浅浅的笑,让他一张严肃的脸上顿时柔和了许多。
罗氏眨巴了几下眼,只觉得心口有些起伏不定,却还是抖着声儿勉强笑着问他,“不知道老大看上了哪家的姑娘?怎么也不让娘给相看相看?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儿,万万马虎不得啊。”
“是,儿子谨记娘的教诲!”顾章一本正经地说道,愣是把罗氏急切探听的心给按捺下去。
可是罗氏终究是个藏不住事儿的人,咽了口唾沫,不怕死地继续问着,“老大,这到底是哪家的姑娘啊?既然都要提亲了,好歹也告诉娘一声儿,让娘也跟着高兴高兴!”
顾章抿了抿唇,淡然地盯了罗氏一眼,方才慢悠悠地问道:“娘真的想知道?”
罗氏赶紧重重地点头,“当然,未来的媳妇,娘怎么不急着知道?”
她装得有模有样的,其实心里早就掀起了惊天巨浪,就等着引出顾章的话呢。
顾章似笑非笑地睃一眼罗氏,方才微微地笑了,“其实这姑娘娘是见过的,如今更是一身的本事,若是儿子能娶回来,咱们家可是有大福了。”
见罗氏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顾章故意卖了个关子,直到罗氏面上的神情很是不耐烦,他才一字一句地说出来,“这位姑娘就是苏若离苏姑娘!”
“啊?果真是那个小贱蹄子?”罗氏一听这个名字,再也忍不住满腔的怒火了,她装模作样地跟顾章演了半天的戏,就等在这儿呢,一听这话岂不是火山爆发了?
“老大,你鬼迷心窍了还是怎么的?你见过哪家儿子忤逆娘亲要娶亲娘休掉的媳妇的?你好歹也给你娘留两分脸面啊?那小蹄子究竟有哪里好,要你死命地追着就是不放手?放着堂堂诚国公府二小姐不娶,非要和那种贱人混在一起,你还要不要脸了?”
劈头盖脸的骂下来,顾章并没有乱了分寸。他只是静静地听着,冷冷的眸子盯着罗氏那一张一合艳红的两片薄唇。
罗氏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一样,一泻千里不可收拾,“还跟老娘在这装腔作势呢?你以为我不知道暗地里的那些鬼把戏?都请了官媒要上门提亲了,家里还瞒得死死的不让我知道?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亲娘?你知不知道那小贱人是皇上看上的,你要是娶了,你就不怕株连九族啊?”
她也不知道是真担心株连九族还是拿这个吓唬顾章,反正那一张涂着厚厚脂粉的脸再无先前的温和,狰狞可怕地像是一头凶恶的猛兽,生生地让那张还算是美丽的面容扭曲了三分。
顾章慢慢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罗氏。
原来他娘什么都知道了啊?他明明没有告诉府里每个人的,她是从哪儿听来的?
先前听婆子说了,晌午过后二妹来过,莫非是她跟罗氏说的?
只是他二妹这些日子也并未出门啊,怎么会知道今儿才发生的事情?
那,就是有别的人给他二妹传了信儿了。
这人,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