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天寿三年,周军与恒罗在岐连之战中,周军统帅领十万大军击退恒罗三十万大军,周军大获全胜,致使龙颜大悦。
同年,北边护城已经全数完工,周军统帅宁王长子江承烨领大军班师回朝,北方边防由归德将军景念驻守。
这一日天气晴好,汴京城的大街上,闻讯而来的百姓纷纷夹道欢迎。气势磅礴的军队出现在城门口的那一刻,城中百姓无不欢呼膜拜。一片热烈欢呼声,最为疯狂的,莫过于早已经在城门口守候多时的各家小姐。
今日汴京要迎回来的,是整个大周都难找出的英雄,宁王府的世子江承烨。他能以二十五岁之龄,领十万大军击退敌军三倍的人数,过去的三年间,更是大大小小战役获胜无数,堪称大周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战神!最令人痴狂的,便是他那倾城角色的容颜,曾有传闻,但凡江承烨上过的战场,即便是敌军的公主都情愿死在他的剑下!偏偏这样一个男子,三年来洁身自好,从未招惹过任何一个女人!但凡是京城中有些名望的官家小姐都清楚,江世子此次回京,极有可能会被赐婚!
这个消息被放出来的那一刻,整个汴京的待嫁少女都疯狂了!所以今日,他们盛装打扮,只为在这绝世男子领着军队回来的那一刻,与他哪怕有上一眼之缘也是极好的!
刚刚从那充满血腥沙场上回来的男人,身上都带着一股子未散的戾气,而在为首的男子打马入城的那一刻,原本的尖叫欢呼,都在马上的男人冰冷的气势中被顷刻冻结!
他身上是银色的铠甲,玄色的披风,上头绣着与大周旗帜中同样的花纹。分明是一身硬朗的打扮,却拥有着那样一张绝美的容颜,在铠甲的衬托下,他俊朗逼人的五官越发的清晰而立体,鼻梁挺直,如黑宝石般深邃的眼眸没有半分温度和情绪,握着缰绳的手骨节分明,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王者霸气!
不单是女子,连男子都被他的模样所吸引,一时间,原本还欢呼热烈的大街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最前面的男人身上,从他们身边走过,还能从那急促的呼吸和细微的叫声中看出他们压抑着的疯狂和火热!
就在这时候,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忽的冲出了官兵的围栏,一直冲到了江承烨的马前,激动的大喊:“江世子!我喜欢你!”
江承烨猛地一勒缰绳,汗血宝马一声嘶鸣,那女子立马吓得花容失色,连连后退,结果一个不慎,跌倒在地!
“江世子……”女子痴迷而膜拜的望着马上的男人,一双秋水眸子盈满了凄楚可怜的泪光。
一旁,那些爱的汹涌却迟迟不敢表露的女子们,手里的帕子都快搅烂了!
这样的戏本子,但凡动过春心的姑娘家可都是烂熟于心的!
战马上的男子凯旋归来,与不慎冲出人群的姑娘不期而遇,两两相望间,彼此都动了心。这时候,男子会倾身向地上的女子伸出那修长好看的手,将女子一并拉上马,在万人瞩目中打马离去!
啊啊啊啊!为什么她们要迟疑!?方才她们就应该不顾一切的冲出去!这样的话与江世子两两深情对望的就会变成她们了!
周遭的嫉火都化作了凌厉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冲出去的女人身上,可她们的目光越是凶狠嫉妒不屑,路中央的女子就越发的清纯无辜,仿佛受到了多么大的委屈和惊吓一般。
队伍因为这个突然冲出来的女人而被迫停下。副将眉头一皱,打马出列正欲命人将拦路的女子待下去,可他还没开口,为首的江元帅却微微抬手。
副将微微一怔,仿佛明白了元帅的意思,缓缓退回到自己的位置。
江承烨无波无澜的目光望向了地上的女子,他的手臂弯曲撑在马上,身子微微前倾。随着他的动作,周围传来了一片一片的抽气声,而地上的女人更是双颊一红,微微垂下眼。
“走不了了吗?”冷清而好听的声音让地上的女人浑身一紧,一身粉色裙衫的女人更加羞涩而紧张,她的贝齿轻咬着嘴唇,轻轻的点了点头。
后头的一众副将校尉都看呆了——不可能!元帅绝对不是酱紫的!
就在大家的余震未消的时候,江承烨缓缓直起了身子:“那你继续坐着吧。驾!”
霎那间,地上的女人脸色一白,好在她生的瘦小,汗血宝马迈开蹄子的那一刻,竟然能没有踩到她,就那样直直的从她身上跨了过去!
尖叫声中带着浓浓的惊吓和恐惧,缩成一团的女人动也不敢动,江承烨之后还有无数的马匹和男人,她红了眼睛,几乎快哭出来!
最后,还是副将十分优良心的跳下马,将那个被元帅无情“践踏”的女人拎出了大街,丢到了人群后头,他又扫了这一圈红粉佳人,厉声呵斥道:“都规矩站好了!再有个什么受伤的,那可都是自找的!”
人群中顿时响起了讥讽嘲笑声,都是冲着那个不自量力的女人去的,而那个被丢出大街的女人哪里还顾得上有没有被嘲笑!?马可是会踩死人的啊!此刻她眼中的惊恐才是真正的惊恐,与方才那个样子一对比,大家也就不难看出,方才那是真的还是装的了,于是乎,讥讽嘲笑声更甚!
江世子与大街之上无情无视爱慕者的一幕再一次枪杀了无数怀春少女——总有那么一类人,即便他们冷成冰雕,都能被称作有个性,比如江承烨,而总有那么一类人,就算他在热情好心,都只像个多管闲事的粗汉,比如副将。
那个被好心带出去的女人连一句道歉也没有,急急逃离,副将摸摸鼻子,故弄了一句,赶紧回到了队伍中,跟上了元帅的步伐。
欢迎的队伍一路从城门到皇宫门口。
文武百官早已恭候多时,一身明黄龙袍的天寿帝正与宁王并肩齐立,赞扬着宁王教子有方。一旁的文武百官同样是连连奉迎,讨好巴结。
宁王今日穿着佛头青的素面鹤氅,分明从前也是骁勇善战的猛将,如今也多多少少带上了些沧桑,那些少年勇事,仿佛都成为了过往云烟,只有当旁人提起这个争气的儿子时,才会让他回想到当年的英勇。
自从三年前沅沙江一战后,宁王便彻底的退出了战线,休养在王府中,代替他冲上战场的,是当年曾让整个汴京都为之震惊的江世子。若是从前还有人对江承烨有所怀疑,那么如今骁勇善战的江世子,已经毋庸置疑的令人肯定,传言他在战场上时,当真与宁王年轻时候无异!
他年纪轻轻,自然难以得到军中将领认可,所以他能走到今日这个地步,完全是凭着实力得到所有人的肯定!
恒罗人那般粗鲁野蛮,最终也只能降于阴险狡诈的江承烨手下,令整个大周都格外添光加彩!所以才有了今日,百姓夹道欢迎,天子拱门亲候的殊荣!
远处有报信的人过来,果不其然,下一刻,以江承烨为首的队伍已经缓缓朝宫门口走过来。
快要抵达宫门以前,江承烨下了马,身上的盔甲还发着铿锵之声,他背脊挺拔,迈步稳健的走到了天寿帝面前,正欲单膝下跪,却已经被天寿帝亲自扶起。
“江元帅,你如今已经是大周的英雄,这些繁文缛节,朕为你免了!”天寿帝将江承烨扶起,一番话中的荣耀已经足够宁王府中即便是个扫地的都能趾高气昂!
江承烨神情淡漠的起身,微微垂下眼,那是在大周最高统治者面前绝对臣服的姿态!宁王看着江承烨的宠辱不惊,眼中的赞许越发的浓厚。
大军班师回朝,大周重新在九州大陆树立绝对地位的威信,天寿帝十分欣悦,特地在宫中摆下了庆功宴迎接江承烨,犒赏三军!
这一顿庆功宴,无疑再次将宁王府的面子捧到了天上,可是即便是这样的殊荣,江承烨作为众人的中心,一直都是那样冷清的模样,与人说话从不超过三句,与人碰杯也没有只言片语,起先还有大臣们阿谀逢迎一番,可到了后头,随着江承烨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也没有人再自讨没趣。
天寿帝自然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招来宫婢,满上两杯酒,一杯递给了江承烨。
“岐连一战,你立下大功。如今天下安定,你若有什么心愿,大可告诉朕,朕一定为你完成!”天寿帝如今不过二十又七,算起来与江承烨算是同辈,可是相比起来,江承烨这个人的的确确算是冷漠孤僻,不近人情,天寿帝能成为天子,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最起码识人这方面,他都会比旁人看的更加清楚些。
饶是宁王府如今光芒大绽,令从前认认定宁王府自宁王垂垂老矣后再难得到什么殊荣的人纷纷打了自己的脸,可天寿帝晓得,要让江承烨这样的人去打打官腔走虚与委蛇的那一套,那可真是比他三天三夜伏击敌军的传闻更来的让他震惊。
江承烨自上了战场那一日,就是一个纯粹的统帅,他惟一的目标就是击溃敌军从而致胜,而当他打了胜仗,连庆功的功夫都没有,便直接投入到了下一场战役的谋划中,仿佛是有谁拿着刀在后头逼着他必须赶快结束战局,那样雷厉风行,早已经让敌军微风丧胆。而天寿帝需要的,就是他这样纯粹的武将。
所以,面对江承烨的冷淡和不通人情,天寿帝反而觉得这个男人当真是有意思,他甚至有些好奇,这个世上是否有什么能让他那张波澜不惊的俊颜顷刻间破碎掉!
一场庆功宴一直闹到了深夜,末了,天寿帝虽为战士们的英勇而感到开心自豪,却也没有忘记让他们早早归家与家人团聚。天寿帝发话以后,一场热闹的盛宴也算是划下了句点,百官纷纷告退。
江承烨大致是唯一一个离场的时候还清醒无比的人,他默不作声的看着府中的下人将宁王扶上了马车,却转而去牵了自己的马。
“将王爷送回府中。”江承烨冷冷的说着,还未等府里的下人回过神来,就瞧见自家的世子已经翻身上马,没入了宫外沉寂的夜色之中。
汴京是大周的皇都,是云集了最多权贵的地方。这些权贵不但生前奢靡浮华,即便死后,也不甘心做一个无权无势的穷鬼,是以在汴京城的西郊,有一处风水极好的园陵,便是这些权贵百年之后的安息之地。
江承烨只身到了西郊园陵,门口还有两个摸鱼打混的守卫,两人原先还迷糊着要拦下他,可在看清了来人后,江承烨根本连手指都不用动,两人已经瑟瑟发抖的恭请江元帅进去。
西郊园陵原本是权贵的埋骨之地,可自天寿帝登基以来,江承烨大概是第一个以打败仗为威胁,令大周将他麾下的将领葬在这片原本不属于他们的土地。那时候,朝中文武百官分为了两派,一派认定江承烨功高盖主藐视君威,欲意践踏贵族,可另一派却觉得,江承烨将手下的将领都万分看重,才是他人心所向的根本原因,若是天寿帝能允了这样的做法,方能令大周的士兵为之动容,让他们知道,自己用性命拼来的,不仅仅是天下太平,更是万古长青,永垂不朽!
最终,天寿帝允了江承烨,而西郊园陵,第一次有了大周士兵葬在这里。
西郊园陵,毗邻皇城,龙气萦绕,是个富贵吉祥的地方。江承烨骑着马缓慢的超前走着,不多时,身后多出了一个人。
与江承烨一样,颜一的神色,也因为跟随到了这个地方,而越发的凝重。
颜一一直知道,什么身济苍生,什么拯救万民于水火,什么身先士卒保家卫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与世子来说根本就是鬼话连篇。他至今都记得,当他们十二个兄弟姊妹跟着还不是世子的江承烨时,他曾说过一句话。
“我快要死的时候,天下苍生不曾有一人向我伸出过手,我从这个世道的最底层走到如今,从未靠过旁人,我又凭什么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人牺牲自己?”
那样一句绝情冷漠的话,颜一一直记得。直到当年,他们十二个跟着世子在无量峰厮杀三天三夜,几乎每人都负了伤,回到伏明岛上却没有药来解刀伤上淬的毒时,是世子单枪匹马的杀回了无量峰,在戚朱宫中抢回了圣药,保住了她们的性命。
那时候,颜一才恍然,无论是从前的公子明还是如今的江承烨,一旦认定了谁,便会成为最重情重义的一个人。
颜一无声的跟在江承烨后头,两人一路行至了一片墓地前,这里的墓地都是最好的,可是猛然多出的十一个坟头,终究让颜一觉得有些刺痛。
江承烨下了马,直接松开了握着缰绳的手缓缓走向那坟头,这匹宝马竟也乖乖的立在那里,不动不跑。
颜一下了马,将马拴好后走到了江承烨身后。
这里的是一个坟头,是江承烨的十一个影卫,更是颜一的十一个兄弟姐妹。
两年多以前,江承烨尚且还不是一个百战百胜的战神,颜一他们都知道,他心中有牵挂,冷情如他,莫说这片战场,即便脚下是一片即将死去的人海,他都能面不改色的踏过去,回到那个他想去的地方。
可谁也没想到,从来被认定只懂得蛮力侵略的恒罗,竟然能横跨大周,弄到了南姜才有的古阵法!江承烨归心似箭,大意入阵,引动了阵眼,险些丧命其中!
危险关头,是他们十二个杀出重围,救出了江承烨,自己却身陷囹圄。到最后,十二个人里,他们决议让跟在世子身边最久的颜一留下来,十一个人用尽了最后的力量,将颜一也送出了恒罗布下的阵法中,而那一次,即便颜一逃出生天,也还是受了重伤!
恒罗并非一个小小的部落或是国家,而是多个部落小国的合集,这当中不乏有从前都生活在大周边境,与大周有过摩擦,之后迁徙过来落居的,也有朝代更替交叠的漏网之鱼带着余下的部落潜逃至此的。
其实江承烨从来就不适合上战场。当年他带着十二个人从伏明岛闯入江湖,面对的从来都只是江湖恩怨。江湖恩怨没有国仇家恨,厮杀起来根本没有任何顾忌,可是行军打仗却不同,他不是只凭着统帅本事过人便可以打胜仗。
只因为当初在沅沙江,宁王深陷危机时世子单枪匹马将敌军统帅枪挑下马,天寿帝便草率的派江承烨领兵前往北边平定恒罗,才有了之后的事情。
初战损兵折将后,世子一度陷入了被怀疑质疑的困境中。可颜一看的明白,那时候的世子,已经变了。所有的兵书阵法,他没日没夜的钻研,因为敌军认定了他们的主帅不过是一个冲动之人,而后更是连连发动过好几次战役,世子在不断沿袭兵法和阵法的同时,还要艰难抵抗。
就在整个周军都濒临崩溃,而敌军越发嚣张残忍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当初那个让颜一是一个兄弟姐妹丧命的阵法,以被扩大十倍后的威力,还给了恒罗!
首战告捷,来的快而狠,从那以后,周军再无败仗,直至两年后的今天,恒罗已经全军覆没,周军大获全胜,他们班师回朝。
没有一丝儿月光的陵园中,坟头只在那微暗的灯火中露出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江承烨微微抬手,颜一会意,回身从马上取下一个袋子交给江承烨。
江承烨接过袋子,从里面拿出了十一枚令牌,一枚一枚,挨着放在了十一座坟头前。
这十一枚令牌,属于恒罗十一个最厉害的武将,是贴身的令牌,世子每每取一个人首级的时候,那枚令牌便沾了血。
而如今,这十一枚沾了血的令牌,是江承烨对这十一个影卫的祭奠。
江承烨从来到这里,到离开之时都没说过一句话,颜一也不打断,只是默默地跟着。江承烨转身离开的时候,忽然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腰间掉了出来。
那是一根红色的锦绳,绑着两颗可以合拢的白色玉石,似乎是一个坠件。
颜一认得这个。从世子三年前回到王府的时候,他便带在身上。直到进了那个阵,这个配件在世子厮杀之时断了线,世子便一直握在手中,到了最后的时候,那红色的丝线已经被血染成了暗红。
那以后,世子并没有将它修好,而是宝贝似的揣在了身上,兴许是方才弯腰放令牌时滑出来了些,这才掉了出来。
江承烨看到那鸳鸯石时,整个人都是一愣,过了好久,他才缓缓弯下身,将鸳鸯石捡了起来,紧紧的握在手中。
回到王府的时候,宁王已经歇下了,景王妃却一直等着江承烨回来。
明亮的前厅,景王妃坐在首座,身边的矮桌上,放着一个包袱。下人通报世子回来时,景王妃微微一笑,起身迎了出去。
这是两年多之后再见到江承烨。边境苦寒之地,竟也没有磨损他分毫,若说一定要有什么变化,大致也是那轮廓越发的分明,浑身上下散发着一个统帅的气魄。
景王妃笑着就要将他迎进去,一举一动间,仿佛真是一个念儿心切的母亲终于见到了儿子。可她还未拉住江承烨的铠甲,他已经越过景王妃回了自己的院子。
景王妃的笑容一时间有些挂不住,可她终究没有冷下脸来。那一头,江承烨不过刚刚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景王妃已经捧着那个包袱走了过来。
“边境苦寒之地,常年风吹日晒,你看你,都瘦了不少。”王妃的神色带着些心疼,她将手里的包袱抬了抬,而这一次她没有直接递给江承烨,而是转身放在了桌上,将包袱打开,抖出一件新做的春衫来。如今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可是因为边疆苦寒,所以江承烨身上还穿着盔甲。
景王妃将春衫对着他比了比:“应当是合适的,晓得你要回来,我一早就做好了这衣裳,另外几件放在柜子里,以后莫要再穿着那些粗糙的衣裳……”
“粗糙的衣裳”这几个字让江承烨的眸光一利,他就瞟了一眼王妃手里的衣裳,无论从用料还是绣工都是一流,可他却勾了勾唇,语气间尽是嘲讽:“绣房的绣娘,手艺的确是精进了不少。”
江承烨的一番话,让王妃微微有些吃瘪。道理很简单,但凡她这样身份的女人,有谁会当真一针一线的去做那些下人做的活儿?她吩咐下人们做的,不就是代表她做的么,让人家的孩子都看的是一份心意,可她家的孩子为什么看的是谁动的手?
一连几次这样吃瘪,王妃的脸色终于有些挂不住,她如今分明已经在努力的弥补他,他也日渐成为了宁王府的顶梁柱,已经在宁王府里有了绝对的地位,他还有什么不满意?
景王妃脸色变了变,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了手中的春衫的那一刻,她仿佛明白了什么。她看了看已经二十有四的江承烨,终于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了!
寻常人家的孩子,十七八岁便已经定了亲,就连恒儿如今也已经是做爹的人了,可江承烨从来没有对哪个女子青眼有加,更不要提娶妻生子。
他如今已经是王府离不开的人,往后的一切,都要靠他。景王妃很清楚,现在的江承烨还没有放下心中的芥蒂,这两年多的分别,更是让他吃了许多苦。也许还没能等她真正将他心中的郁结解开,他就已经有了心仪的女子,娶妻生子。届时,真正与他亲近的,便是他的发妻。
景王妃忽然想起了两年多以前查到的那个女子,那是她唯一知道的,和江承烨有牵绊的女子。不过……景王妃淡淡笑了笑,这个女人,如今已经不存在了,哪怕他真的勾引过江承烨,让他牵挂在心上,如今人已经没了,还有什么可怕?
可是话说回来,也许她真的该给江承烨物色一个合适的儿媳妇,而这个儿媳妇,必须得有她来挑选!
江承烨对景王妃的话并不多,景王妃也没有要继续逗留的意思,她叫人抬了热水进来,转身离开江承烨的屋子。
从江承烨的院子出来后,景王妃并未回到自己的屋里,她方向一转,去了绣房那一头。
这个时候,绣娘早已经遵守着王府的规律睡下了。可是王妃的忽然驾临,让这个绣房都措手不及。景王妃一身锦衣华服立在绣房门口,淡淡道:“给世子的衣裳,是哪个绣娘做的。”
从前王府里的绣娘,年龄大小不一,可就是近几年,找进来的尽是年轻漂亮的女子。景王妃一个也瞧不上,那一个个娇羞的模样下藏着的是什么模样的心思,她再清楚不过。
绣娘里一个个面红耳赤,你推我攘,最后,终于有一个娇滴滴的绣娘被推了出来,那绣娘惶恐的跪在王妃面前,因为是才从被窝里爬起来的,那颜色艳丽的根本就不是良家女子该穿的肚兜之下,的确包裹着一对儿丰盈,这样可怜兮兮的跪在地上,可不是一副狐媚子的模样?
景王妃笑了笑,道:“做给世子的衣裳,是出自你的手?”
绣娘脸色一红,羞赧道:“……是。”
王妃再看了她一眼,当真是越发的风情,她点点头:“世子沐浴,你去伺候着。”
景王妃的一席话,犹如一只重磅炸弹投在了绣娘们的房中,刚才那些推推搡搡只怕是有什么麻烦的绣娘,此刻都面露嫉妒的望向了这个叫做茗柳的绣娘,一个个咬牙切齿!
若不是冲着世子,她们如何会挤破脑袋都想进王府?可为什么偏偏是这个贱人得了势?!
跪在地上的茗柳早已经晕晕乎乎了,她的确也是冲着那个神一般的世子来的,平日在绣房里,大家都是抢着为还没回来的世子做衣裳,谁做得好,王妃便会挑出来拿给世子,所以如今……王妃是选中了她做的衣裳?
茗柳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她赶紧将衣裳都穿好了,跟着景王妃,在一众姐妹的嫉妒中离开,她心中忍不住想,也许过了今晚,她的身份就不一样了!
殊不知她这样的情态,早已经被景王妃收在了眼底。
狐媚子果真就是狐媚子,可谁说狐媚子就没有一丝儿好处?
另一头,下人如今都晓得世子爷的功绩,一个个干活儿麻利儿的很,不稍片刻就抬了一大桶冒着热气的热水进来,江承烨不习惯有人服侍,将人全部赶了出去。而当他临水而立,看到了水中倒映着的人影时,时隔了三年的记忆,依旧那么清晰。
“公子,您先躺好,如今天气热,也不怕晚上着凉,你放心,顶多再过三四个时辰,您就可以被路过的人搭救了!到时候该看大夫看大夫,该找凶手找凶手,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
“大哥,你给我看清楚,你的胳膊起码能用刀片刮下一大层泥垢了!我以为你只是因为受了伤所以不方便讲干净,原来你是因为受了伤所以不方便不讲干净啊!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恶劣啊!?不洗澡!”
……
“何如意,其实你也喜欢我。”
“是,程叶,我喜欢你。”
……
“你说三个月,我就给你三个月。可是你听好了,三个月之后,若是你食言,我会让你后悔一辈子!”
三个月……一辈子……
如果说江承烨从前是归心似箭,那么如今的他,却是望而却步。
对于如意,从他们相识的那一日开始,便不算一个美好的开始,起先他们相互对对方没有好感,到后来他被她的手艺,被她这个人吸引到无法自拔,直至最后,他无奈离开,她将自己交给了他,也允下了三个月的约定。
可这哪里只有三个月?当初分明觉得度日如年,一眨眼,就已经煎熬的度过了三年!而这三年,除开了当初令颜一交过去的竹筒,他再未给过她什么书信。
现在想来,她究竟如何了?是否还在等着他!?
再次相见时,他该如何求得她的原谅?
微微有些烫的水漫过了肩膀,江承烨带着一身新旧伤疤,整个人泡在了水里,他闭着眼,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门就是这时候打开的,方才从绣房中出来时该穿的整整齐齐的茗柳。此刻已经再次将自己的衣衫都扯开,露出了艳丽的肚兜和浑圆的挺拔,缓缓的走向屏风后的木桶旁。
江承烨原本以为只是进来给他加水的下人,可是当那股让他极其反感的刺鼻香味冲进他的鼻中时,猛的睁开眼,就看到了姿态风情的女人衣衫不整的现在他面前。这是茗柳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看江承烨,他和她们做的那些春梦里的模样一样,却也更加俊美一些!
看着世子爷一脸惊讶的望着自己,茗柳理所当然的将世子的表情理解为对她身子的震惊,她一向知道,自己的身子,男人都无法不看的。
茗柳含羞一笑,已经伸手把自己的外衣给脱掉了,那艳丽小巧的肚兜已经遮不住什么,大片雪白的后背更是因为衣衫的掉落露了出来,茗柳上前一步,伸手就要去摸江承烨搭在木桶边的手臂,娇羞道:“世子,让奴婢来伺候您吧。”
向来不近女色的世子放中,忽然传出了女人的叫喊声:“不要……不要啊世子……”
这样突兀且暧昧的喊声,在一瞬间惊动了院子里的下人,更是惊动了一直守在屋外的景王妃。然而,就在众人还来不及遐想的时候,世子的房门忽然打开,衣衫不整的茗柳被绑了绳索扔了出来,扔她的人,竟然是面无表情的颜一!
茗柳已经快要羞愤而死!
她还没碰上江承烨,就被忽然冲进来的影卫拎到了屏风另一边,那一头的江承烨语气冷的像冰:“滚!”
原本还以为就快要飞上枝头,却成为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一院子的人都如同看笑话,唯有现在树下隐蔽处的王妃。面色凝重。
这一夜,绣娘勾引世子未果惨遭羞辱的事情已经传遍了,茗柳在第二日便离开了王府,而从前那些对江承烨有想法,不止一次的想要深夜勾引的女人们,也终于有了前车之鉴,再不敢轻举妄动。
其实,无论这个绣娘是走是留,是死是活,都不是江承烨关心的事情。也是在他回京的第二日,天寿帝再一次招他入了宫。而这一日入宫,终于让向来冷漠淡定的江世子措手不及!
“去江南微服私访?”江承烨心中一震,望向了同样被召见进宫的江煦阳。
江煦阳在这个皇兄面前向来是规规矩矩,即便他知道,此刻也不好多说,反倒是伺候在天寿帝身边的云霄川代为回答:“世子爷有所不知,先帝向来喜爱天下美食,历来就有三年选厨的传统,奴才无能,三年前没能把这件事情办好,如今世子打了胜仗,天下太平,皇上想要微服私访,亲自主持今年的甄选。”
江南地段,又是与美食联系在一起,那自然是首选青城端阳城和东桥镇这两城一镇!江承烨已经有三年没有去收取东桥镇的消息,为的就是不希望景王妃知道如意的存在,可如今他还未想清楚自己该如何面对如意,圣上就忽然有了微服私访的念头?!
他的确是想回到东桥,却不是以这样的方式!
仿佛是看懂了江承烨的心思,这几年也越发低调的江煦阳说道:“皇兄,如今大局方定,现在微服私访,会不会有些快了?且皇兄这一路需要江世子保护,也应当让江世子喘几口气再啊。”
天寿帝的确是因为打了胜仗,天下再次太平而生出了微服私访的念头,从本质上来说,他算的上一个勤政爱民的明君,但是……
天寿帝淡淡一笑:“朕这一回也真是无可奈何了,你们让云总管来讲一讲,就明白了。”
今日天寿帝只召见了江承烨和江煦阳,而云霄川则一直是伺候天寿帝起居饮食之人,他得了天寿帝的指示,对着两人微一躬身,笑道:“江世子多年来身在边关,六王爷也清雅避世,自然是对外头的事情不甚了解,可奴才多少有些认得到朋友在宫外,近几日他们放才从江南回来,向奴才说起了江南一个镇子的奇景……”
云霄川说到这里时,天寿帝顿时便兴奋起来,江煦阳与江承烨对视一眼,旋即听到云霄川道:“我这个朋友说,江南这个奇景,叫做东桥不夜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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